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益州州牧府大堂,寬敞且深, 雕樑畫棟, 帳幔處處, 宏偉且華麗。今夜左右兩側的枝形連盞燈盡數燃起, 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魏景端坐首位, 身側二尺設略小一座, 是邵箐的位置。
史駿等平陽來使坐在他右下手,而左下手則是季桓張雍戴光等自己人。
珍饈佳餚,絲竹悠揚, 美姬翩翩起舞。
魏景很清楚史駿一行的來意, 接見寒暄過後, 立即設宴款待。
宴上觥籌交錯, 氣氛熱烈,交談一番過後,史駿對「楊澤」其人更鄭重了幾分。
上首還有一個少年裝束的年輕麗人, 聽聞是楊夫人, 平陽一行挺驚詫疑惑的。只史駿並無心搭理此等閒事,他旁邊坐的恰恰是呂澗,一聽清對方正是何泓舊心腹,立即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呂澗笑道:「唉,我是個無能的, 正好尊了楊兄弟為主, 各得其所呀。」
史駿問:「呂兄如今仍任東臨郡守?」
「對呀。」呂澗詫異, 反問:「不然呢?」
說話間,史駿已在悄悄打量對方,只見呂澗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明顯一切順心,並未有阻滯。
他哈哈笑了兩聲,開始旁敲側擊其他事,比如是否有被插手郡中內政,魏景為人,還有其餘前何泓心腹郡守的現況。
史駿自然不會聽到什麼不好言論,不過宴散他也沒急著傳信,而是藉口參觀谷城,在後面兩日在城裡城外轉了一圈,最後才親筆寫了一紙密信,讓心腹快馬送回。
……
再說平陽郡,收到兒子來信的史焯立即拆看,並傳諸幕僚前來議事。
信中,史駿將見聞一一道來,其中包括那個明顯非池中物的益州新主,以及呂澗對話,谷城情況等等。細無巨細,他並未發表過多個人意見,只道,不管是從個人還是裡外情況,這楊澤看著都是極有手腕的。
「這楊澤善待何泓降將,倒算仁義,說其重盟守諾,比那安王可信多了。」
長吏田尚問:「府君,咱們可是要與其結盟?」
他個人其實是偏向結盟的,平陽郡看似平靜,實際危機四伏,楊澤乃一強大盟友,若能確定其不動歪心思,這是一條極佳出路。
只是事關基業性命,史焯卻難以下定決心:「降將勢力歸了他,善待不難,只是咱們卻是結盟。」
結盟講究的是握手,平等,一方太強大,總會讓另一方時刻有被蠶食的危機感。
「況且這降將,也不是個個安然無恙的。」
這說的正是任瓊,前樂奉郡守。就是當初合圍何信出了大紕漏,導致何信十萬大軍得以突圍的那個。
魏景事後並沒怎麼重罰對方。只是這幾個月來,樂奉郡卻在權力交接之際生了亂。任瓊麾下將領反叛殺了他,死的同時有他三個成年嫡子。最後魏景處理了叛將,將郡守之位給了任瓊庶子。
任氏嫡庶之爭歷來有之,庶子很不得任瓊待見,這次歎其命好的有,認為是其算計的更多。但後者無不認為其懂得把握時機,畢竟魏景剛上位,以穩為主,樂奉郡肯定還給任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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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任氏內亂,但史焯卻嗅到了一絲不同的味道,他真很懷疑,暗裡有魏景的手筆。
他本來就是個疑心病重的人,這麼一想更猶豫,偏田尚勸:「府君,安王狼子野心,這拖得了一時,拖不了長久,某以為不管如何,他總要占了平陽的。」
下一回,未必有楊澤這個選擇了。
史焯眉心皺得更緊。
田尚又勸了幾句,並提議:「聽聞楊澤身邊僅有一妻,又膝下空空子嗣全無,不若我等以姻親為盟,鞏固關係。」
嫁女,最牢靠的結盟手段之一。更重要的是,這楊澤之妻,多年不見孕子,也不知究竟能不能生?
若真不能,一旦史女誕子,史焯這身份就徹底不一樣了。
退一萬步,就算楊妻能生,那也不影響史女,反正一旦有史氏血脈的楊公子,那雙方關係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
史焯擰眉踱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重重吐了一口氣,快步至書案前提筆疾書。
「來人,立即快馬送往谷城,親交至大公子手上。」
……
今天是史駿抵達谷城的第八天。
谷城方面一直招待極周到,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清談賞景,各式宴飲,主客兩歡。
今夜,魏景再設大宴。
因為他知道,今兒下午,平陽的回信到了。
夫妻攜手往前廳而去,邵箐有些緊張:「也不知這史焯,會不會答應?」
「他若是聰明的,權衡過後應會應下。」
魏景拍拍妻子的手安慰,溫聲道:「阿箐勿憂,萬事有我。」
他希望她笑顏常在,而非憂心忡忡。
魏景眉目柔和,邵箐衝他一笑:「嗯,我聽我夫君的。」
這語氣很有些甜膩,魏景聽著卻暢快極了,外面人多不好親昵,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夫妻相視一笑,並肩往前廳而去。
不過,邵箐的好心情並沒能維持太久。
美姬幾曲舞罷,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魏景看了一眼戴光。
戴光會意,站起敬了對面的史駿一樽酒,樂呵呵順著方才話題說句,便道:「我家主公確實仁義賢能,我深慕故而來之。哎?史兄,這已有了些時日,不知史府君可有回信啊?」
史駿等的就是這一句,聞言立即站起,笑道:「戴兄問得正好,今日下午剛得了家父回音呀。」
他隨即面向魏景,一抱拳,笑道:「楊公之才,不僅戴兄,便是我,便是我父親聞訊,亦深慕之。」
這開場白,結盟之意已呼之欲出,邵箐心下禁不住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注視著下面的史駿,屏息以待。
只史駿說出的話,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史駿笑容不改:「楊公如此年輕英才,如何不教人折服之?家父有一女,我有一妹,正當妙齡,為曾婚許,正正盼能至谷城,侍奉楊公夫婦左右。楊史良緣結好,從此就是一家,互為攻守,共同進退。」
邵箐微笑一滯。
史焯欲姻親結盟。
其實也不奇怪,時下姻親結盟,乃最常見也最覺可靠的結盟方式。史焯對益州不熟悉,不提出來反而是奇事。
可是,可是……
史駿的話音仍未盡,她放置在身側的手卻已緊緊捏了起來。
只是下頭所有的人,和邵箐反應卻迥異。
史駿話罷,戴光已率先大笑起來:「美事一樁,美事一樁!」
結盟終成。
戴光笑著向上拱手:「某恭喜主公啊!」
「恭喜主公!」
「哈哈,恭喜主公納美!」
……
在場人人興高采烈,不光是新來的戴光嚴憲等人,即便是心腹如張雍陳琦亦然,紅光滿面,瞬間沸騰。
想來也是。
出益州之艱難,人人俱知,如今作為唯一一條坦途的史焯,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是該高興的,是該狂喜的。
邵箐知道他們並沒有錯,只是卻控制不住一顆心沉沉往下墜。
其實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終究會面對這一幕的。形勢,利益,客觀不可扭轉,這才是她害怕的,令她裹足不前的最大原因。
當然,她也沒忘記魏景承諾。
只是無法避免的,此時此刻她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不同,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只是個外來者。
孤獨,不確定,心口堵得厲害,又憤憤,只細辨後,個中卻還夾雜了一絲絲的隱憂,害怕。
百般滋味交雜,翻江倒海,身處這一片喜慶熱鬧當中,邵箐興致全無。她斂了笑,定定目視前方,也未曾側頭看魏景。
然就在這個時候,她耳畔響起了一個低沉且萬分熟悉的聲音:「仲廉此言差矣。」
魏景眉心一蹙,須臾放開,淡淡揚起一抹笑,道:「史公謬贊,楊某愧受之。此等美意,更是不勝感激。只是楊某本粗鄙,既已有妻,又如何還敢委屈史氏貴女?盼史公子轉告令尊,楊某雖盟好之意拳拳,卻是萬萬不敢冒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