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薄黃的光驅不散濃夜,除了馬路對面亮著的便利商店,各處都黑了。
冬稚坐在這路口屋簷下的階梯上哭,沒聲兒的那種,只眼淚一個勁吧嗒吧嗒地掉。
溫岑跑過馬路,買回來兩包紙巾,店家只給了一包,他怕不夠,多買了一包。抽出紙遞給她,看她擦眼淚,半天才勸︰“別哭了,眼淚糊在臉上,風一吹多冷啊。這晚上的風跟刀子一樣。”
冬稚不言語,鼻尖紅紅,眼楮也紅腫。
溫岑沒見過她這幅頹到有些喪的模樣,想說什麼,又覺得什麼都是廢話。他站半天,忍不住蹲下,“我搞不懂,陳就給你買琴,為什麼挨打的是你?”
冬稚搖頭,說不出話。
“他可真是個事兒逼,淨給別人招事兒。”溫岑低低罵了句。
本來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裡忘記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電話給她先被掛斷,第二個電話打過去接了,就聽見她在那邊哭得快沒氣。
等冬稚邊哭邊走到路口給他送手套來,一追問,結果聽了個讓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陳就兩家住得近,從小一起長大,她這麼說,溫岑就這麼聽,多的也不去問。
“不哭了。”溫岑默默嘆氣,抽出紙遞給她,“真別哭,仔細等會臉疼,我不騙你,眼淚幹了臉上多疼啊……”
他一張張遞,冬稚一張張拭眼淚,攥了一手的紙團。
“給我吧。”溫岑看她漸漸緩過來了,要過她手裡用過的紙,起身去路邊,扔進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問︰“那你等下怎麼辦?”
“回家。”她說。
“回去跪著?”
她默然。
“你別那麼傻啊我說你。”溫岑皺著眉蹲下,“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蓋還要不要了?你聽我的,能蹲就蹲一會兒,最好是坐著……家門口有凳子沒?反正沒人看到,寧願坐到天亮也別跪。”
冬稚不說話,他又問︰“聽到沒?”
她這才點頭。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啞,站起身。
溫岑跟著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楮腫得都睜不開,我哪放心你一個人走,萬一掉坑裡或者絆倒摔跤了算誰的?也好有個人給你從泥裡撈起來啊是不是。”溫岑說,“要是怕被認識的人看到告你家長,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這黑不溜秋的,萬一有壞人出來遛彎剛好踫上,你一個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這麼久也累,不想說話。知道他是好意,她沒再堅持,疲憊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
冬稚在前,溫岑在後。
這條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過的聲音。
她放慢速度,回頭看,溫岑兩手插兜,跟著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楮卻黝黑得發亮。
他沖她擺手,示意她安心往前走。
她轉回頭,繼續提步。沙石摩挲鞋底的聲音又響起。
回家的路還是那條路,只是今晚變得格外長。
……
冬稚坐在屋簷下,院子裡漆黑靜謐。正門一直關著,她媽該在房裡氣得哭過,現下大概睡著。至於門,不用試都知道肯定反鎖了,她有鑰匙也進不去,即使可以,她也不想。
坐了不知多久,口袋裡手機嗡嗡響。
溫岑給她發消息,說︰“我到家了。”
下一句像盯活的監工似得︰“有沒有坐著?還是偷偷跪著?趕緊的啊,麻溜起來坐下,別讓人不省心。”
冬稚抿緊起皮的嘴唇,回復︰“我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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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真的。”
“那還行。”他說,又問,“冷不冷?”
冬稚縮著肩,告訴他︰“不冷。”
“你猜我信嗎?”他發來一個表情,“你就穿那麼點,晚上這個溫度我還不知道。”
她不言語了。
溫岑突然變得話多,一句接一句和她閑聊。
冬稚問︰“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
他說︰“睡不著。陪你聊一會,省得你無聊。”
“不用了。”她說,“你早點睡吧,明天起不來。”
“還有趕人睡覺的?我就不睡。”
她沒回復。
他不在意,開始自言自語。
“晚上的電影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還不錯,不過我以前很少看這類型的片子,沒想到挺好看的。”
“下回要是還有新片上映,我們仨再一塊去。”
“邊喝奶茶邊看電影,多爽。”
“就說作業少點就更好了,天天一堆作業,我快煩死了都。”
“你高一的時候就是這幾個老師嗎?應該分科以後重新分班分老師了對不對?”
“我真是服了咱們老師,布置作業是有績效嗎,要沖業績還是怎麼……”
消息一句接一句,仿佛能想象得到他說話的語氣,甚至是表情。
冬稚吸了吸鼻子,摁下待機鍵,手機屏幕“嗒”地一下黑了。她抱住膝頭,臉埋在手臂之間。有一股酸意橫沖直撞,頂上鼻尖,闖入眼眶,肆意泛濫。
……
快三點的時候,冬勤嫂給冬稚開了門。
冬稚抱著膝坐在門口,正睡得迷迷瞪瞪。
冬勤嫂披著外套,面沉如水,呵斥︰“回去睡覺!”
冬稚睜開眼,站起身,兩條腿僵硬發麻,暈乎乎踉蹌一下。一句話沒有說,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路過冬勤嫂面前,走進房間。
早上六點多起床上學,冬勤嫂做的早飯還是那些。冬稚比往常沉默,洗漱、吃早飯、收拾妥當,騎車出門。
誰都沒跟誰交流。
一進教室,苗菁和溫岑都到了。
苗菁怪道︰“你今天居然來得這麼遲!”感覺不對,皺眉問,“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冬稚搖搖頭,“沒睡好。”
整個人懨懨的,一點勁都沒有。
溫岑湊近,在她背後問︰“著涼了?看你像發燒了。”
“沒有。”冬稚說,“我出門前摸了腦袋,不燙。”
“你……”
一晃,老班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三個人噤聲,拿起書本早讀。
第二節大課間集合做操,苗菁說︰“你要不請個假在教室裡休息?”
“算了,還要體育委員寫假條給老班簽字。”冬稚不想麻煩,“我沒事。”
苗菁不放心,挽著她的胳膊,一路陪著她走。
做完操,苗菁想和冬稚一塊回去,別的不同班的朋友找過來,有事和她說,苗菁只能撒開冬稚。
冬稚一個人走到教學樓,在拐角處被陳就攔住。
她停了一下,提步就要繞開他走。
“冬稚……!”
陳就拉住她的手腕,焦急全寫在眉間。冬稚不想聽他說話,想都沒想,甩手揮開他。
“你聽我……”
“陳就!冬稚!”前面突然出現一個人影,笑吟吟和他們打招呼。
抬頭一看,是趙梨潔。
陳就攔冬稚的動作微頓,就這麼個空檔,冬稚邁開步向前,頭也不回。
“冬……”趙梨潔迎上來,剛要打招呼,冬稚徑直從她身邊過去,她的笑意頓住臉上。轉頭,她看向陳就,不解,“冬稚怎麼了?”
陳就不語,忽然覺得喉嚨裡泛起苦味。
……
校外的奶茶店生意不錯,趙梨潔挑了個最裡側的兩人卡座,時值午休,吃過中午飯在這消遣最合適不過。對面坐著的陳就,表情從頭到尾沒有放松過。
“我覺得這也不能全怪你。”趙梨潔連嘆兩聲,“你想送她禮物是出於好意,鬧成那樣誰也想不到。”
陳就不說話。
趙梨潔勸他︰“你別怪自己。你想想,你們只是住得近,從小一起長大,你對她可以說是很好了,對不對?我要是有這麼好的朋友,我不知道得多開心。”她說,“阿姨發脾氣,估計也是怕你亂花錢,你沒告訴她呀,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知道你花了三千多給朋友買小提琴,她生氣也是正常的。”
陳就說︰“你不懂。我媽對她……我媽說了很難聽的話。”
“阿姨是在氣頭上嘛。”趙梨潔說,“而且打她的是她媽媽,她媽媽問題更大才對。你是好意,她媽媽……其實不是我說,冬稚她有的時候真的自尊心太強了。”
陳就周身的低氣壓肉眼可見。
“別想了。”趙梨潔安慰道,“喝點熱的東西,吃點甜的,緩解一下情緒。等過兩天冬稚氣消了,你再好好跟她說。她肯定能理解你。”
說罷,她招手叫來店員,給陳就點了一份甜點。
……
冬稚很少來網吧,晚飯都不吃,放了學直接到附近的網咖來,更是第一次。
打遊戲的年輕人很多,網吧裡飄著煙氣,嘈雜聲不絕於耳。
她在角落找位置坐下,開機登錄後,點開一個網站,一步步按照提示操作。
一分鐘左右,所有信息填寫完畢,界面跳轉,出現幾個字︰“報名成功!”
其下是幾行字,寫著初賽和決賽的時間與地點。
冬稚盯著電腦屏幕看了一會兒,關閉網頁,下機。
退了錢,走出網吧,外面的空氣聞起來無比清新,天也藍澄澄的,像幅畫。
沿著街走了一段,收到溫岑的消息。
“弄好了嗎?”他問。
冬稚輕輕觸屏輸入文字,告訴他︰“嗯。我報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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