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發佈時間: 2024-09-24 04: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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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身世

武安侯府在京郊的莊子距此極近, 秦珣下令, 一行人匆匆忙忙趕去。

敲開門後, 那家丁楞了一楞。待看到隨行侍衛,立馬醒悟過來,連忙行禮,請了他們入內:「貴人這邊請。」

家丁在前邊引路,一面走一面笑道:「真巧,我家主人今日正好也在莊子上……」

秦珣脚步微頓,看了秦珩一眼,微微一笑:「是麽?那倒真是巧了。」

孟師傅平日很少出門,今日難得出門,竟給他們遇上了。

秦珩亦是訝然。

家丁將他們引到正廳之後,奉上茶水,奇道:「咦,我家主人哪裡去了?」

正說著,一聲咳嗽響起,秦珩回頭,見到武安侯孟越正拄手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他行得極快,拐杖落地, 發出「篤篤」聲。

「不知皇上駕到,臣有失遠迎, 望皇上恕罪。」武安侯看見他們,神色微微一變,他當即放下手杖, 欲行大禮。

秦珣忙伸手阻攔:「孟師傅不必多禮。」

行動之際,他不小心接觸到武安侯的手背。觸手冰凉,他不由微怔。他怔忪之時,武安侯已經不著痕迹收回了手。

武安侯笑了一笑,臉頰的疤痕抖動,他啞聲道:「上了年紀,身體不比以前……」他說著,再次拿起放在一邊的手杖。

秦珣點頭,輕聲道:「師父早年沙場征戰,落下一身的傷,原是該好好將養身體。」

武安侯看看外面的雨霧:「今日出門時還好好的,這鬼天氣。」他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一動不動的秦珩,又看向秦珣:「皇上怎麽會在這裡?」

「出門辦些事,下雨了,聽說師父的莊子在這兒,就避一避雨。」

武安侯眼神微微一閃,忽而皺起了眉:「怎麽你的衣裳是濕的?」

「嗯?」秦珣一怔,繼而輕笑,「沒事,廳堂暖和,待會兒就幹了。」

方才下雨,雨勢極大,雖有雨具,可他護著瑤瑤,身上難免會被雨打濕。二月春寒料峭,此刻雖有寒意,他却也能忍得。

「年輕的時候不注意,上了年紀,有你後悔的。」武安侯聲音嘶啞,「老臣這裡,還有從未上過身的新衣,皇上若不嫌弃,先去換了,總比濕衣沾身强。」他說著又掃了秦珩一眼,神情有些古怪:「這位姑娘身上倒不見水漬。」

聽孟師傅提到自己,秦珩有點意外,她下意識看向皇兄,口中答道:「方才他護著我,我沒被雨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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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步到皇兄跟前,嫣然一笑,低聲道:「你去把濕衣賞換下來,穿著不難受麽?我單看著就怪難受的。」

秦珣看看她,又瞧瞧武安侯,點了點頭:「也好。」——在孟師傅的莊子上,又有孟師傅在這裡,他不必擔心她的安全。

有家丁領著秦珣離去,正廳中只留下武安侯和秦珩。

秦珩笑問:「侯爺今日怎麽也到京郊來了?」

武安侯只瞧了她一眼,沒有答話,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秦珩見武安侯閉目養神,分明無意搭理她,她有點尷尬,也不再出聲,乾脆靜靜地站在一邊,望著雨幕出神。

正廳裡安安靜靜,只有外邊的雨聲。

忽然,身後有强勁的風聲襲來,秦珩暗驚,將身斜刺地一側,險險避開。她回身站定,却是武安侯正持了手杖,向她打來。

他雖身形不便,但攻勢極猛,招招攻向她的要害。

「侯爺,你幹什麽——」秦珩驚呼一聲,「救命」,左躲右避。

然而正廳中只有他們兩人,秦珣秦珩一行今日的侍衛都被安排在廊下避雨。此時雨勢漸大,雨聲嘩嘩。她這一聲驚呼,很快被雨聲所淹沒。

武安侯扯了扯嘴角,幷不理會她。他出手極快,手杖如風,將她籠罩在其中。

秦珩不明白他爲何這麽做,但是如今危及性命,也容不得她多想,只得使出渾身解數,盡力躲閃。

武安侯手杖指向她胸口時,方停下手,咳嗽一聲,啞聲問:「你這功夫是從哪裡學的?」

秦珩正欲以一句「家傳功夫」含糊帶過,但是驚魂未定的她不小心撞進武安侯的視綫中。他一雙黝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她心中一凜,眼珠骨碌碌一轉,小聲道:「跟他學的。」

她躲避時的一些動作,是當年武安侯教過的,她唯恐他認出來,乾脆推到了皇兄身上。她心裡想著,即使給他看出來了,那也能糊弄過去。

武安侯冷笑,聲音可怖:「他是誰?皇上?」

秦珩心下惴惴,她偏了頭,蒼白著臉,輕輕「嗯」了一聲:「對啊,是他。」

「哈哈……」武安侯乾笑兩聲,臉頰的疤痕隨之抖動,「你什麽時候認識的他?去年四月?不到一年的時間,你就能從我手下躲過這麽些招?你這身手,沒個三五年,練不出來!」

秦珩心裡暗驚,悄悄後退了半步,口中却道:「我聰明,不成麽?再說,我以前還學過一點其他的。」

武安侯不答,他眼神一閃,也不見他走動,身形已倏忽到了秦珩跟前。

秦珩一楞,隨即後退。

然而不過身子剛動,她的下巴就被人攥住了。秦珩微怔,躲避不得,她也不掙扎,只瞪著眼睛問:「你,你,你,你幹什麽?」

她心裡雖然慌亂,却不甚懼怕。她很清楚,武安侯的目的不是要她性命。——他若真要她性命,她只怕已經活不到現在了。他多半是懷疑了她的身份。秦珩一時有些猶豫,要不要向他說明自己究竟是誰。

武安侯模樣凶狠,手上動作却不重。他搬過秦珩的腦袋,撩開了她耳際的頭髮。雙目如鷹隼一般,盯向秦珩耳後。

秦珩給他看得頭皮發麻,耳朵無意識地縮了一縮。

秦珣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幅場景。他大驚,手腕一翻,匕首直指向武安侯後心,冷聲喝道:「侯爺這是做什麽?這雖是侯爺的莊子,可也是朕的天下。」

支開他,是要對付瑤瑤,還是要查探瑤瑤的身世?若想問,直接問就是。

他手上的匕首只消往前送一寸,立時就能要了孟越的性命。然而他幷未這麽做。

瑤瑤看見寒芒一閃,也忙出聲:「哥哥……」

孟師傅沒想取她性命。

武安侯似乎不曾察覺身後的匕首,他不顧少女身體的輕顫,認真看了看她耳後,他眼睛微微一眯,看到了那處與別處瑩白不同的帶點肉粉的小點。

他動了動唇,鬆開秦珩,十分篤定:「這裡以前是顆痣吧?不留神看看不出來,認真看才能看出不同來。」

秦珩不答,她得到自由後立馬從武安侯身邊繞過,幾步到皇兄跟前,輕巧地躲在他身後,只從他手臂邊探出腦袋看著孟師傅。

她用手輕輕揉了揉下巴。還好孟師傅力道很輕,不然肯定會紅的。

秦珣挑眉,一手轉著匕首,一手牽著瑤瑤後退一步:「孟師傅想說什麽?」

武安侯拄著手杖站定,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逡巡,半晌之後,才澀然問道:「如果臣沒猜錯,瑤瑤姑娘其實是當年的齊王吧?」

秦珣神色不變,只笑了一笑:「師父何出此言?當日四弟下葬,師父可就在京城。」

武安侯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秦珩,聲音嘶啞:「齊王的屍首運回京城時,血肉模糊,看不清面容。聽說是在荊棘崖下找到的。說是齊王使得,說是旁人,自然也是使得的。齊王死在太平縣,這位瑤瑤姑娘却是生在太平縣,而且容貌、年紀和齊王一樣,甚至連痣的位置都相同,還特意消掉掩蓋,有臣教的功夫,還特意祭拜了蘇娘娘……臣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他頓了一頓,一字一字道:「她,就是齊王!」

秦珣微眯起眼,沉聲道:「侯爺怎麽知道她去祭拜了珍妃娘娘?」他心念微動:「難道對瑤瑤放冷箭的,是你?」

他眼中怒氣翻涌,若非那箭被削去箭頭,瑤瑤身手也靈活,後果不堪設想。

武安侯不答,只繼續問道:「她到底是不是四殿下?!還請皇上告知。」他神態恭敬,但語氣中隱隱已有焦躁之意。

秦珩輕輕扯了扯皇兄的衣袖,低聲道:「哥哥。」

秦珣略一沉吟,輕輕拈了拈瑤瑤的手指,衝她笑了笑,渾然不似動怒的模樣。隨後,他才看向武安侯:「是。」

「如果……什麽?」武安侯明明已有懷疑,但是聽到秦珣的回答後,還是不由地一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齊王是女人?」

他的猜測是真的,瑤瑤真是秦珩。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是驚多一些,還是喜多一些了。

秦珩見皇兄已經說了她的身份,對孟師傅她也沒什麽好怕的。她點一點頭:「嗯,師父,你猜的對。我就是你那不爭氣的徒兒秦珩。」

她自皇兄身後走出,在武安侯跟前站定。在武安侯驚詫的目光中,她收斂笑容,眼瞼微微一垂,赫然便是之前四皇子那老實木訥的模樣。

這副神情……

若說之前有七八分像,此刻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武安侯震驚之下,竟然後退了半步:「你,你,你真是他?你還活著?」

他眼中的喜意遮掩不住,臉上的傷疤似乎都在泛紅。

秦珩自十歲上認得他,在她的記憶中,他向來是沉默凄苦的,這般歡喜,還是頭一次見。她有些欣喜,又有些感傷,連他方才攻擊她,攥著她下巴的那些不快,也散去了。

她下意識看向皇兄。她想,這世上終歸是有人念著她的。得知她活著,他們也會開心歡喜。

她點一點頭,眼眶微熱:「嗯,師父,我還活著。」

「怎麽回事……」武安侯驚喜過後,疑問又回到了他心頭。他皺眉:「你爲什麽還活著?你又怎麽變成了女人?」

秦珩仰頭看一眼皇兄,見他衝略一頷首,她這才慢悠悠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本來就是女子,三歲上被人假作男子,冒充孿生兄長。後來年紀大了,怕瞞不住事發,就有了荊棘崖一事……」

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武安侯却越聽越驚:三歲被人給扮成了男子,一扮就是十多年,後又借機假死……

「三歲?」武安侯聲音隱隱發顫,「你母親去世時?」

秦珩瞧了他一眼,見他準確記得母妃是何年離世,稍微有點意外。她點頭,又搖頭,口中說道:「我母妃因病離世,我姨母蘇三小姐以女官身份進宮,自請照料我們兄妹。再後來,我哥哥夭折,就拿我充當了我哥哥……」

這些舊事,她從旁人那裡聽說,但這些事的後果,却是由她來承擔。在宮中多年,個中艱辛不必細提。

秦珣早就知曉這些事情,然而聽她講起,又是不同的心情。他心中憐意頓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秦珩偏了頭看皇兄,甜甜一笑:「現在好了,皇兄做了皇帝,我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他總不會殺她。

秦珣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他雙目微斂,唇角揚起極淡的笑意。

兩人視綫相交,極爲親昵。

雨勢漸小,天色也逐漸明朗。

武安侯神色微變,舊日的一些畫面浮上心頭,他不可抑制地咳嗽了幾聲,啞聲道:「皇上既知道她是妹妹,何不尋個由頭,恢復她的公主身份?」

……而不是這般親近,不似兄妹,更像愛侶?

秦珩扁了扁嘴,她心說,做公主?她倒想,可是他肯定不願意。而且,她幷非皇家血脉,想做公主那可是做不成了。

秦珣緩緩搖頭:「師父有所不知,瑤瑤不是朕的妹妹,她做不得公主。」他又摸了摸她的發頂,一字一字道:「她是要做皇后的。」

秦珩身體微僵,有點不自在。他還記著這話呢。

「什麽?咳咳……」武安侯被刺激得不輕。他咳嗽一聲大過一聲,面皮脹紅,大聲喘息。良久之後,他才以手杖支地:「你們既是兄妹,又如何做得夫妻?」

秦珩聽到這話,只覺得尷尬難堪,她輕聲道:「我去那邊看看。」她狠狠瞪了皇兄一眼,轉身向一邊走去。

見武安侯一臉的不贊同,秦珣只笑一笑:「此事涉及皇室機密,原不該對人講,只是師父不是外人,又問起了,那朕就如實說吧。瑤瑤是之前的四殿下不假,可她幷不是父皇的血脉。」

「皇上……說什麽?四殿下不是先帝的骨肉?」武安侯哂笑,「她的相貌明明像極了,像極了蘇家人,又怎會有假?」

外邊的雨停了,鳥鳴聲漸漸響起。

年輕的皇帝眼眸半闔,雙手負後:「她是珍妃娘娘所出,却不是父皇骨肉。這麽說,師父明白麽?」不等武安侯回答,他就又續道:「此事牽涉甚多,希望師父能……」

「哐當」一聲,却是武安侯的手杖落在了地上。他面色蒼白,瞳孔緊縮,一時之間,眼中彙集了震驚、茫然多種情緒。他搖一搖頭,後退半步,身子一踉蹌,他定了定神,才勉强站定:「怎麽會?不可能……」

秦珣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武安侯的反應。他輕聲道:「有的事,看似不可能,偏偏却是真的。朕只想告訴師父,朕同瑤瑤,幷無血緣關係,她完全可以做朕的皇后。」

他將目光投到秦珩身上,唇畔不自覺漾起笑意。他們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皇后?」武安侯神色古怪。

「瑤瑤現在身份不明,朕曾想著,請師父幫個忙,將瑤瑤認在名下。不過……」秦珣低低一笑,有些遺憾,「師父給拒絕了。」他看一眼瑤瑤,神情柔和:「先找到她的生父吧。」

他心裡很清楚,瑤瑤的身世不明,她的心結就不能徹底打開。

「哥哥,雨停了。」秦珩回身,衝秦珣笑著招手,嬌艶明媚,「可以回了。」

秦珣含笑點頭,他對武安侯道:「多謝師父今日收留,雨停了,朕先回宮。改日再去侯府同師父叙話。」

「弘啓元年……臘月二十七?」武安侯忽然沒來由問道。

這是瑤瑤的生辰。秦珣脚步一頓,挑眉:「怎麽?」

「弘啓元年四月進宮,孩子臘月早産……難道,不是麽?」

秦珣雙目微斂,認真道:「說早産,看似沒錯。只是……」他頓了一頓,含糊道:「父皇在登基前,就被人下了藥,不會再有子嗣。而珍妃那一雙兒女,說是早産,幷無早産兒的特徵……」他心念微動,想起武安侯是知道蘇家的,順勢問道:「朕記得師父同蘇家有舊。此事過去十多年了,師父可還記得當年的蘇二小姐同何人有婚約?」

他打聽的結果,珍妃蘇雲蕊當年幷無正式婚約,證據顯示,她極有可能有一個情郎。然而她是瑤瑤的生母,他在提及此事時,自然不好直言她同哪個男子關係近,只得用婚約代替。

「皇上問這個做什麽?」

秦珣看了他一眼,甚是詫异:「自然是尋找瑤瑤的生父了。人生在世,總得知道父母是誰吧。」還有一個原因他沒說。

——在他看來,是他讓瑤瑤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女兒,「失去」了父親,他得給她找回父親。

武安侯神色微微一變:「皇上,其實,其實……同蘇娘娘有婚約的,是臣。」他說著應聲跪倒在地:「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什麽?」秦珣心神一震,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武安侯雙目微闔,臉上的傷疤輕輕顫抖:「臣方才說,與蘇娘娘私自許下婚約的,是臣。」

秦珣沒有看他,而是盯著就在不遠處的瑤瑤。

她方才看到武安侯跪倒在地,走過來意欲看個究竟,不想竟聽到這麽一句話。她有點懵,看看師父,又看看皇兄,好一會兒,才輕聲問:「你,你說的蘇娘娘,是我母妃嗎?」

母妃同師父有婚約?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