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內詫異時,瓊娘眼角微微一掃,才發現芙蓉鎮的大街可真是擁擠,前世今生的孽緣聚全到了一處,那街角陰暗處蒙紗而站的女子不正是柳萍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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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子向來輕靈,稍微一轉立刻梳理明白了。
前世尚雲天恐怕就是這一天撞斷了腿,錯過了考期的。可是被哥哥這麼出手,卻禍水東引,流到了哥哥身上,看哥哥那腿不自然的樣子,肯定是骨折了。而那柳萍川會出現在此,恐怕打算的是「美救英雄」的主意。
想到這,她不由得惱起自己來,若不是這番重生後,自己動了改善的心思,以至於全亂了套路,崔家絕對沒有閒錢去買花燈,大約是自己在家糊一個了事。而哥哥若不是陪著自己逛街,又怎麼會頂替了尚雲天的禍事,鬧得如今重傷在身?
其實柳萍川比瓊娘還要著惱。
她這輩子早早換回了柳府,可謂舒心暢快。然而孃家再好,也不是女兒家最終的歸宿。還要早早為自己謀算了夫婿才穩妥。
這輩子因為是高門嫡女,可挑選餘地甚是闊綽。上至皇家下至京城各個世家,都不無可能。然而萍娘思度半響,還是覺得再沒有比尚雲天更稱心意的了。他日後可是入了內閣的重臣,一朝權傾朝野,何等榮光?只可恨自己前世在瓊娘死後,卻未曾坐上正妻之位。
那時瓊娘意外落井而亡後,尚雲天深受打擊,回絕了父親舉她為平妻的建議。若不是礙著自己與他被捉姦在床,不好抵賴,他甚至不想擡她入門為妾。
可是入了門頂了妾侍的名頭後,再無二人偷情時的那種柔情蜜意。尚雲天的心彷彿跟著瓊娘一同死去了一樣,再未入自己的房中、長夜漫漫,她萬萬沒有想到,處心積慮唆使書童害死了瓊孃的結果卻是自己後半生要苦守燭燈,守了活寡……
想到前世的若黃連般吃不完的苦楚,柳萍川對瓊孃的恨意就更深,也越發對尚雲天產生執念,放不得手。
這輩子她有幸重生,再沒了瓊孃的阻隔,她自然要細細謀算,先贏得尚郎之心,結一段羨煞神仙的姻緣。
然而自己沒有瓊娘容貌的靈秀,更無她的詩詞文采。回想起自己當初從瓊娘嘴裡得知的,二人詩詞相會情形,她毫無把握會叫尚雲天一見鍾情。
再則,就算尚雲天鍾情於她,他若無功名在身,父親和母親也絕對不會答應她這個正宗的嫡女嫁給一個自己揀選的窮小子。
思來想去,她決定裡裡利用了尚雲天被車撞的節點,以救他躲避一劫,順理成章地相識,依著自己伺候男人的本事,管教他如前世一般對自己心動。而他沒有負傷的話,自然能順利開科考試。到時候一遭金榜題名,再去跟父親提親事,到時候自己去求父親點頭,也就順利成章。
因為當時她與尚雲天閒聊時,無意中記得他受傷是在乞巧節的前五日。這才選了兩個壯奴跟隨,想要及時施救。
萬萬沒先想到,籌謀了近一個月的打算,卻讓崔傳寶那個憨貨攪合得七零八落。當看到尚郎與瓊娘四目相對時,柳萍川真是恨不得衝過去將那一對男女拉扯開來。
可是當她看見那馬車車廂上的白澤圖騰時,那臉刷得一下血色盡退,連忙蒙緊了面紗,更往角落裡縮了縮。
崔傳寶只感覺腿骨如嵌入了鋼釘,疼得連哼都哼不出來了。而那闖禍的馬車下來人後只顧著看倒下的馬匹,壓根沒有看看傷者如何的意思。
尚雲天見了,書生的正義感頓時勃發,眼見著救下自己的少年快要昏厥,而他的妹妹也是羸弱女子,自然要自己代為出頭。於是他站起身來,衝著馬伕冷聲問道:「鬧市如此莽撞,撞了人也不見歉意,敢問是哪位府上的車馬?這般橫行街市?」
那車伕人高馬大,連看都未看尚雲天一眼,只擰著眉檢視著抽搐的馬匹,氣得一跺腳,又衝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了馬車前,衝著車裡的人低聲道:「啟稟王爺,那馬看著不行了,嘴裡的白沫有股子酸味,似乎是被人下了藥的緣故……末將失職竟未察覺,請王爺責罰。」
馬車裡寂靜無聲,倒是從後面趕過來的侍衛頭子一臉自責懊惱,更跑得一腦門的汗,聞聽此言低聲道:「看來是有人不想王爺進京,給馬下藥,手段這般下作!」
尚雲天倒是認得那趕來的侍衛頭子,不正是前兩日包圓了花鳥糕餅的豪奴嗎?那日見他一言不合便抽刀傷人,今日更甚,將人撞傷後竟視若無睹?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怎的就沒了王法?
書生意氣熱騰騰地頂將上來,尚雲天立意要討個說法,上前厲色責問,說不得便吵著要拉人見官。
那領頭的叫常進,平日在江東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此時心裡正惱,眼見書生聒噪,頓時提起了腳,衝著尚雲天便踢了過去。
尚雲天雖然身材高大,可也承受不住沙場下來的武將一腳,當下噔噔噔倒退,竟然倒在了剛剛站起身的瓊娘身上。
而瓊娘原是驗看了哥哥的傷勢,見他緩過來後,氣息平穩,能夠言語,並不見內傷,便略鬆了口氣,正想叫人幫忙扶起哥哥回家,遠離這是非之地。
那馬車上的圖騰,她一早便看到了。跟江東琅王講道理?還不如給虎狼念一卷道德經呢!有這磨牙嚼舌的功夫,趕回家裡請先生給哥哥正骨才是道理。
可是沒想到剛站直了身子便被尚雲天壓倒在地,不由得「啊呀」一聲痛叫了出來。
常進望過去,倒是「咦」了一聲:「這不是繪製糕餅的那個小娘嗎?」
他的話倒是引得馬車裡的人些許好奇,一根修長手指挑起了半幅窗簾,一只狹長幽黑的眼兒順著布簾逢往外瞟著。
只這一眼,便將瓊娘被壓倒在地的狼狽像盡收眼底。
因為頭布包裹不甚得法,鬆鬆的全散開了。一頭綢滑的烏絲飛瀉而下,將白瑩瑩的臉兒顯得又瘦減了幾分,加之急得粉頰緋紅,便如被梨花賽雪壓上的粉霞海棠,叫人不禁生出些許憐惜。
尚雲天雖非主動,到底是唐突了家人,倉惶起身,一時要去扶瓊娘,卻被她擡眼冷冷的一瞪,頓住了手腳。
那簾子也頓了下,便又被放下,橫眉瞪眼的常進被叫到了馬車前,附耳聽上那麼一會,便鬆緩了麵皮,扒拉開尚雲天,走到了瓊娘近前,道:「我家主子這幾日食慾不振,前日食了你制的糕餅,覺得味道甚佳,便邀你入府再製些,多給你賞銀便是!」
他這一開口,瓊娘心內真是想要罵娘了,這位琅王馬車撞人不提賠償,反而要她這苦主給他制糕餅去?還真是個不講理的主兒,前世聖上英明,怎麼沒立時砍了這廝?
其實瓊娘與馬車裡的這位,雖然見面不多,倒還頗有些淵源。不光他是崔萍兒曾經的侍主的緣故,更因為琅王曾經託人向柳府捎話想要提親迎娶柳將瓊。
仔細想來,好像就是這一年的乞巧節上,在宮中,她第一次見了進京的琅王。
只是那時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公主與皇后的身上,對於他這個外疆的異姓王不甚關注。更不知這位見慣了環肥燕瘦的王爺,怎麼就在一干嬌豔欲滴的貴女中看中了自己?
而太子向來與這位異姓王不甚對付,連著皇后也是不喜,加之這位王爺的府宅風評向來不佳,是以養父柳夢堂當時是一口回絕了。
至於後來,崔柳兩家抱錯孩兒的事情洩露後,柳家夫妻更不可能將瓊娘嫁入什麼高門大戶,當然,那些具是後話。
可是本應該是這一世沒有交集的人,沒有想過竟然在此處遇見!
瓊娘只抿嘴低聲道:「貴人認錯人了,我並非什麼會做糕餅的手藝人。」
可惜常進自覺並無眼疾,更何況是這等國色天香的美人?看在她一會要給王爺烹製糕餅的情分上,王爺手下的豪奴們都收斂了傲氣,更是有兩個人擡了擔架,將崔傳寶擡起送去醫治。而瓊娘婉拒不得,自然也被「請」上了一頂軟轎,一併跟隨。
而那個尚雲天,在問明瓊娘並不認識得他後,就被常進推搡到了一邊,眼看著瓊娘被帶走,急得直跳腳。
而那柳萍川並沒走得太遠,選了對著大街的茶樓,依坐在二樓處,看著街下的情形,雖然聽不見他們說著什麼,可看到瓊娘被帶走時,不禁喜上眉梢,長長舒展了一口氣。
瓊孃的容貌乃是國色,既被琅王擄去,便沒有再清白回來的道理。
她前世身為琅王侍妾,自然體會到琅王的無情,再姣好的眼色,在那個王爺的眼裡也不過幾天的新鮮,若是爭寵惹了這位琅王心煩,那王府裡的管家便有著無窮整治人的法子。
瓊娘這般姿色必定會被物盡其用,待王爺玩厭了後,大約是會賞賜給他那幫子狠戾粗魯的手下吧?
這麼一想,她驚見琅王的恐懼漸漸壓了下來,看著樓下尚雲天急得團團轉的身影,自信地冷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