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下了,記下什麼了?
沈桃溪只覺頭疼得厲害,還有那句本王,讓她隱約覺得,眼前的師父有些不太高興。
許是近來師父對她太過溫和,讓她一度忘了大哥曾受過的那些罰,和練武時身上落下的傷,也忘了眼前這位,是帶着肅殺之氣的淮西王。
這才如此放肆,竟當着師父的面,堂而皇之地討論男子,討論自己的婚事。
“師父,您……先喝杯茶?”
新的茶盞送到了他跟前。
小姑娘乾澀的聲音帶着些試探,連語氣也恭敬了不止一星半點。
謝瑨垂下的眸中情緒翻涌,半晌,終是接過了那盞新茶。
“趙家二少爺,如今在何處當值?”
這不是沈桃溪能回答上來的話,她規規矩矩地坐了回去,帶着愛莫能助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好友。
自求多福吧。
“回,回王爺,我二哥剛入翰林院一年,如今……”
“倒是有些學識在身上,本王記得,趙大人家中一子今年剛及弱冠。”
謝瑨指尖輕點,“便是你這二哥?”
“是,是我二哥。”
“確實不錯,有這樣的本事,再好生擇一門親事,往後定是前途無量。”
頓了頓,謝瑨又道:“只是他剛踏入官場,娶妻後,怕是也無甚時間陪伴家中,這說親,該是要尋個安靜性子的姑娘才合適。”
這話有些怪異,連誇讚也讓人莫名心驚膽戰。
趙語枝求救般地看了眼沈桃溪,而後硬着頭皮開口:“王爺說的是,我二哥性子沉悶,差事一辦起來便不管外頭的事,也就是多看了些書,實在當不得王爺這般誇讚。”
想起家中父親曾提起過這位王爺的話,趙語枝趕忙又補了一句。
“若是我二哥能有王爺一半的本事,那才叫厲害。”
“像本王可不算好。”
謝瑨垂下眸子,眼睫動了動,不動聲色地勾起脣,“本王弱冠那年,差點死在戰場上。”
這押上了性命的本事,有幾個人真願意要?
廳裏默了一瞬。
沈桃溪原本還在糾結如何規矩一些讓師父消氣,聽見這似乎有些許沉重的話語,忽然便忘了自己的打算,小心湊了過去。
一邊用一側筷箸替他佈菜,一邊狗腿似的斟茶倒水,滿眼佩服,殷勤得不行。
“說起來,若是師父從文,如今怕是已經拜相了。”
沈桃溪說起好話來順暢不已,甚至沒有一絲猶豫,便毅然捨棄了趙家二少爺。
“即便是語枝在這,我也要說真心話,無論從文從武,師父都是最厲害之人,莫說趙二哥,整個大盛,像師父這般年紀便穩坐王爺之位的,本來也難尋第二人。”
好聽又帶着安撫的話從前頭傳來。
沈桃微見妹妹如此狗腿,一時有些語塞。
正想開口提醒一二,卻聽旁側陸子鳴壓低的聲音落了過來。
並未瞧她,話語也說得隨意。
“謝瑨並不是那麼講規矩的人,你妹妹如此,無需制止。”
“可……”
“這廳裏沒有外人,不必擔心小姑娘落人口實,即便有人議論,也還有謝瑨護着。”
陸子鳴原還不知謝瑨的意思,但瞧着他在沈桃溪的勸慰中逐漸溫和的眉眼,還能有什麼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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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從未有過的在意罷了。
好不容易等到顧錦文失了身份,又怎麼能容忍小姑娘身側無端冒出個趙家兒郎。
……
請下去的唱曲之人終於又回到了紗簾後,悠揚的琴聲傳來,伴着悅耳小曲,蓋過了些許廳裏的動靜。
陸子鳴聽了片刻,見旁側的人徹底安靜,他終是沒忍住,擡眸瞧了過去。
還是同從前一般的柳眉杏眼,水靈秀氣,只是比以往多了幾分優雅風韻,也添了些端莊之色。
可這些,仍是蓋不住她的疲憊,還有那抹微黯的眸光,不及她曾經亮色的一半。
“李家,可還好?”
想了片刻,陸子鳴仍是只想出了這麼一句話。
問太多不妥當,不問,他卻總覺放心不下。
可說起來,當初明明是他沒有往前。
“李家一切都好。”
沈桃微笑了笑,目光落到那碗湯上,“多謝陸大夫掛心。”
疏離平靜的語氣讓陸子鳴有些許陌生。
可他卻也明白,今日她能上這艘畫舫,與他同在一處,全然是因着沈耀盛的消息,還有她對眼前久未相見的謝瑨生出的恭敬。
若單說禮數,她不可能會再同他多說一句。
“以後我會一直在京都,若往後有何處不妥,可隨時派人來喚我。”
“陸大夫客氣了,李家一直有自己的大夫,京都城裏也有不少厲害的醫館,不好叨擾到陸大夫身上去。”
陸子鳴薄脣動了動,忽而便不知如何開口。
他如今是謝瑨的人,李家,確實是不好請他,也請不動他。
而他也不太在乎李家如何,他只是在這兩年裏生了後悔,想讓眼前這姑娘過得更好一些。
只是誰都沒有再開口。
軟軟糯糯的曲調散開後,廳裏只有最安靜的江玉柔起了身,在旁同玉簪一起煮起了茶。
她不像大戶人家的嫡出姑娘,可以請着夫子去細教這風雅之事,她只是同沈桃溪結識後,在她身側學了學,而今日這樣的機會,倒是能讓她多試一試。
至於可還有其他心思,誰也瞧不明白。
連江玉柔自己,也都是指尖輕顫,壓不住的忐忑,只憑着最開始的那個念頭在行事。
許久,畫舫終於靠岸。
離開時,謝瑨掀眸掃了一眼側邊低頭不語的江玉柔,轉而又將目光落回了面前的沈桃溪身上。
“喫過他顧錦文的虧,往後在外人面前,更是要神思清明。”
“徒兒明白。”
“明白?”
謝瑨眸色深了幾分,漫不經心地道:“若說親這話傳了出去,亦或是趙姑娘當了真,趙夫人當了真,你待如何?爲了你們兩家的情意,嫁了?”
“我……”
沈桃溪一時語塞,但旋即又搖了搖頭,“一門親事哪有這般容易,師父也太謹慎了一些,而且廳裏又沒有外人,怎麼就會傳出去?”
謝瑨沒有說爲何,只是回到了最初的話頭,垂眸輕笑,語氣低沉。
“不管如何,你同趙家二公子,不是合得來的性子。”
話音一落,衆人神色各異。
陸子鳴眉梢挑了挑,閉嘴沒有出聲。
這擺明要斷了趙沈兩家結親的路,讓小丫頭和趙家姑娘,莫將玩笑當真。
而原本還在甲板瞧遠處的趙語枝回過頭,想替自家二哥說上幾句,但話到嘴邊,卻是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淮西王倒也沒說錯,桃溪若真跟自家二哥在一處,定是會覺得無趣。
且如今朝堂不算安穩,有顧錦文那樣的人在前,她二哥的官職和權勢,怕是沒有護住桃溪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