家里的洗衣機不知怎麼壞了, 前一天換下來的幾件短袖堆在那,陳許澤本來打算他動手洗的,周窈趁他不注意, 從雜物間拖出許久不用的大澡盆,往里頭裝滿三分之二涼水,倒了洗衣液, 光腳踩個不停, 邊洗邊玩。
陳許澤一見, 手里東西立刻放下,把她從盆里撈出來, 抱到廳里放在桌上。
周窈原本笑嘻嘻, 見他板著臉,似乎在生氣的模樣,斂了笑意, 不明所以,「怎麼了你?」
他不語,去拿了干淨的毛巾, 沉著臉幫她擦干淨腳。
「浸那麼涼的水, 萬一要是疼怎麼辦?」
原來是擔心她的腳。周窈笑說不會, 「現在是夏天, 涼才舒服呢。」
她笑得出來,陳許澤卻笑不出來。把她的腳捂進懷里, 不許她再出這個屋。
周窈坐在桌上, 還沒來得及抗議, 陳許澤自己去了院中,扯來一張小板凳,在澡盆前坐好,用搓衣板手洗衣物,他也不是什麼都不會的人,很快就洗得干干淨淨。幾件衣物而已,不多,洗過後再沖洗兩遍,陳許澤將它們全部晾曬掛起。
屋檐下,晃晃悠悠的衣衫滴著水。
周窈就坐在桌上透過落地窗看院中,等陳許澤回來,她的腳早就干了,他還是往懷里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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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不能再這樣。」
「你不要這麼在意。」周窈去捏他的臉頰,「笑一下嘛。」
陳許澤不說話,嘆氣把她抱進懷里。另一只手握著她的一只腳,下巴枕在她肩膀處,幽幽一聲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弄傷她的腳,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
周窈反手抱緊他,「真的早就沒關系啦。」
陳許澤埋首在她脖頸,她在他背上拍了幾下,哄道︰「乖啦,十三。」
她兀自笑著,他只緊緊抱著她,像是抱著最珍貴最重要的東西。
……
下午,忽然有人來找周窈,摁過門鈴,鈴聲還在來回響著,馬上又拍門,著急程度可見一斑。「⼳⼳!」
「⼳⼳——」
周窈和陳許澤忙去開門,一看,敲門的是上次來找周窈,幫她媽媽說和的阿嬤。
這次來卻不是為這個,阿嬤一臉著急︰「快快!你媽媽跟別人吵架,打起來了快!你們家麻將館里一片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砸了很多!有人去叫你爸爸了!你快去看看!」
周窈一听,心里下意識緊張了一下。阿嬤卻怕她著跟她媽媽鬧脾氣不肯去,忙扯她的手臂。
周窈和陳許澤兩個人跟著阿嬤,到後來變成他們倆攙扶腿腳不如年輕人的老人家,快步趕去麻將館。
一群人在麻將館外圍觀,好在機械麻將桌都重,沒有掀翻,但是每桌不同顏色的麻將散落一地,還有碎了的杯子,倒出來的茶葉茶水,地上看起來亂糟糟的。
遠遠就听到周媽媽的聲音,和另一道女聲對罵,吵得極凶。
周窈還沒踏進去,便听到接在她媽媽咆哮之後的一道微微熟悉的刻薄聲音︰
「你開個破麻將館了不起啊?了不起什麼!我呸!」
「一把年紀了,還整天在這麻將館里搔首弄姿,誰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啊!」
「我就罵你!就罵你!怎麼的!就要罵你!臭婆娘——」
人太多,周窈還沒開始往里擠,有熟悉的鄰居看到她,馬上跟她說︰「你來了啊⼳⼳!快,快進去看看!」
周窈著急問︰「這是怎麼了。」
鄰居嘆氣,告訴她︰「還不是那個,那邊巷子的林二家媳婦,上回在你家麻將館輸了錢,想賴賬,和人家吵起來了,你媽媽就說她,說要是這樣賴賬以後就不要來了,然後吵了一架。」
「林二媳婦不佔理嘛,那天把錢結清了,她就很久沒來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又來,然後看到你媽媽,兩個人不對盤,結果就又這樣了嘛!」
「我知道了,謝謝。我進去看看!」周窈一听,拉著陳許澤往里擠。
兩人剛擠到里面,就見那林二媳婦,正是上次她去買菜在背後說她壞話那個。難怪,上次她怎麼想都想不清楚,為什麼這個人對她惡意這麼大,原來是和她媽媽結怨在先。
兩個女人身後都被人拉著扯著,麻將散了一地,兩個人還抓起手邊夠得著的麻將互丟。周窈正要上前,就听那林二媳婦罵到她身上來了。
「也就你們周家,死皮賴臉,女人都賤!你生個女兒厚臉皮才多大就知道和男人住在一起!每天摟摟抱抱……」
「養這麼個小狐狸精丟死人了!」
「我看你那女兒早就不是什麼干淨的貨色!長得是蠻好的,早點出去幫家里分擔一下挺好,放在老早時候,估計在窯子里肯定很多人喜歡這種小狐狸精!」
陳許澤的臉剎那冷下來,周窈也面容肅然,他們正要說話,忽地,面前情況突變——
原本被拉住的周媽媽,猛然一下暴怒。對罵時早已面紅耳赤,這一听更是眼楮圓瞪,野獸一樣就掙脫所有人沖了上去,將林二媳婦撲倒在地。
「你說什麼?!」
「你這個娼|婦說什麼?!」
誰都沒來得及反應,周媽媽厚實的手掌,正反兩下,「啪啪」狠狠扇在林二媳婦臉上。打得她眼冒金星,面容扭曲,痛得閉上了眼楮。
周圍人都愣了,周窈也愣了。
其他人慌忙想上去拉開,周媽媽動作更快,騎在林二媳婦身上,反手脫下鞋狠狠用鞋底抽她的臉。
「啪!」
「你罵我女兒什麼!」
「啪!」
「誰準你罵我女兒——」
「啪!」
「我女兒成績好,又听話又懂事,你家的野種十個也比不上!」
「啪!」
「你生的才是狐狸精!」
「啪!」
「誰準你罵她——!」
「啪……」
周媽媽發狂了一般,一邊哭,紅著眼,沒說一句就用鞋底抽她的臉。
「我讓你罵!」
「娼|婦!」
「我讓你罵!」
……
混亂一片中,眼見著囂張的林二媳婦被壓制著動彈不得,臉很快紅腫起來,被周媽媽用鞋底抽打得開始嚎哭,周圍的人反應過來,一群人齊上,才把周媽媽拉開。
林二媳婦的囂張氣焰一下子被打沒了,嗚咽哭得委屈,嘴里罵罵咧咧卻不敢再近周媽媽的身。
周麻趕到的時候,事情已經如此。看見周窈,他來不及說什麼,趕忙過去扶住一身狼狽的周媽媽。
周窈看著周媽媽,渾身僵著,忽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媽媽也看到了她,沒有講話,只是默默哭著轉開頭,指著對面的林二媳婦哭叱︰「你再罵一句試試看!」
陳許澤手掌撐在周窈背後,扶住她。他知道她現在情緒難平。
周窈愣愣出神,眼里確實沒有別的,只有爸媽所站的方向。
那個婦女,嘶聲吸氣,掉著淚,鼻涕也流出來,極其不雅觀。先前被人罵,都只是動嘴不動手,卻在听到她被罵以後,暴怒著發了狂。
那個是她的爸爸。
而那個,是她的媽媽。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都別看了!都回去吧……」
相熟的鄰居出來趕閑人,林二媳婦那邊也有人勸說,讓她先回家,不然等下事情越鬧越大,不好收場,有什麼之後再說。
十多分鐘,人才漸漸走光,清了場。
周媽媽只是哭,不說話,抹了把眼淚,沒看周窈,轉身走進麻將館後的廳內。
她打林二媳婦的時候腳扭了一下,周麻怕她摔,趕緊過去扶她過門檻。阿嬤推了推周窈,「還不進去?那是你家啊,⼳⼳。」
見周窈和陳許澤動身跟上,阿嬤嘆了口氣,幫著把麻將館的大門關上,一步一步慢悠悠走回家。
周窈一走進廳里就發現,家里有所不同。
擺在櫃子上的哥哥的照片不見了,她沒問,現在也不是問這種問題的好時候。
周媽媽坐在凳子上,周麻站在旁邊給她拍後背。
周窈站著,無從開口。
當周媽媽的視線看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想躲開,忍住了,視線相接,就見周媽媽眼眶迅速又紅了一圈。
「……你下次踫見那個潑婦,走遠點。」周媽媽抹了把鼻涕,「免得被她欺負了去!就你這身板,人家一推你能摔個四腳朝天!」
周媽媽語氣「不善」地囑咐她。
周窈沉默了很久,緩緩點頭。
周媽媽轉頭朝牆,一滴淚甩下來,不看她,「行了,我打贏了,又沒輸,那個潑婦估計好長一陣都要躲著我們家走。沒事你就……」她深深吸了口氣,呵出來,帶著眼淚,「回去吧。」
她站起身要上樓,起身的那一剎那看了陳許澤一眼,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別欺負她。」
她的身影隨著腳步聲上了樓,周麻看向兩個孩子,嘆氣,問周窈︰「在家住嗎今天?」
一直未曾說話的周窈,一點一點紅了眼眶。在周麻失望的眼神里,她搖了搖頭。
「好吧,那你們要按時煮三餐啊,好好吃飯,別什麼都對付著。」周麻又向陳許澤道謝,「⼳⼳在你那麻煩你了,你多看著她點。」
陳許澤道︰「不麻煩。」
「那我先上去看看你媽。」周麻跟周窈說,「想回家了隨時回來,啊。听話。」經過她身旁,粗糲的手掌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
待男人沉重的腳步聲也消失後,廳里只剩周窈和陳許澤。
「想哭就哭出來,沒事。」陳許澤說。
周窈抿緊唇,緩緩轉身倚進他懷里,額頭靠著他的肩膀。
眼淚一滴接一滴,胸口像堵著什麼,呼吸不順暢,她覺得難受,特別難受。
這一天,周媽媽為她哭,她為周媽媽哭。
可是,誰都說不出來。
中間那條鴻溝,一劃開就是十多年,太長太久,真的太深也太遠了。
一時之間,她們竟然誰都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