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皇后
次日清晨, 秦珩早早收拾妥當, 等皇兄下朝之後,換上便裝, 兩人一道出宮。
路上秦珣將秦璋夫婦的事情簡單告訴了她:「你若不願意見, 也無礙。」
秦珩與秦璋夫婦感情不深, 但是知曉他二人活著, 心裡總歸是歡喜的。她想了一想:「我想見的。」
今日是臘月二十七, 她的生辰。再過幾日, 就是新年了。他們夫婦二人如今隱姓埋名,她也想知道他們現下過得如何。
她輕輕嘆一口氣,想到先前皇兄提及的太子被廢的原因, 心中悵然。
秦珣聽不得她嘆息, 他自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的匣子來,遞到了她面前。
「嗯?」秦珩偏了頭去看,「什麽?」
「打開瞧瞧。」
秦珩聽話打開, 見是一只雙股釵子,釵頭綴著兩只玉蝶, 翩翩欲飛。她一見之下,便心生歡喜。她少時做男子打扮, 後來改了女裝, 對女子的首飾格外喜歡。
「生辰禮物麽?」
她握著釵子,微歪著腦袋看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似有星光閃爍。
秦珣自她手中拿過釵子, 拔下她發間原本的玉簪,用釵子綰住了她的發。他這些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他自己又端詳了一下,方低聲道:「遲到的及笄禮物。」
而原本在她發間的那枚玉簪,却被他悄悄納入自己袖中。
他這小動作落在秦珩眼裡,她眼神一閃,小聲嘀咕:「這算什麽及笄禮?」
秦珣聽到這話,在她發頂輕輕拍了一下:「別鬧,將來補給你一個更大的典禮。」
馬車行駛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目的地。
秦珩隨皇兄站在小院外面,微微有些恍惚。這種普通小院,作爲藏身之所,再合適不過了。誰能想到裡面住著曾經的太子和太子妃呢?
輕輕敲了敲門,不多時,門被人從內打開。
秦珩略一遲疑,跟著皇兄走了進去。
她見到了腹部高高隆起的丁如玉和站在她身側眉目溫潤的二哥秦璋。
見到他們,秦璋先是一楞,繼而笑道:「貴客來訪,有失遠迎。」他說著便欲下跪行大禮,却被秦珣伸手攔住。
秦珣笑笑:「二哥不必多禮。」他回首招呼秦珩:「瑤瑤,過來見過二哥。」
秦珩依言上前,福了福身:「二哥。」她又瞧了丁如玉一眼:「二嫂。」
二哥溫潤從容,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沒想到二嫂如今看著氣質也恬淡祥和了不少。她暗暗打量著這院子,倒也真是隱居的好所在。
「瑤瑤姑娘?」秦璋微微一怔。他看向秦珣,見其正含笑望著瑤瑤,他心下暗嘆,能把瑤瑤帶到這裡,看來這位姑娘在三弟心中分量甚重。瑤瑤姑娘跟上次時相比,瞧著長大了不少。
「嗯,對,是我。」秦珩點頭,微微有些心酸。若無陶皇后之事,他現下也不會是這般境地。不過二哥看著倒還好,眉目間也沒有抑鬱不平之氣。
丁如玉站在丈夫身側,臉上挂著淺淺的笑,她只衝他們點頭,却不說話。
秦璋招呼著他們:「你們來的正是時候。阿玉這幾日沒有胃口,我親自下厨做了幾道小菜,何不一起嘗嘗?」
丁如玉悄悄拉了一下丈夫的袖子:「這怎麽行?」又暗暗使了個眼色。
秦璋經她提醒,猛然憶起先帝被下藥一事,他面色發白,自嘲一笑:「罷了,微末厨藝,還是不獻醜了。外邊冷,還是裡面說話吧?」
「也好。」秦珣執起身邊少女的手,隨秦璋夫婦進了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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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廳堂不大,但布置得極爲溫馨。丁如玉在秦璋身側,神情溫柔。
幾人閒閒叙了幾句,秦珣留下禮物,便提出了告辭。他今日來這裡,只爲了叫瑤瑤看一看他們夫婦。如今人也見了,知道他們過得還好,他也就沒久留的必要了。他留在這裡,反而打擾他們夫婦生活。
新帝走後,丁如玉才暗鬆了一口氣,她依偎在丈夫懷裡,深感疲憊:「等孩子出世,我們就離開京城吧。京城見過咱們的人不少,咱們不能一直躲在這個四方的院子裡……」
秦璋點頭:「嗯。」他看著身懷六甲的妻子,愧疚之情漸起:「是我連累了你……」
讓她跟著他躲藏。
「你說的什麽話?咱們是夫妻,說什麽連累不連累。」丁如玉有些微恍惚。這一切都跟夢一樣。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祈求老天給她一個孩子。
秦璋想起一事,輕嘆一聲:「見到瑤瑤姑娘,我想起來了,今日原是四弟的生辰。」
丁如玉神色古怪,她瞧了他一眼,動了動唇,沒有接話。她心說,難道他沒看出來嗎?那個瑤瑤姑娘,就是你四弟啊。啊,不能這麽說,那不是你四弟,是一個生父不明的人。
但這話她不會再對他說出口。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肚子,皇宮裡的事,他們夫婦少攙和爲妙。
如今可不比先前了。
那厢秦珣帶著秦珩去了武安侯府。年關將至,武安侯是他們的授業恩師,原是該見上一見。秦珣登基後,武安侯婉拒了封賞,仍然待在府中,鮮少外出。
武安侯府甚是冷清。
天氣冷,武安侯孟越的腿傷又犯了,廳堂裡炭火燒得極旺。他强撑著施了禮,招待兩人。
秦珣忙道:「師父不必多禮,我二人又不是外人,只管像以前那般就行。」
武安侯教人上了茶,他啞聲問道:「天寒地凍,皇上怎麽帶人到了老臣這裡?」
秦珣看了秦珩一眼,眼中漾起溫柔的笑意:「快過年了,來看看師父。至於瑤瑤……」他微微頓了一頓:「她這一段時日,憋悶壞了,帶她出來走走。」
武安侯點一點頭,示意知道了。他喝了口茶,聲音嘶啞:「今日是齊王冥誕。」
秦珩一怔,心中暖流涌動,師父竟然還記得她。
秦珣亦是微楞了一下,他垂眸:「是。師父沒記錯。」
武安侯看了一眼秦珣身後的姑娘,她容顔明麗,讓他有些怔怔然。他嘆氣:「他人笨了一些,心腸不壞,可惜是個短命的……」
他嘶啞的聲音此刻聽著頗有些凄凉的感覺。秦珩跟他習武多年,他待她一直溫和耐心又細緻。他惜字如金,當年甚少評價她。如今她以另一個人的身份,聽到從他口中說出懷念她的語句,她心裡生出一種奇怪的情緒來。
她看向皇兄,她想她近來有些心軟了。以前的她,明明是除了自己,誰都不在乎的,只要不連累旁人,沒有負罪感就行。現在的她,竟然心生惆悵。
秦珣神情微變,他原也想過告訴師父,瑤瑤就是四弟。但是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又消失不見。這件事要解釋著,勢必非常麻煩。父皇被人下藥,被戴綠帽子,瑤瑤生父不詳……這些忽然告訴他人,太突兀了一些。
「嗯,朕記得。」秦珣低聲道。
氣氛有一些尷尬,秦珣看瑤瑤神情有异,也猜到了幾分她的心思。他笑一笑,閒話幾句後,道:「朕還有些事要處理,先不打擾了。」
武安侯起身:「皇上慢走。」
秦珣招呼瑤瑤:「瑤瑤,咱們回去。」
「嗯。」秦珩很聽話,站起身。她衝武安侯點頭笑笑,走到了秦珣跟前。兩人相偕離去。
走出武安侯府後,秦珣偶一低頭,發現袖袋不知何時破了一道口子。
秦珩順著他的視綫,也發現了這一點。想到他先前將她發間的簪子放入袖袋中,尋思著定是簪子尖利,劃破了袖袋。她輕哼一聲,咯咯一笑:「教你拿我簪子。」眉目間沾染了一絲得色。可她到底也知道不能笑他,她軟語問道:「可少了什麽東西不曾?」
秦珣早已查看過了:「簪子,香囊。」
「香囊?」秦珩微微一楞,有些意外,「是……那個嗎?」
秦珣點一點頭,他是男子,怎會戴香囊?唯一的香囊,還是她前年給他的那個,淺綠色的香囊,淺黃色的綉樣,香氣極淡。那是她母妃生前所做。本有一對,其中有一個隨著真正的秦珩長眠於地下,剩下的這個被瑤瑤送給了他,在他去邊關的前夕。
聽聞他現在還小心保存著,秦珩不禁微微動容。她一時有點慌亂:「那,咱們回去找吧。」
「嗯。」秦珣點頭,「你放心,肯定能找到。」他想著,這是她母親的遺物,定是她心愛之物,他弄丟了,她指不定多傷心。
兩人先回武安侯府找,然而只在廳堂外頭找到了簪子,却不見香囊的踪迹。
武安侯還坐在位置上,見他們去而複返,皺眉,啞聲問:「怎麽了?還有事?」
「掉了一個香囊。」秦珣小聲說著,幷比劃了一下,「師父見過的,綠色的香囊,沒什麽香氣了,式樣有些舊……」
「哦……」武安侯露出了然的神色來,「確實是見過。那你們找找吧。」
秦珣幷沒有找到。可惜那香囊年歲久了,也不能聞香尋找。
秦珩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到別處看看。」
在外面,她輕聲安慰他:「找不到就別找了。反正你也不戴,塞在袖子裡有什麽趣味?」
秦珣挑眉,似笑非笑:「有什麽趣味?你不知道?」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可不知怎麽,秦珩竟紅了臉頰。朝霞之色從她白玉般的臉頰噴薄而出,她胡亂擺了擺手:「你若是想找就找吧,我冷了,我回車上去。」
她徑直回到車厢中,竟是不想再理會此事。
秦珣又尋了其他地方,到底是沒有找到。
及至回宮,已經是未時三刻了。
剛一回宮,才休息了不過一刻鐘,就有人來報,說是葉太妃求見。
秦珣略一沉吟:「請進來。」
葉太妃進來後,先是寒暄兩句,之後話鋒一轉,提到了已逝的齊王。她用帕子抹了一下眼睛:「快過年了,若是齊王還活著,指不定有多高興……」
年輕帝王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皇上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年,麗妃剛去世。先帝想著給皇上和齊王各找一個養母。就差一點點,我和齊王,到底是沒有母子情分……」葉太妃說著,又小心擦了擦眼睛。
秦珣雙目微斂,他自然記得此事。他還記得當初尚是淑妃的葉氏,因爲羅貴妃一句「四殿下克母」而動搖了念頭。再後來,秦璋出面,此事不了了之。
這麽多年過去了,葉太妃怎麽又想起來了?
「我在這宮裡十多年,一直沒福氣懷上皇嗣,也沒能生個一男半女。如今先帝也不在了,我這身邊啊,孤單得很。」
秦珣目中閃過一絲疑惑,葉太妃同他說這些做什麽?難道葉太妃也知道了父皇被下藥一事?他沉聲道:「葉太妃想說什麽,直接說就是。」
「我娘家有個侄女,乖巧老實。她父母不在人世了,倚靠著叔叔嬸嬸生活。我想能不能把她接進宮,也好跟我做個伴兒?」葉太妃一面說著,一面暗暗打量著年輕的帝王。
秦珣黑眸沉了沉:「些許小事,太妃自己做主就好,不必再知會朕。」
他記得之前也有後妃的娘家親眷到宮裡來。葉太妃沒說錯,宮裡那群太妃們,一個個無兒無女。她們年歲也不是很大,偶爾找親眷來說說話,解解悶,未嘗不可。
「皇上這是同意了?」葉太妃一臉驚喜。
秦珣一笑:「當然。」
葉太妃喜出望外,她就知道,她搬出齊王來求他,肯定一求一個准。她連連道謝:「多謝皇上了,皇上可真體恤。」
秦珣擺了擺手。
葉太妃又是一笑:「皇上公務繁忙,就不打擾了,改日叫我侄女來拜見皇上。」
「那倒不必。」秦珣一笑。葉太妃的親眷,他沒有見的必要。
葉太妃心願達成,喜氣洋洋離去。
不見?那怎麽成?她那侄女,肯定是要見皇上的啊!
章華宮裡頭儲著的那個「未來皇后」,容貌上像齊王,可她娘家的侄女葉清,容貌清秀雅致,的確不大像齊王,但是葉清有一點是「未來皇后」所沒有的——性格。
葉清的性子,不誇張的說,和當年的齊王,十分相像,俱是老實寡言,膽小木訥,孝順心善。
葉太妃心想,這樣的姑娘,其實很招人疼的。
如同她告訴新帝的那般,葉清父母雙亡,在叔叔嬸嬸手下討生活,如今都十八歲了,還未定親。要說葉家是先帝生母的娘家,先帝也抬舉過,可惜葉家兒郎不爭氣,現在已有衰敗之勢。好好的姑娘,也曾是皇親國戚,竟沒有好兒郎來求娶。
先皇還在世時,或許葉家還能有幾分薄面。現在先皇駕崩,新帝繼位,葉家更不如以前了。葉太妃自己也無兒無女,想抬舉葉清,拉葉家一把,都不容易。
葉太妃看見章華宮那位「未來皇后」的面容之後,不由動了心思。容貌像算什麽?性格像才是真的像!偏生葉清又是文秀雅致招人疼的長相。——先帝可最愛這一種,皇上是先帝的兒子,在女人這方面,多半是隨了父親。
待葉清進了宮,早晚能教皇上碰見。
皇上若是看上她,想納入宮中,那自然很好。——雖說是做替身,可妃子總比嫁不出去做老姑娘强些吧,更別說興許還能帶一帶葉家。葉清性情老實,又有些待氣,在宮裡只要不爭不搶,又有她這個族姑母護著,不求寵冠後宮,平安度日定然不難。
若是皇上看不上她,那看在她的性情上,也會心生憐惜。届時葉太妃再求一求,讓皇上把她留在宮裡,也不是件難事。
宮裡的妃嬪嘛,多一個也不算什麽。皇家這幾代子嗣不豐,新皇帝登基後,肯定是要廣納妃嬪,開枝散葉的。
唉,但願葉清爭氣一些,讓葉家女再生一個皇帝出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葉太妃想來想去,心裡喜滋滋的,派人去葉家,當天便接了葉清進宮。
臘月二十七,這可是個好日子啊。
齊王冥誕,皇帝的心終究會軟一些。
今日不止一個人提起秦珩冥誕了。然而秦珩此刻正待在章華宮裡,看著自己面前的那碗面。
瞧著是不錯,碗裡還臥著一個蛋,讓人很有食欲。
秦珩看看面,再看看皇兄:「真是你做的?」
他是男子,又是皇帝,親自下厨爲她煮面?而且這面賣相甚好,可不像是初次下厨的人所做。
秦珣挑了挑眉:「你說呢?」他心裡也有些忐忑,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好壞。但是他神色淡然鎮定,一派自信模樣。
想到皇兄少年時期,在上書房的課堂上翻看菜譜,又曾經寫《庖丁芻議》惹怒季夫子,秦珩定了定神,心想,大約他的厨藝是不錯的,至少理論知識甚是豐富。
「快吃吧,都凉了。」
秦珩坐下來,將另一雙筷子遞給了秦珣,軟語道:「你也吃啊。」
她終是試著挑起了一根麵條,小心放入口中。
咦,還可以?雖然說遠遠比不得禦膳房禦厨的手藝,但是幷不難吃不是麽?面煮熟了,還算勁道,咸淡適宜,很不錯了。
最重要的是,這是當今皇帝親手爲她煮的長壽麵啊。除了她,還有誰能這般榮幸?
秦珩將口中食物咽下,她雙眼發亮,臉頰微紅,像是吃到了什麽人間美味一般,贊不絕口:「好吃呢。」她又强調了一遍:「真的,哥哥,很好吃呢。好厲害,到底是十二歲能寫出《庖丁芻議》的人!」
秦珣眼中的笑意伴隨著她的最後一句話消失不見。他不輕不重「嗯」了一聲:「覺得好吃就多吃一些。」他取出帕子,輕輕擦了擦她的唇角:「以後每年都給你做。」
他聲音很輕,橙黃色的燈光下,他的一雙眸子熠熠生輝。
「啊?」秦珩待了待,心口像是被什麽給撓了一下,癢癢的,麻麻的,她不得不悄悄按了按胸口,試圖减輕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