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骯髒
謝凌雲回頭, 看那邊謝萱和孫婉柔站了一會兒, 向遠處走去。謝凌雲轉過了頭, 繼續同唐詩雨說話。
她的猜測沒錯,這一回的題目果真是荷花。謝凌雲心裡原本有幾個句子,修修改改就交了上去。
豫章長公主將詩稿交給旁人, 揮手喚謝凌雲上前,與她閒談, 說到上月的事情, 長公主笑道:“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了?”
謝凌雲一呆,知道長公主說的是何事,她笑笑:“那不是那天不方便嗎?”她那日穿著男裝, 喬裝打扮,怎好跟公主相認?只好低了頭裝傻充愣。
豫章長公主笑笑:“這會兒倒知道不方便了?”話雖這麼說, 她也無意為難謝家阿芸。謝九小姐幫過她, 又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自然沒道理與對方交惡。
謝凌雲微覺尷尬。
長公主看她不自在, 笑道:“在我面前這麼拘束?好了,你自己去玩吧。”
謝凌雲暗暗鬆了口氣, 口中卻道:“也不是拘束。長公主忙, 我先過去。”她福了一福, 緩緩離去。
長公主看著滿眼佳麗,輕輕嘆息。這些姑娘看上去都還好,只是不知道哪一個才適合蘇鄴。
她忖度著首先姑娘的品行容貌都要是一等一的好。其次,蘇鄴喜靜, 他的妻子不能太沉悶無趣了,得找個活潑些的姑娘。這樣互補,日子能過好。若是找一個比他還沉默寡言的,那日子可怎麼過得下去?
今日出席的閨秀們,雖大多數未出閣,可也有一部分是許了親的。剩下的拘束文靜的多,略有幾個活潑的,諸如孫婉柔,都顯得驕縱了。
豫章長公主看著詩詞,教人謄寫下來,也不署名,準備拿去給蘇鄴看。詩詞能彰顯人的志向品性。就讓他通過詩詞來選吧。
她就這一個兒子,她還真怕耽擱了他。
先前長公主叫了謝凌雲過去說話,雖然只說了幾句,可是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長公主的重視了。對此,大家反應不一。
謝凌雲剛走到別處,唐詩雨就迎了上來,笑問:“怎麼了?長公主有吩咐?”
“沒有。”謝凌雲搖頭,“問罪的,問我上回見她時,為什麼要裝作沒看見。”
唐詩雨一愣:“為什麼?總不會是你真沒瞧見吧?”
“對啊——”謝凌雲轉了轉眼珠,“我就是沒瞧見。”
她跟唐詩雨還沒熟悉到可以推心置腹。她現下不能離開公主府回家,也不好隨意亂走。她就又尋了涼亭坐下,靜靜等待。
唐詩雨看她興致缺缺,也打消了跟她說話的念頭。在一旁坐了一會兒,就去尋旁人了。
謝凌雲合上眼,微微歪了頭,似是假寐。
有些想同她打招呼的人遠遠瞧見,也不好上前同她廝見。謝凌雲這下真正落得清閒。
豫章長公主著人將謄寫下來的詩作給蘇鄴送去,卻得知蘇鄴不在府裡。長公主微怔,猜想,可能是兒子知道今日府裡有不少女眷,故此特意避開。她笑了笑,暫且將此事揭過,專心點評詩詞。
根據詩作,長公主心裡有了幾個人選,俱是疏朗開闊的。她想,須得好好看看這幾個姑娘,若真有合適的,不妨尋了機會安排蘇鄴“偶遇”一下。
在豫章長公主看來,她宴請的瓊英閨秀,俱是難得的好姑娘。蘇鄴未必不喜歡。——他才見過幾個姑娘?
長公主拿定主意,心情輕快了不少。對著來找她的孫婉柔和謝萱,她也滿臉笑意:“你們兩個,來找我做什麼?”
孫婉柔有幾分委屈:“長公主,您都不疼柔兒了。”
“哎呦……”長公主笑道,“這話可從何說起啊。柔兒這麼乖巧可人,不疼柔兒,我又疼誰呢?”
孫婉柔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比起旁人,她跟孫婉柔更熟悉些。雖說孫婉柔衝動驕縱,可是長公主確實把她當做是一個晚輩。——只不過是個比較麻煩的晚輩。
輕哼一聲,孫婉柔更委屈了:“你不疼我,你疼謝芸啊。她成了未來的太子妃,所以你疼她。”
她覺得委屈極了,以前人人都當她是未來太子妃時,長公主也把她捧在手心裡。現下謝芸被賜婚給太子了,長公主轉頭就去偏疼謝芸了。
長公主面色一沉,謝萱也有些不自在,忙低聲呵斥:“婉柔!”她心想,這話怎麼能說得?!
輕輕一笑,長公主的神色恢復了正常:“你竟是這麼想的。你們在我看來,包括詩雨,如意,都是一樣的,都是招人疼的小姑娘。你是我看著長大,我自然偏疼你比旁人多些。沒想到,你竟然不領情……”
她幽幽說來,帶著輕微的落寞之意,孫婉柔一時想反駁,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鼓鼓臉頰,也不說話。
反倒是謝萱代她說道:“讓長公主見笑了,她還是孩子脾氣呢。”
謝萱一陣無力,這麼久了,也沒見孫婉柔聰明一些。
長公主只擺了擺手,似是並不放在心上。
謝萱暗暗猜測,豫章長公主可能心情不大好。她確實認為長公主看重孫婉柔,正如長公主看重謝芸一樣。她總覺得長公主可能是經歷複雜,所以偏愛一些天真簡單甚至是有些笨的人。
“我不是……”孫婉柔急道,“我才不是孩子脾氣……”
謝萱給她使眼色,已經來不及了。謝萱只得道:“啊,長公主,萱兒還有些事情,就不打擾長公主了。”她忙拽拽孫婉柔,告辭離去。
孫婉柔本想問個明白的,無奈謝萱執意要走。她沒辦法,只得跟著謝萱一道離去。
在無人處,孫婉柔終是忍不住了,問道:“你什麼意思?”
謝萱捏了捏眉心,嘆道:“你真要得罪長公主不成?”
“我哪有得罪她?”孫婉柔氣鼓鼓的,“實話跟你說,她才不喜歡別人給她耍心眼,我憋在心裡,帶到臉上,那才容易得罪她呢。”
謝萱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有些不舒服,替我轉告長公主,就說我先回去了。”
“誒,你……”孫婉柔本要問緣由,轉念一想,她回不回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也就懶得問了。
謝萱原本是同孫婉柔一道來的公主府,此刻她獨自回去,也不想坐著孫家的馬車。她乾脆告訴長公主府的下人,說自己有急事回去,希望府裡能派車伕送她。
坐著公主府的馬車,她心裡總算是暢快了些。她想,她今日就不該陪孫婉柔過來。難道討好了長公主,她的命運就會改變?她就能如願脫離英國公府?對她來講,真是毫無意義。
她看著那群花枝招展的姑娘,看她們眼中的憧憬和光彩,她只覺得憋悶。彷彿她的不幸只是來襯托她們的快樂。
還好,她逃出來了。可她又不想回孫家,不想回到那個殘忍的牢籠。
於是,她對車伕道:“這位大叔,能把我先送到前面的觀音廟嗎?我想去拜拜觀音娘娘。”
車伕知道她是英國公府的少夫人,只當她是想去求子,表示理解。他爽朗一笑:“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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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觀音廟前停下,謝萱下馬車,走了進去。
她也不想拜觀音,只靜靜地站在廟前神井旁,看著深不見底的神井。
她痴痴地想,不知道透過這神井,她能不能看見自己這輩子的歸宿。是跟孫叔寧糾纏一生?還是就此消逝?
涼風吹過,她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她苦笑一聲。可惜,她既沒有死亡的勇氣,也沒有活著的動力。她重活了一世,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謝萱微微上前了一步。再進一步,或許,就是新的開始。
“還是不要站在井邊吧,挺危險的。”
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
謝萱愣了愣,回頭看去。
那是一個很年青的男子,眉清目秀,衣飾不俗。他身後跟著一個青衣小廝。
謝萱盯著男子瞧了一會兒,咯咯一笑,微啟紅唇:“蘇鄴?”
她這輩子沒見過他,可是上輩子,她卻是跟他有過幾面之緣的。上輩子,她還要叫他一聲妹夫。
蘇鄴微怔,疑心自己聽錯了。這位頭戴冪籬的女子,竟然認得他麼?可惜他看不清她的容顏,也不知道她是誰。他輕咳一聲,說道:“井邊危險,取了神水就早些離去吧。”
謝萱驀地一笑,輕聲道:“蘇公子,相識即是有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你認得我?”蘇鄴這次肯定他沒聽錯,她叫他蘇公子,確實是認得他的。
“我當然認得,說起來,我認識你很久了。我上輩子就認識你了……”
她聲音極輕,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幽怨。
蘇鄴臉頰脹紅,慌忙道:“不要胡說,你若沒事,我就先行離去了。”
前世今生,他向來是不信的。什麼上輩子,這女子說話好生怪異,倒像是他們有什麼感情糾葛似的。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謝萱輕嘆一口氣,她守著她的秘密太久了,偏又不能告訴任何人。她聲音輕若呢喃:“上輩子啊,上輩子你還得叫我一聲姐姐呢。”
而蘇鄴卻已經急急離去了,看著他慌亂的背影,謝萱笑笑,提高了聲音:“前世因,今生果。你要真想知道……”
蘇鄴的背影已經不見了,而謝萱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甚至帶了哭腔:“你要是真想知道,哈,真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什麼用也沒有啊。就像你,蘇鄴,你上輩子娶謝芸,難道這輩子也能娶嗎?像我,千方百計,還落得這樣境地……”
她的秘密,換不來任何籌碼,對她也毫無價值了。
而站於拐角處的蘇鄴猛地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他想,瘋了,瘋了。這個女人瘋了,他也瘋了,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聽聽她說什麼。
她說他上輩子娶謝芸,她說的謝芸,是他認得的那個謝姑娘嗎?他的那點心思,沒幾個人知道,這個女人是從哪裡得知,還編的這樣的謊話詐他?
蘇鄴連連搖頭,對自己說,瘋了瘋了,你不要去信。是有多愚蠢,才會把瘋子的胡話當真?他思緒很亂,忽喜忽憂。
謝九姑娘是未來的太子妃,跟他沒有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若是方才那女人的話被有心人聽見,再添油加醋,那可不只是對他一人不利。
想到這裡,蘇鄴停下了腳步,想回頭詢問那女人為何編造這樣的話來唬他,受誰指示,有何目的。
可等他再看去時,謝萱已經不見了。
蘇鄴心想,難道她投井了?可也沒聽見落水的聲音啊。他湊近看了看,神井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
彷彿方才的一切是他的幻覺。
可是那些話,他真真切切聽到了啊。
謝萱早坐上馬車回去了。對於蘇鄴不肯聽,她有些遺憾,也有些慶幸。揉了揉腦袋,真想再重新來過。可她又怕老天不再給她機會。
她想,若是她也像謝芸一樣幸運就好了。
幸運的謝凌雲這次在詩會的表現依然平平。不過她也不在乎這些,詩會散後,她就要離去。
誰知,唐詩雨邀請她一道去永寧侯府:“時候還早,正好回忠靖侯府經過我家,就去看看吧,也跟嫂子說說話。她看見你,肯定開心。”
謝凌雲想了想,心說有理。蕙姐姐有孕後,她還沒見過呢。不過她有點猶豫:“我今日來的匆忙,兩手空空,不大合適……”
她記得去看望孕婦,得帶些補品禮物。雖是親姐姐,可也不能沒禮數,教人笑話。給阿娘知道了,肯定是要說她的。
唐詩雨卻是一笑:“無礙的。這又不是正式拜訪。就當你是去看姐姐。唉,嫂子近來心情不大好,你還是去看看吧。”
謝凌雲意外,聽唐詩雨屢次提起蕙姐姐心情,心想莫非蕙姐姐有心事?還是在唐家過得不好?思及此,她也無心顧忌繁文縟節了,點頭同意:“好吧。”
唐詩雨這次又奪魁了,習以為常,也沒有多驚喜。唐詩雨笑道:“我拿這綵頭,送給嫂嫂可好?”
謝凌雲瞧那綵頭,是個玉釧兒。不過長公主給的,想來不會太差。她想了一想,說道:“你自己贏來的,自己留著吧。你給她,她也不好意思要。”
唐詩雨一笑,也不反駁。
兩人分別乘自家馬車,前往永寧侯府。
謝凌雲來過永寧侯府,印象深刻。下馬車後,唐詩雨陪著她,說道:“記得你上回來還是我去歲生辰的時候。”
“嗯。”謝凌雲點頭,她記得這麼回事,也記得當時唐詩雨的表姐——豫王妃鄭氏給她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她腳步微停,問道:“對了,豫王妃現在怎麼樣了?”
大年初一見鄭氏時,鄭氏有了身孕。
唐詩雨笑笑:“我表姐前不久生了個女兒。”她嘆了口氣:“等她出了月子,就該去封地同豫王團聚了。”
她有點遺憾,有點難過。鄭表姐身體不好,生下的女兒生來也帶著不足之症。原本表姐不需要這麼急著去封地的。連皇上都允許她在京城多養一會兒。可是表姐聽說,豫王的妾室也有了身孕。表姐怎麼能忍受得了?恨不得肋下生出雙翼,飛到豫王身邊去。
謝凌雲點了點頭,她跟鄭氏交集不多,對鄭氏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喜歡說些莫名其妙的酸話上。去跟豫王團聚,也挺好。
唐頌不在,唐詩雨也沒將謝九小姐到來的事情告訴母親,只將其帶到了嫂嫂房內。
謝蕙剛喝了一碗安胎藥,聽說妹妹來了,喜不自勝,忙坐起身來,要換衣裳,卻被唐詩雨給攔住了。
唐詩雨笑道:“嫂子不必在乎這些虛禮,都不是外人。”
謝蕙面色微變,沖謝凌雲笑笑:“阿芸,你來啦?”
謝凌雲笑道:“我來看看姐姐,唐小姐說的是,姐姐不用換衣裳,這就挺好的。”她說著又點頭強調:“真的,挺好看的。”
謝蕙臉色稍霽:“那我就不換了。”
她招呼妹妹坐了,又教人上茶,問起妹妹怎麼會突然到來。
謝凌雲答道:“今日去了長公主府,回家路過這兒,唐小姐相邀,我就過來了。”
謝蕙聽後,沖唐詩雨一笑:“這麼說來,要謝謝妹妹了。”
唐詩雨笑道:“得,你們姐妹說話,我先回去換件衣裳。”
說完,轉身離去,將空間留給這姐妹倆。
唐詩雨走後,謝凌雲坐的離姐姐更近了些,小聲問道:“姐姐懷著孩子,是不是很不好受?”
“為什麼這麼問?”謝蕙放柔了聲音。
“我看姐姐臉色不好,也不大開心。”謝凌雲如實回答。還有就是唐詩雨多次提起謝蕙的心情。她想,蕙姐姐多半一直以來心情不佳。
“唉……”謝蕙嘆了口氣。
謝凌雲忙道:“姐姐心情不好,可以說給我聽,我看我能不能幫姐姐。要是姐夫欺負了你,我,我……”
“你怎樣?你能替我打他?”謝蕙失笑。
謝凌雲想了想:“也不是不成。”明著不行,暗地裡穿上夜行衣,把人套了麻袋揍一頓,也不是什麼難事。
謝蕙掩唇而笑,眉目間的愁緒並未消散。她搖了搖頭:“阿芸,你幫不了我,誰都幫不了我。你不知道,他,他……”
“他什麼?”謝凌雲不解,“我聽唐小姐說,姐姐有孕後,他也,也……”她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形容,憋出一個詞兒來,“守身如玉……,不是挺好嗎?”
謝蕙被“守身如玉”四個字逗笑了,可她說的卻是:“守身如玉?你當他真的想?”
她想,事實真相太骯髒了。那天她聽到的對話,她這輩子都不會忘。阿芸曾說,教她把事情攤開了說,可這種事,她又怎麼開得了口?
“誰?!”謝凌雲忽的臉色微變,“姐姐,外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