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舊夏

發佈時間: 2024-10-13 16: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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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無息的沉默湮沒了先前暗湧的燥意,其實他們都知道,時間帶來的改變早已在他們之間築出一道無法消退的屏障。
重逢後的熱切曖昧,不過是場短促暴雨中急著想要複燃的微弱火光,會被雨霧遮蔽,也終將燃到盡頭。
洶湧雨勢下,晚風刮得猶疑不定,迫切地想要下場,又依戀著那一點溫存多情的往事而不肯罷休。
說到底還是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那十年年少的辰光就這般消散殆盡,也不甘心就這麽認命放手。

整整七年的時間,誰又知道這七年消磨了多少個日夜的情愛與遐想。
初語自認平庸,讀三流的大學,吃旁人眼裡青春的飯碗,性格寡淡到連情感都沒有辦法好好經營。
這七年她過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被抽去了靈魂,一路墜至這片無法脫身的泥沼。
很多時候她也在想,就這樣吧,能活著就已經費盡心力了。她還要奢求什麽呢?

可想到最後卻又總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和一個不愛的人過一生,不甘心被人拿捏,用負疚感圈錮住她的一輩子,不甘心人人豔羨的生活其下隱匿著的盡是失落敗破。
她其實也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哽在心頭卡在喉間,如同一根吞咽不下的尖刺。

如果說她這一生至此有過什麽不平凡的時刻,那就是她曾遇見過顧千禾。
遇見過那麽一個熾盛耀眼的男孩子,像清晨時分的明亮天光,穿透稀薄黯淡的雲層,照進她的世界。
所以往後,遇見的所有人,都變成了其他。變成昏昏傍晚中晦暗不明的不確定,變成漫長白日裡冗長枯燥的不必要。

除了顧千禾,也只有顧千禾。

時至深更,黑暗壓在眼前,抽去周遭流動的空氣。讓一切變得昏悶窒然。
只有身旁的人,漸漸發出平緩清淺的呼吸,窗外不知還在不在落雨,淅淅瀝瀝的聲音趨於遙遠,似從另個世界傳來。
可是雨霧卻潛入她的眼眶中,泛起了潮。
視線慢慢適應了黑沉沉的夜,卻仍然看不清他的輪廓。
在眼淚落下來的前一秒,初語靠進了千禾懷裡。
靠進他寬直挺闊的胸膛,讓淚水也暫時有了藏身之處。

千禾迷迷糊糊中下意識地抱緊她,以為是夢,低聲呢喃:“初語······”
初語環住他的腰,摸到他的脊骨與肩背,摸著他身體上一寸寸成熟的痕跡,方才知道他們之間失去的七年,早已是填補不滿的大片空白,剝離了往日的記憶,他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從一個少年,變化成了男人。

淚水無聲無息地洇入他胸前的衣物裡,顧千禾緩緩從夢中醒過神,感受到懷中人的依戀,一時驚詫到啞口無言,隻將手臂收得更緊,反覆念她的名字,聲音低啞溫柔。
“初語,怎麽了?是不是肚子痛?”男人乾燥溫熱的手掌輕輕覆在初語腹部,意識中仍清晰記著往日的點點滴滴,親吻她額頭時問:“是不是經期到了?”
隻這一句話,讓初語眼底的酸意又更加洶湧起來。
她在千禾懷中搖搖頭,低聲說:“不是。”
“那是不是胃痛?”他又吻到初語臉頰旁追問。
初語還是搖頭,雙臂也將他纏抱得更緊。
在顧千禾的記憶中初語很少流露出這樣脆弱癡纏的時刻,她總是情緒淡淡的,又是那種分分秒秒都想顧恤所有人的軟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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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禾在沉默中頓滯很久,最終吻了吻她的唇角,問:“寶寶,你是不是想貓貓了。”
話音未落,一陣難言的酸楚漫入胸腔,那是對他們而言,無法抑製的痛。
“對不起。”初語哽咽著道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直至嗓音沙啞。
即便如此,都無法匿藏她心中的歉與悔。

沒有人會明白一隻貓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
一個鮮活的生命,一段十年的記憶。
這麽說出來是很單薄,因為不曾有人參與過他們的過往。
所以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明白。

遙遠世界外傳來的雨聲,細碎清煦,如同回憶中的風鈴作響。
當風雨拂來,風鈴作響,那是已故生靈的腳步踏尋歸來。

生命降臨世間。
延續希望,也留存記憶。

初語幼時患有反覆病毒性的心肌炎,七歲那年雖漸漸有了自愈的傾向。但仍是多病多難的,身子骨弱得仿佛風輕輕一吹就散了。
千禾大部分的時候都陪著初語靜靜呆著,哪怕他偶爾想去玩些男孩子的運動,也都是將初語帶在身邊。好的時候他們形影不離,但吵起架來就開始漫長不斷的負氣冷戰。

貓貓被撿回來的那天竟成了他們之間休戰的一個契機。
那是一個陽光散淡的冬日清晨,千禾抱著一隻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小貓幼崽走到初語家的庭院,小貓多色的毛發上沾滿腥濁酸臭的穢物。
初塵那時正要出門,見千禾一副髒兮兮的落魄模樣,捂著鼻子躲了老遠。
而初語當時正坐在庭前喝藥,余光瞥見千禾過來,便將眼睫斂得更低。
千禾看著初語發愣,眼神又落到初語手中那細管的藍色小藥瓶上,原先想道歉的話到了口邊,竟變成:“你又在喝什麽藥?”
初語漠然抬眼望著他,將喝空了的口服溶液放在藤桌上。

他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呆著,初語其實早已聞見千禾懷中刺鼻難當的腥濁氣味,但也同時看見他臉頰嚴重的擦傷。
長久緘默的中,忽然小貓細細軟軟地喵了聲,一下打破了空氣間的沉悶,千禾抱著貓咪湊近給初語看。初語卻撇過視線往家裡走,留下千禾一個人呆呆站在外頭,難過得心都揪緊在一處。
正當他抬起腳步準備離開時,初語從家門內跑了出來,手裡拿著消毒藥水和棉簽。

千禾頓時揚起唇角悄悄笑開來。
他們坐在庭院正中的那顆刺槐樹下,小貓被放在草垛裡,初語低著頭為千禾處理臉頰上的擦傷。
微風拂過時,葉梢間篩落點點光暈,簌簌作響,可偏偏枝頭懸掛著的那顆風鈴,沒有發出意料中清泠泠的細碎聲響。
千禾盯著望了許久,問初語:“你的風鈴怎麽不會響啊?”
初語也揚起頭望過去一刹,眼底的失落轉瞬消逝,她不動聲色地說:“風鈴裡面的鈴鐺沒了。”

後來過了許多個日夜,初語才告訴千禾,風鈴裡的鈴鐺是被她姆媽給扔掉了。
風鈴是已逝的外婆留給她的禮物,外婆過世那年,初語才五歲,雖然什麽都不懂,卻成日坐在門檻前看著屋簷下掛著的玻璃風鈴,風一吹過,風鈴響起,她就覺得是外婆回來了。
家裡人都覺得晦氣,甚至有親戚懷疑,初語總生病,會不會是被什麽髒東西給纏上了。
無盡病痛的折磨下,人總會變得古怪。初語的古怪不是脾氣暴躁任性,而是太過沉靜,不會哭更不會鬧,總像個木頭娃娃似的呆板窒悶。

自那時起,姆媽偷偷扯了風鈴裡的鈴芯。
初語知道後只是靜靜地收起了那個無聲的風鈴。

後來有了千禾,有了貓貓。即便風鈴再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但初語知道,她不會再孤單了。

記憶中的夏天總是格外漫長悠遠,蟬鳴匿在枝梢間鼓噪到發狂,陽光刺透雲層炙烤著屋脊瓦礫,碎石路徑上蒸騰的暑氣浮動在空中,在視線內化作灼灼白光,覆著在周身的虛空中,脫不開也滅不盡。
初語的房間在屋宅西側,陽台正對著西隅院牆外的暗巷。
到了夜裡,天光盡暗時,初語就要偷偷推開陽台的玻璃門,舉著手電朝著暗巷外照去。她要時時刻刻懸著一顆心,看著千禾從院牆外翻進來。再踩著樓下的窗沿爬上二樓,每每翻到初語房間的陽台上時,他便早已累到精力殆盡,渾身上下撲滿灰塵汙漬,然後口不擇言地亂罵一通。

初語總是一邊替他擦手擦臉,一邊哄著他的壞脾氣:“那你下次就不要翻牆進來好啦,又是怪院牆高,又是怪蘭草堆裡汙水多,還不都是你自找的。”
顧千禾聽著聽著就噤了音,待到全身都清理乾淨了,他就掀開小床上的被子滾進去,露出一張雪潤精致的面龐,口中卻暗罵:“我恨死他們了。”
初語知道他在說誰,其實前些年他們剛搬來不多久,顧叔叔就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回家,自那時起,千禾和他父親的關系便惡化到一種再難相融的境地間去了。
千禾也是從那時起,開始偷偷翻牆到初語房間裡過夜。
第一次是挨了打,嘴角都被扇出血,初語在陽台拿著小手電照見他臉上的傷,氣得眼淚直往下落。
她一面是心疼千禾,一面又情願有人陪她說話。
久而久之,他們就這樣開始共枕同夢的成長歲月。

千禾睡覺時有個壞習慣,死活都要抓著初語的手貼在臉頰旁才好入夢。初語偶爾睡醒,細伶伶的腕骨上總被他攥出明晰深重的五指痕跡。
每日天蒙蒙亮,千禾就要從床上爬起來,不情不願地翻牆回家。

但他不是日日都來。
最起碼吵架時就不肯來的,他們倆一個比一個會冷臉,經常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但又總能莫名其妙地和好,和好了千禾就繼續同初語睡在一個被窩裡,腳抵著腳,頭靠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有時候初語聊幾句別的朋友,千禾就要賭氣。把臉瞥到一旁,縮在床角不吭聲。
初語就哄他呀,晃晃他的肩,又去牽他的手。把他五指指尖都輕輕柔柔地捏一遍,然後對他說:“小氣鬼,從沒見過比你還愛生氣的男孩子。”
千禾本來都被她哄好了,因著多說了一句,又開始負氣,又吵又鬧地把初語擠到牆角逼問:“你見過幾個男孩子呀,你說,你見過幾個?!”

鬧得兩個人通通面紅耳赤,又怕被隔壁的大哥聽見動靜,前額互相抵著一齊消聲屏氣,又啞然失笑。
那時他們十一歲,仍是懵懵懂懂的年紀。
千禾浸在昏悶沉沉的黑暗中對初語說:“我不喜歡你和別人一起玩兒,尤其是男孩,一見著你和別的男孩在一起,我就這裡悶。”
他把初語的手壓在胸口的位置,一片闃然之中,初語仿佛都能感覺到千禾那副青雉單薄的身體裡,心跳搏動的起伏。
千禾繼續說:“特別難受,真的,做夢都夢見你不要我,這裡喘不上氣,就跟要死了一樣。”
初語頓時抽出手捂住他的嘴,忌諱極了,連連斥他:“你又胡說!顧千禾,你再說那個字,我就不理你了!”

顧千禾知道,由於初語身體的緣故,他們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很忌諱這些不吉利的字眼。
他趕忙認錯,握著初語的手,用牙尖咬她的嫩白的小手腕,跟小狗磨牙似的,含糊不清地說:“那你答應我,別和他們玩兒了,隔壁的胖胖,對街的小凱,還有你們班的班長。”
初語是個自小就有主意的人,她不肯答應,把腳踩在千禾腳背上點了點,跟他說:“難道正常說話還不行麽?你太霸道了,我討厭你這樣。”
說完她就要把胳膊從千禾的桎梏下抽回來,千禾緊緊抓著她的手腕,急急親了幾口,翻身壓在初語身上。
霎時間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這是在幹嘛。
初語耳熱了一陣,伸手推他,聲音低弱:“你壓在我身上幹嘛?”

窗外月色融恰,落在窗邊,婆娑斑駁的光影中蘊著點點溫存。
顧千禾望著初語夜色中瑩白的小臉蛋,磕磕巴巴鬧了個大紅臉,最後索性耍起無賴,把臉埋在初語頸窩裡,悶悶說:“我見我爸就這樣,把那小狐狸精壓在身子下頭。”
初語愣住了,抓著千禾的胳膊問:“誒?為什麽呀?你爸也打那個小阿姨麽?”
千禾在初語頸窩裡蹭了蹭,說:“不知道,好像是,那女的總是哭,又哭又叫。”
“啊?”初語呆住了,久久才回過神,摸摸千禾的腦袋:“那也太可怕了······是不是和打你一樣,拿皮帶棍子打的呀?”
千禾悶得難受,又張嘴咬初語頸間的細肉,“不是,他就這樣壓著,然後······”
然後千禾用下身頂了初語幾下,說:“就這樣。”

初語感覺小腹都被千禾撞得酸麻起來,恍惚了一瞬,又回過神來說:“不疼呀。”
倒是千禾虎牙牙尖咬得她疼死了。
千禾覺得下身的部位脹脹的,俯起身又頂了初語幾下,望著她的眼睛發呆,“你怎麽不哭也不叫?”
黑暗中初語的眼睛澄淨而湛亮,仿佛浸潤在夜色中,清柔得不像話,“因為我不疼啊。”

過了半晌,顧千禾有些心緒不定地從初語身上翻下來,坐起喘息許久,低低地說:“我去尿尿。”
初語的臥室單獨配了個衛生間,千禾輕悄悄地走進去,又低頭悶悶地出來。
他在初語身邊躺下,抓著她的手貼在臉側。
初語和他說:“晚安阿仔。”

很久很久過去,初語正昏昏沉沉一路墜至夢鄉時,聽見千禾用委屈不堪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初語,我唧唧壞了。”
初語從睡意中竭力扯出一絲清明,握著他的手,“那明天去診所看看吧。”
千禾不說話,把臉埋在初語發間,聞她身上隱淡馨甜的香氣,也就這般混沌入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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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入v,下章開始燉肉了
求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