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是誰2
穆承淵用玄亮遞過來的乾淨披風包裹住懷裡的人, 一路奔回睿王府。
府裡眾人包括蒲公公在內,都以為睿王和王妃獨自去慶祝生辰了,猝不及防見到睿王抱著如鐵, 臉色極差, 渾身是水地衝回來, 幾乎都驚呆了。
穆承淵迅速掏了一張方子出來, 道:「蒲英,去燒熱水、熬藥,準備手爐腳爐, 多拿幾套衣物,厚被縟全都找出來!」
蒲公公心知殿下與王妃這副樣子怕是遇見了什麼意外落了水, 忙去準備穆承淵要的東西。穆承淵一腳踹開傲霜院的門, 把如鐵抱到榻上, 先找了一大塊布巾出來, 飛快將如鐵身上的水漬都擦拭乾淨,他自己也弄乾了, 抱著如鐵躺到已鋪好的錦被裡去。
不多時,蒲公公已把五六個手爐腳爐搬進來塞入被中,熬好的藥汁放在案几上,怕兩位主子仍是會冷,又點了幾只炭盆子燒得旺旺的送過來。
穆承淵道:「都退下去,任何人不得入內。」
蒲公公二話不說行禮告退。
房內只剩下穆承淵和如鐵, 如鐵雖落了水渾身冰冷, 好在沒有受傷, 人也能動。深秋的河水比起冬天來到底沒那麼寒涼,他蓋著被子被穆承淵緊緊箍在懷裡,抵著對方的胸膛,鋪天蓋地的暖意令如鐵鼻子發癢,有些淚目,迫不及待就要把頭鑽出來。
穆承淵按住他道:「別動。」
如鐵僵了一下,只得重新縮回去,一時間沉默無言。
穆承淵待他身上暖和了些,起身喂他喝藥,喝完藥又抱著他繼續躺了一會兒,如鐵身上冒了些熱汗出來,穆承淵回府之前就給他診過一次脈,眼下又診了一次,確認沒事了,這才道:「你睡,我出去。」
如鐵急得差點從床上掉下來:「殿下,你別走!」
穆承淵無奈道:「我也沾了水,去收拾乾淨再過來,你先睡。」
如鐵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哦,那我等著殿下……」
穆承淵身體康健,洗完熱水澡就行了,連藥都不必喝。回來時如鐵已趴在錦被裡沒有動靜了,方才喝下去的藥汁裡有安神藥物,加上他心情大起大落,很容易便會睏倦。
穆承淵怕如鐵悶到,重新給他蓋好被子,望著那張無比熟悉的面容,一時間陷入了深思。
這一切對他來說發生得太快,他那時甚至沒回過神來,畢竟誰會想到枕邊人竟來自後世?
對於如鐵,穆承淵有過很多疑問,他曾猜測如鐵可能是修仙之人,或者另有奇遇,就算這貨說自己是狐狸精轉世,他都認了,就是沒想到如鐵居然來自後世——倘若只是那樣可能還好一些,可身體是顏如鐵,魂魄卻是另外一個,這也太……
這遠遠超出了穆承淵能想像的範圍,要他一下子就接受這樣的如鐵確實有些困難,但他內心深處又是相信如鐵的,以至於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許多細思恐極的往事。
譬如初遇時撞見的是誰,與他成婚、纏綿的又是誰,至始至終他都沒能發現如鐵身上有「另一個人」的痕跡,反而後知後覺記起了更多的可疑之處,無不在訴說著如鐵的破綻,否則他也不會貿然問出「你是誰」這樣的話,大約他無形之中,也覺得如鐵並不像是一般的大楚人吧。
穆承淵心亂如麻,一時間,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情緒。
厭惡嗎?絕對不是。
至於親近……彷彿又隔了點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親近的,究竟是誰。
但不論如何迷惘,有一點他心知肚明,以前他並不喜歡男子,而今亦然,除了如鐵,他對別的男子無意。他想要娶他,立他為正妃,從來不是因為容貌和身段,若不是衝著這個人,同樣的男子他絕不會多看一眼。
如此說來,他真正的王妃,他喜歡的,應是這個來自後世的魂魄才對。
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睿王,第一反應便是千萬不能洩露出去。魂魄之說若是被人得知,定會傳成妖言惑眾,他父皇恐怕第一個就容不得下如鐵。
第二反應他還沒來及有,如鐵便說了些令他摸不著頭腦的傷心話,其實之前如鐵對他所言他都聽見了,只是因為在想事沒能聽進去,也不知自己到底應了什麼做了什麼。
看見他傷心落淚,穆承淵其實很想安慰他,又覺得該等自己都想清楚了,再與他說話。
可是如鐵竟選擇投河自盡,穆承淵腦子裡一片空白,本能便追著那道身影躍入河中。
什麼魂魄、身體還有後世,人死如燈滅,這一刻他只知道若是任由如鐵這樣死去,就什麼都沒了。
如鐵絕不能死。
看著熟悉的人被河水一點點吞沒,他從未如此驚懼過,這才意識到,原來對他來說,答案如何並不重要,他所求不過是這個人能平平安安陪在他身邊,至於到底是何人,怎麼來的,愛怎樣就怎樣吧。
他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點,似乎還吼了如鐵,那是因為下一刻,他真的就要哭出來了。落在他臉上的水,沒人知道除了河水之外,還有別的什麼。
無論如何不能失去這個人。
他抱著如鐵一路狂奔,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待他把一切都安頓妥當,仍是無暇去想其他。
幸好人沒事,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穆承淵望著床榻上的人,竟有種失而復得的竊喜,結結實實鬆了口氣,剛一躺下,如鐵便如往常一樣纏上來。這一覺他睡得不□□穩,夢裡似乎仍在不安,睫毛上沾著水,令人無端想起,投河時淌了滿臉的淚。
穆承淵親了親他的雙眼,也如往常一樣抱著他入眠。
如鐵已很久沒夢到現代了,不知怎麼回事,他又夢到了現代的家人,他見到早逝的父母帶著襁褓中的他去警局上戶,負責記錄的警員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他的名字寫錯了。」
年輕的父親很不負責地說:「軼和鐵寫起來差不多,別改了,乾脆就叫盧軼好了。」
真是個噩夢,即便在夢裡,如鐵也深深地被囧到了。
畫面一轉,他又到了古代,與睿王顛鸞倒鳳,原來是個有顏色的夢,他有點美,誰知車開完了睿王冷著臉道:「離婚。本王愛的是如鐵,不是你。」
然後他就被休了,睿王拔雕無情,把他發配到邊疆去修城牆,風吹日曬不說,還經常餓肚子,吃不飽飯。
穆承淵親他眼睛那會兒,他正夢見被一塊巨大的石板壓住,起不來,好想哭,嚶嚶嚶,殿下救我,不要不理我!
如鐵好容易才從夢中醒來,懊惱地發現,關鍵時刻他又睡著了。若非眼皮是腫的,他一定以為,向穆承淵吐露身份也是一場噩夢。
睡了一覺,他已徹底冷靜下來,知道這一次自己錯得離譜,今日是睿王生辰,兩個人都很高興,他私底下連奶油蛋糕都備了好幾個,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多好的計劃,可他怎麼就腦一抽坦誠了身份,還宛如失了智一般落到水裡,把好端端的生辰都攪黃了。
而且既然選擇了和盤托出,他就該多些勇氣等下去,或者乾脆再來一次死纏爛打。其實睿王不顧危險親自下水救他起來,就代表對方仍是在乎他的,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再後悔都晚了。
是他太過激動,又太在乎睿王的看法,一時之間亂了分寸,大約這一日從極樂到極悲落差太大,他的內心也在極度不安著,他本不該這麼心急與敏感,也不該如此馬虎的。
他這邊稍有動靜,穆承淵便醒了,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試了試他有沒有發燒。
如鐵想起噩夢,心有餘悸地抱住穆承淵,小聲道:「殿下一直都在嗎?」
穆承淵道:「嗯,剛睡了一會兒。」
如鐵抬起頭,對上睿王黑沉沉的眸子,他記得被救時,他曾吼了他,如鐵婚後還沒挨過訓,他覺得睿王真的很生氣,可是眼下這麼一瞧,穆承淵一臉平靜,似乎又沒那麼生氣了。
自己闖的禍就得自己彌補,如鐵鼓起勇氣道:「對不起,我不分場合就亂說,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想好了,若是殿下真不能接受,就當我什麼都沒說行不行?」
穆承淵道:「不行。」
說過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沒聽說還能收回的。
如鐵怔了怔,道:「對不起……」
穆承淵嘆道:「你沒對不起。這本就是我問的,你只是答了我,把生辰搞砸的,是我。」
如鐵:「……」
他、他是不是聽錯了?
如鐵趕緊道:「殿下救了我,還幫我暖身,沒有對不起,是我太沉不住氣,還誤會了殿下……」
穆承淵道:「是我一時沒想開,令你誤會,對不起。」
他與如鐵,一個刻意不問,一個刻意不說,其實穆承淵設想過種種情況,覺得如鐵有過怎樣的經歷他都能接受,也漸漸當成是某日他隨口一問,如鐵隨口一答的小事,隨意就揭過去的那種,誰知最後竟發展到如此地步。
歸根結底,都是他一時未能體會自己的心意,何必把責任推給別人,咎由自取的是他,該說對不起的也是他才對。
如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屎運,試探道:「殿下方才說一時想不開,那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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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可是想開了?
穆承淵道:「你再告訴我一次。你,究竟是誰?」
如鐵發覺自己已被圈得緊緊的,他逃不了,對方也一樣無處可逃。
這是一個絕對安全的禁錮,他不會失足落水,對方的臂彎也不會讓他有被冷落的錯覺。
原來,這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退無可退,自然只能勇往直前。
如鐵也反手把穆承淵抱得緊緊的,這一次他再不會衝動了。
「那我原原本本給殿下講一次……殿下想從什麼時候聽起?」
穆承淵道:「就從你到大楚的第一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