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世歡看着自己,滿臉都是期待,溫易棣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到嘴裏。
一瞬間,酸甜麻辣鹹的美妙滋味,席捲了全部的味蕾。他眼中流露出驚訝,隨即又夾了一筷子。
見他又吃了一口,許世歡笑得眉眼彎彎。說來慚愧,她對廚藝並不擅長,這道怪味烤魚是她爲數不多會做的喫食了。
殊不知,溫易棣的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這烤魚的味道,與他兒時喫過的竟然一模一樣。
那一年,溫易棣9歲,溫易安7歲。溫老爺求爺爺告奶奶,才爲兩兄弟求來個到書院讀書的機會。
溫家是商人,是賤籍,沒有資格參加科舉。可眼看着同齡的孩子都去讀書,溫老爺也不忍心讓自己的孩子眼巴巴看着。
溫老爺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如果不能讀書,心裏會有多難過。畢竟,他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
繼承家業之後,他經歷了太多白眼,也曾因爲學識不高鬧出不少笑話。因此,他不願意兩個兒子走上他的老路。
白花花的銀子,如同流水一般送了出去。不知吃了多少閉門羹,溫老爺才爲兄弟倆求得了讀書的機會。
入學的那天,他少見地將兩個兒子叫到面前,問:
“易棣,易安,你們可想讀書識字?”
兄弟倆毫不猶豫地點頭。
溫老爺笑了笑,繼續叮囑:
“這讀書的機會來之不易,你們二人既然想要讀書,就不能輕易半途而廢。在書院,莫要與同窗發生衝突,你們可知道?”
“爹爹,孩兒知道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溫老爺摸摸兩兄弟的頭,這才放話:
“去吧,從今日起,你們也是書院的學生了。”
然而入學以後,兄弟倆才明白了父親話中的含義。
書院裏的夫子,並不像他們想得那般高風亮節。他們看重的,要麼是學生的家世——溫家是賤籍,屬於最低的那一種。要麼是學識,溫家不能參加科舉,學識再高也沒用。
短短几日,兄弟倆就成了書院裏被人欺負的對象。而書院裏的夫子,對這種行爲視而不見。
夫子說,人之初,性本善。
可在溫家兩兄弟的眼中,這句話分明是:
人之初,性本惡。
這些在外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在溫家兄弟面前卻脫掉了虛僞的外衣,露出了原本那醜惡的樣子。
他們在兄弟倆的書桌上刻滿惡毒的話語,將他們的書本撕得粉碎,將泥土、蟲子等噁心的東西,塞到兄弟倆的食盒裏。
溫易安在學堂受了委屈,回家便向父親訴苦。父親聽着小兒子說着學堂裏發生的事,緩緩道:
“既然這樣,這學堂就不去了吧。”
溫老爺何嘗不知,兄弟倆這學上得並不容易。只不過,他沒有任何辦法。因爲這就是溫家人的命。
從這天起,兄弟倆再也沒有跟家裏抱怨過一聲。爲了留在書院,他們學會了低頭,學會了隱忍。
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受人欺負,遭人羞辱都算不得什麼。
食盒被弄髒了,溫易棣就帶着弟弟出去買一口喫。若是連身上的錢也被搶光了,那就去護城河裏摸一條魚烤來喫。
他記得有一次,易安被學堂裏的人欺負得狠了,想要和他們拼命,那是溫易棣頭一次對弟弟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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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兄弟倆沒有回去上課,學堂裏也沒有一個人過來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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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易安的衣服破了,臉上和身上也都是傷痕,剛剛又捱了他的打,本應該覺得委屈。
可溫易安卻說:
“哥,我餓了。”
溫易棣費了好大的勁兒,從河裏摸到一條鮎魚。他剛想生火給弟弟烤來喫,卻發現岸邊有個胖胖的女童。
“哎!我今日不想下水,你再幫我抓條魚,我來做烤魚如何?”
這本是樁虧本的買賣,溫易棣卻痛快答應了。他看着女童胖乎乎的臉,莫名覺得她烤的魚會很美味。
黃昏時分,三個孩子圍坐在一起,將面前的烤魚喫得乾乾淨淨。
兄弟倆忘記了白日的煩心事,這味道奇奇怪怪的烤魚,讓人吃了心生歡喜。
後來,兄弟倆又遇見過這女童幾次。雖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卻成了好朋友。有一次,那女童丟給溫易棣一塊玉牌,低聲道:
“好兄弟,大哥我近日便要遠遊,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活着。”
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個並不算瀟灑的身影。
溫易棣收起玉牌,心中感慨不已。他們兄弟倆好不容易交了個朋友,沒想到還是個腦子有問題的。
這世上可憐人真多啊!
溫易棣回過神,發現眼前的姑娘已經吃了滿滿一碗米飯,正準備盛第二碗。
他仔細看着這姑娘,卻始終沒辦法將她與小時候的女童聯繫到一起。直到許世歡幹完了三碗米飯,將桌上的菜吃了大半,一臉滿足地拍了拍肚子,溫易棣才輕輕開口問:
“鈴鐺,你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赫州嗎?”
許世歡剛想說不是,隨即又想到她現在的身份不是許世歡,而是許府的丫鬟鈴鐺,便開口道:
“對啊,我是在赫州軍營裏出生,軍營里長大的。”
溫易棣聽了,心中暗道是自己想多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見時間差不多了,溫易棣便主動開口:
“鈴鐺,這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兩人坐在馬車裏,心情與來的時候已經全然不同。
“鈴鐺!”
“瑤光!”
兩人同時開口,溫易棣溫和地笑了笑,示意許世歡先說。
“瑤光,今日謝謝你,我玩得很開心。”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話,溫易棣聽了卻心中一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心裏萌芽一般。
“那我……改日能不能再約你出來?”
心裏藏着的話,突然就說了出口。這時,馬車突然停了,趕車的下人提醒:
“少爺,許府到了。”
許世歡站起身,俯在溫易棣耳邊迅速說了句什麼,然後就匆匆跑下車。
溫易棣愣了許久,她清脆的聲音在腦海中久久不散。
她說樂意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