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廚房

發佈時間: 2024-10-13 16: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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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到半路,外頭本就昏蒙的天色又被厚積浮動的雲層掩蔽大半,徹底大黯。
顧千禾望著車外愈加猛烈的風勢,指尖在方向盤上點了點,漫不經心地說著:“這種天,航班肯定飛不了的。”

初語剛想說什麽,手機便響起一條短信提示音。
她打開,是今天航班乘務長發來的消息:CU3518取消 請各位乘務員注意後續航班更變
初語看到消息的那一刹,表情驚愣著,下意識地望向顧千禾。

她用一種近乎歎服的語氣對他說:“你要不要那麽準?”
“啊?”顧千禾被她看得懵了一瞬,只道:“真取消了?”
初語嗯一聲,打開後台程序,發現航班已經被拉掉,今日改作了休息。
她頓時壓製不住內心的輕松竊喜,唇角無意識地漾出笑意,垂眸給乘務長回復。

從晨起時便攀附在周身的鬱滯憊懶徹底消散。
初語總認為,千禾對某些事態預判的準確度高到一種令人乍舌的地步。換句話說,他從小就自帶一種“好事要發生”的神奇光環。
她到現在還記得,十歲那年千禾用積攢了半年的“再來一瓶”搬空了街角那家雜貨鋪的飲料櫃。
十二歲,他路過某家福彩店,隨手撿了張被人丟棄的刮刮樂,結果中了三千塊。
十五歲那年去看職業隊的棒球賽,他坐在觀眾席居然連接三記球場上本壘打擊出的球。
·······

初語正對著手機斂目神遊時,車子停在某個路口的紅綠燈前,一旁的顧千禾轉臉看向她,卻是默默無言。初語察覺後回望過去,晦暗的光線將他那雙清亮的瞳仁映成茶褐色。他呼吸間發出的聲息很輕,初語能聞見他身上殘留著淡淡薄荷草的氣味,不是煙,也不是任何某一種香氛。反倒有些像午間陽光下的海面,有種令人難以招架的炙熱。
其實更曖昧一些的話,讓初語想起記憶中某種須後水的氣味。
雨落下來時,就是一瞬間的事。
霧氣漫向車窗,模糊了數丈之外的世界。
此後綠燈亮起。
他先移開視線,按捺著心底不知名的思緒低聲說:“那我掉頭回去了。”
“好。”

沉默間,顧千禾忽然輕笑了聲,初語不解地望過去,聽見他輕聲自語道:“看來給人當司機還真不是什麽好活兒。”
“什麽?”
他未置一言,卻將車停在路邊,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老板不管飯啊?”
他語氣輕悄悄的,倒有些孩子氣般的埋冤。
初語意外地愣住,幾秒後回過神,問他:“你餓了啊?”
說完她還看了眼手機,現在時間才剛剛上午九點過半。

周身空氣中的草木香氣愈發明顯,因為他幾乎是傾身靠了過來,眼神落在她手機的屏幕上。
氣氛頓止住了。
初語快速按息屏幕,心卻像是窗外急亂的風。

她手機的壁紙是一張像素很低的照片。
畫面模糊,場景微弱泛黃,空蕩蕩的礫石路面上,只有一個小貓的影子。

沉默漸漸冷卻了心底浮動的熱切。
他們真的已經分手很久了。
久到連顧千禾都忘了,原來初語在某些方面也是如此念舊的一個人。
他只當她狠心又絕情。
早把舊日的情愛分割斷盡。

可現在看來,他對初語而言不過是一個不那麽重要的人。

一只貓她養了十年,走丟後仍念念難忘。
可顧千禾跟她好了十年,分手後她卻從未想過要回頭看看他。

他默然坐回原處,斂目向下望著,在初語看向他前,藏匿住眼底失神的瞬間。
顧千禾覺得自己此刻的心緒,就像窗外的風,拚命想留住什麽,吹得慌亂難安,可到了最終卻只能在一場落寞中定落下來。

有的時候,顧千禾覺得初語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孩。
可有的時候,他卻覺得初語壞到離譜。

就比如現在,她穿著還未換下的製服,站在廚房為他準備早午餐。
她們公司夏季乘務員的連身裙是有些沉悶冷矜的深墨色,系著一根腰帶,勾勒出那道纖窄柔美的腰線。

進門的時候,她將絲巾解了下來,隨意地塞進飛行箱外側的口袋裡。
露出那截細白的脖頸,然後對他輕聲柔緩地說:“你坐在客廳休息一下吧,我先去煲湯。”

她走到廚房,在牆鉤上取下一條米白色的圍裙穿上。
可能就是那一個瞬間,顧千禾覺得自己又變得沒出息了起來。

沈初語太懂得如何拿捏住一個人的心。
顧千禾常常覺得,這世上無論男女,都會輕易溺死在她無意施展的柔情之下。

他環顧四周,發現她現居的住所其實並不算大,但家裡的每一處陳設都被她安放收拾得極為妥帖。
家居整體色系偏淡,混著昏暗的光色,卻顯得處處都很柔洽。
為此他心底又徹底回暖了起來。

廚房傳來細碎切剁的聲響,他走了過去,靠在門框邊默默看了片刻。
又走到她身後,聞見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他一時間,又變得啞然。

初語感知到他的接近,手下的動作並未停歇。只是微微偏過頭,問他:“想喝甜湯麽?還是普通做法?”
顧千禾愣了愣,訥訥道:“都好。”

她指間握著一把細長的刀柄,熟練地將食材切成碎塊。
他將目光落在初語手上,她手骨的線條很好看,纖長而勻直,皮膚細薄得可以透出那些淡淡青色的脈絡。
爾後顧千禾注意到,先前她左手那枚刺目的鑽戒已經被她褪下了。
可能是佩戴的時間過短,甚至還未在她的無名指上留下任何印跡。

顧千禾心頭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輕快,又挪動腳步,與她靠近了些。
他努力想找話題,可發現即便他一直沉默,初語都沒有要趕走他的意思。
可能是心底松懈了許久,等到他開口時,竟問出一個極其傻逼的問題:“胡蘿卜丁是不是很難切?”

這時初語終於頓住了手,反應過來後輕輕笑出聲,她如往常般慢聲細語地說:“不會啊······這刀口蠻快的。”
他頓時感到有些無措,用手背蹭了蹭臉頰上微熱的部位。
初語余光注意到他的動作,忽然轉目看過來,問他:“你是不是被曬傷了呀?”
他像是被問住,只木訥地點點頭。
“不要拿手碰啊,你去冰箱拿一點冰塊放進杯子裡冷敷一下。”
她語氣雖淡,可卻有那麽一點趕人的意思了。

顧千禾當然不肯。
他心頭忽然變得有些急切,他總有些害怕初語話語間這般輕巧巧的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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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初語腰後,頓了頓,像握住希望般伸出手去。
抓住那根松松系好的圍裙細帶。
“圍裙松開了。”說完這話,他覺得自己像個十足的傻帽。

但初語卻從來不覺得他傻,只低聲應了一下,又道:“那你幫我系緊。”
此時她已經將食材都切備好了,將刀放在一旁,仿佛在等他的動作。

顧千禾恍惚了一瞬,手指捏著那圍裙後頭的系帶,忽然一用力,將其徹底扯散。

等待的時間有些過久。
初語偏頭往後看,卻只看見千禾低垂的眉眼。
看見他那纖軟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出一片陰影。

她本來想開口說些什麽,可當感受到他在背後發出那種乖順溫熱的氣息時,她覺得此後所有話語都被堵在了喉嚨裡。
最後顧千禾指尖微顫著幫初語把圍裙重新系好,低啞的聲音落在她耳際的位置:“好了。”

這時空氣才恢復流動,初語對他說:“你去外面坐著休息吧。”
他眼底的失落有些難以掩飾,卻又不得不點頭應下。

坐在客廳的時候,顧千禾竟有些克制不住地猜想,這麽多年,有多少人享受過她這般溫柔妥帖的照顧?
他低頭,看見自己腳上穿的那雙男士薄底拖鞋,聽著不遠處的廚房裡傳來細弱輕碎的烹飪聲響,心頭有種難言的窒悶。

屋外雨聲洶湧,潲落拍打在窗沿。而玻璃被雨霧模糊著,隔絕了一片晦暗潮濕的世界。
顧千禾是今日凌晨四點開車回的京市,此刻他數著雨聲,聽著廚房的動靜,漸漸被困意襲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