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分了。
真的過分了。
好歹一起過過四年好日子,如今好不容易見一面,居然連頓好飯都沒有。
顏一鳴實則並不算很挑食,所以這麼一桌菜總會有她可以下口的地方,但是,沒有!
好好的西湖醋魚會多出莫名其妙的紫蘇,熬得嫩白的湯品中會有切得細碎的香菜,每一道菜總是會觸碰到她從來不願意去碰的雷點,視覺與嗅覺的雙重衝擊讓她恨不得轉身走人。
但是偏偏就是不行。
江逸分明就是故意。
喜歡的東西可以不喫,但是不喜歡的東西喫下去,顏一鳴瞥一眼綠油油的香菜,味道似乎已經飄至鼻尖。
偏偏江逸看她盯着那參雞湯,又很是主動的親自爲她盛一碗極爲自然道,“荊妻曾說過飯前先喝湯,勝過良藥方,這湯雖然平常,但膳前嘗一嘗倒也可以潤腸化食。”
那時候江逸身量小瘦瘦弱弱,顏一鳴想着法兒的給他補充營養,每每一同用膳時總會讓他先喝一碗參雞湯,然後極其順口的將這句說了出來。
就算她不說江逸也會乖乖聽話,只是說罷後江逸那雙眼睛比起平日裏更亮了幾分。當年的時光,一碗雞湯一顆核桃一枚棗子盡數都是她的心意,江逸將它們全部珍藏在了心裏。
可惜顏一鳴也只是在想起曾經恍惚了一剎那,又被刺鼻的香菜奪走了注意力,顏一鳴只能儘量轉移注意力接着江逸的話不要臉道,“原來還有這種典故,尊夫人懂得真多。”
江逸看着她點點頭輕笑道,“是啊,她的確知道很多。”
顏一鳴輕咳一聲,“若有機會定要見見尊夫人。”
江逸笑容微斂,目光微微黯淡幾分,許久之後繼而才道,“荊妻已經亡故了。”
“啊”,顏一鳴失聲驚呼,頓時面露愧色,當即開口道聲乞蒙見恕,目光中愧色顯而易見真真看不出一絲一毫作假的神態。
江逸收回了目光扯出一抹不怎麼柔和的笑容,“無妨,郡主用膳吧。”
顏一鳴:“……”
說了這麼大半天,這飯還是得喫。
真正的勇士要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感覺嘗試泯滅人性的香菜,頂着江逸的視線喝下了一口雞湯後讚歎一句道,“果然不錯”,然後又極爲淡定的喝下了第二口。
小蘋果聽得見宿主這一剎那內心深處的拒絕,但也看見江逸驚訝剎那的目光又逐漸染上黯淡,不忍直視的移開了視線。
一人強忍不適難以下嚥,一人心懷希望小心試探,到底是誰在折磨誰。
江逸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這麼會想到如此荒誕的可能,他分明從不信鬼神之說。
他只是失去她太久,一個人太久,就這樣不切實際的想了她太久,到了最後甚至開始魔怔,他到底在期盼什麼。
她分明就是最直接的性格,不喜歡的東西從來都不會碰。
可是江逸又不會想到,她是經歷過戰場與生死的人,她不喜歡的東西有很多,可是能強迫自己忍受的東西亦是有很多。
顏一鳴臉上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喜歡,那些之前她從來也不會碰的東西,如今卻能面不改色的送進口中。
江逸一時間有些想笑,但是卻沒能笑出來,只是擡眸間看着的手又是一瞬間怔住。
他已經知道是自己想太多,可是又有熟悉的相似點不經意出現在眼前。
江夫人曾多次教育女兒問她好端端的爲何突然這般使筷子,阿鳴用她那古怪的握筷子手法滿不在意道,“喫的到不就行了。”
她用筷子的手法更像是握着一只筆,藍秀曾笑她這樣握得緊緊定是沒他人靈活,她不服輸的讓人裝了一盤珍珠,與藍秀比賽筷子夾珍珠。
江逸坐在一邊看她時而孩子氣的玩鬧,最後真的贏了藍秀後挑眉微笑時的模樣,那是他一直不曾忘卻的時光。
氏族中的子女,坐臥種種儀態都是自小練習的,喝茶的姿勢喫飯的規矩都是一板一眼,除去阿鳴,眼前這位郡主是第二個不會用筷子的人。
可惜這次,就連顏一鳴自己也不曾發覺想起。
畢竟在現代,像她這般不會用筷子的人數不勝數,而她正巧是其中一個,從不覺得自己原來是特殊的一個,所以顏一鳴從來不曾覺得此事值得她去注意。
可偏偏有人將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部銘刻在了心底,將她的所有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如今更是將她的不同辨認的明明白白。
相同的彆扭手法,相同的拿筷子高度。
百密一疏。
不小心輕視了一個人內心的執着,總會付出那麼一點的代價。
可惜顏一鳴白白吃了許多難以下嚥的東西,卻被兩根筷子重新掀起了疑雲。
江逸嘆了口氣,目光落在顏一鳴臉上,不知爲何,現在似乎從她那面不改色的神情中看出了幾分不情不願。
沒有憤怒,只覺得不忍。
江逸放下手中的筷子,筷子輕磕在碗上發出一聲輕響,顏一鳴擡頭微微詫異,“怎麼?”
“不好喫,許是廚子沒有掌握好火候”,江逸道,“本想請郡主嚐嚐美食,不想做成這個樣子。”
顏一鳴詫異江逸怎的突然間變了態度,思前想後又想不出自己哪裏露了餡,最後只能以爲是江逸終於不再懷疑所以沒了心情。
若是這樣自是最好,若是其他,現在也想不出其他,折磨了這麼久終於能正大光明的放下筷子還是極好的。
“我覺得還不錯”,顏一鳴口不對心道,“看來是江大人府上的廚子太好,這才覺得此處的菜餚難以下嚥,若是有機會……”
江逸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若是有機會還請郡主與魏大人嚐嚐江府廚子的手藝。”
顏一鳴:……
我就是純屬隨口一說,你爲什麼非要接?
而且按理說江逸不應該放棄了?
顏一鳴眉頭一皺,總覺得事情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是又找不出漏洞。
魏雄傑搞不懂爲什麼與江逸一同喝茶喫飯要將自己打發遠,但是又不敢違背顏一鳴的意思,直到看見顏一鳴與江逸一同走出茶樓這才急忙上前。
兩人皆是心中各有思索,但卻都是一副什麼也不曾發生的模樣,魏雄傑不曾在兩人臉上看出一絲端倪,只能與江逸告別跟隨顏一鳴回去。
待馬車走動時,魏雄傑沒忍住又回頭瞧了一眼,卻正好對上江逸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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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那人波瀾不驚的眸子,此刻卻緊緊釘在顏一鳴的馬車之上,那種讓人陡然驚駭的沉重,在看見他時也不曾收去眼中的波瀾的風暴。
魏雄傑心頭一凜,再看時卻只剩江逸頎長的身影。
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