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桃溪便起了身。
外頭是個爽朗好天,喫茶和遊湖,都是最最好的時候。
她算着時辰,沒有太早,帶着小廚房備下的喫食上了馬車,直奔李家而去。
李家的宅子離這處有些遠,是有不少官員所在的慶興街,馬車一路行去,繞過不少熱鬧之處,行了近小半個時辰。
只是臨近李家,沈桃溪不欲惹人注意,先一步從街口行了下來,後頭跟着玉簪金盞,幾人說起沈桃微,眉眼皆是笑意。
“說起來,已經好些日子未見姑娘這麼開心了。”
金盞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如今姑娘退婚後,一日比一日過得舒坦,連帶着咱們沈家大房的事,也一日比一日順暢。”
“在外頭呢,慎言。”
玉簪雖也贊同,但到底性子謹慎,輕斥了一句,語氣裏帶着無奈。
入目處的街道寬敞而清淨,沈桃溪瞧向遠處李家的大門,感受着日光灑落到身上,倏爾停下步子,擡起了頭。
這樣好的天,本就該高興。
“不必這般小心。”
沈桃溪彎了彎脣,見玉簪緊繃的模樣,知曉她一心爲着自己,安撫道:“退了這婚,我本就是越來越好,無需藏着不讓人知曉。”
即便是當着顧錦文,當着清遠侯府所有人的面,也無需顧忌。
沒了這場婚約,她就是新生。
不遠處的巷口,幾道人影停於石牆之下,瞧見街上的人,最前頭的那道身影微微一僵。
是剛換下朝服的顧錦文,身側站着好友王照臨。
春風將沈桃溪的話盡數吹入了他的耳,他停下步子,忽然便生了一瞬的恍惚,忘了他的去處。
小廝低下頭不敢出聲,連王照臨也眉頭皺起,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沈桃溪不像是逞強。
她站於街中,日光灑在她的身上,氤氳出一片柔美祥和的朦朧之景。
而原本就貌美的姑娘微微彎起脣,淺笑中生出一片爛漫,讓人挪不開眼。
她過得確實越來越好。
沒有惦記,沒有懊悔,沒有想念,沒再因顧錦文這個人而有一絲波動,她做回了沈桃溪。
顧錦文想起昨日大姐回侯府同母親說的那些話,想起她因着被母親逼迫,脫口而出的指責,字字句句都是在說,配不上的從來都是他們侯府,而不是沈家桃溪。
顧錦文袖中的手越發緊握,指骨因着用力泛白而凸起。
他張了張口,竟覺心口堵得厲害,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沈桃溪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在短短時日,便將他們經歷過的一切拋到腦後。
即便是他已經沒了曾經的純粹,夜深人靜時,也會恍惚以爲見到了她的身影。
可她沈桃溪怎麼能如此絕情,好像退婚,是她本就迫不及待想要做的事。
心口的堵塞逼得顧錦文怒意漸起,一股不甘一點點從心底生出,這一次,還帶着他未曾有過的酸澀,好像有什麼在離他而去。
“子毅……”
王照臨見他神色不對,終是忍不住想勸阻一二,只是剛一開口,便見前頭的男子大步行了過去。
而原本還笑意盈盈的沈桃溪,在瞧見停到她前頭的那道身影后,忽然便冷了眉眼。
“沈桃溪。”
再喚出這個名字時,顧錦文的聲音裏帶着乾啞,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輕顫。
他也不知爲何要攔下她,他只是想再瞧一瞧,看看沈桃溪是不是真如適才那般高興雀躍。
可眼前的姑娘滿眼防備。
那雙他無比熟悉的澄澈水眸,竟在映出他身影后升起了不耐。
“顧侯爺有事?”
有事嗎?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事。
他不可能同她說讓她放清遠侯府一馬,停了那些往回要的債,更不可能問她,爲什麼沒有回頭找他。
他只是憤怒,在聽見這疏離又淡漠的語氣後。
“同我退婚,你很高興?”
沈桃溪看着眼前帶着怒火攔下她的顧錦文,眉心輕蹙,“我不該高興?”
“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與我退婚,是你一早便有的心思?”
見她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顧錦文心中酸澀越來越明顯。
甚至逼得他想起了那個剛回京都的謝瑨,一雙眸子漸漸因着憤怒而紅了起來。
“你一早便想好要離了我清遠侯府是不是?那日秦水河畔,你不過只是順水推舟,藉故爲了那麼件小事而同我鬧!你的目的只是要尋機會同我退婚,去替你,替你們沈家大房,攀謝瑨那更高的高枝!”
沈桃溪就這麼看着面前失了理智的男人。
他變心時冷漠非常,他盼着沈家大房落魄時狠心陰暗,如今,卻因着旁人的相助而突然失了分寸,跑來質問。
這怎麼會是那時候的顧錦文呢,這樣陌生的人,她從來都沒認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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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桃溪輕笑了一聲,示意玉簪和金盞退下,提好食盒。
“你說是便是吧,總之這婚已退,你我再無瓜葛。”
“沈桃溪!”
見她連對他生氣都不願,顧錦文下意識攥住了要走的人。
“不敢說了嗎?不敢提你新生出的心思,所以才把罪責推到我身上,讓我做那個被人唾棄的負心之人?你真是好惡毒的心思,如今見我如此,你高興了?”
“高興。”
沈桃溪動了動手腕,未讓侍衛上前,也實在不想在李家跟前鬧出太大的事,讓大姐姐難做。
可顧錦文卻越攥越緊,一雙眸子也越來越紅,滿是不平。
“沈桃溪,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背叛的我?嗯?謝瑨回來之前多久?之後他又能得你沈家多少好處?”
“夠了!”
聽見顧錦文對謝瑨的抹黑,沈桃溪的淡漠被擊碎,眸光陡然凌厲。
她的師父,憑什麼被一個背信棄義的白眼狼污衊!
“是我逼着你對我沈家大房生出不滿的?是我逼着你不顧我的臉面去護着柳蘊詩,還是我逼着你那日在吳魏跟前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裏指責我,還給我師父潑髒水?顧錦文,現在的你在我心裏,不過就是個讓人厭惡的負心之人,見着你不好,我自然高興!”
沈桃溪看着他,壓下後頭的一句話。
顧錦文不僅沒有資格指責她,他對沈家大房做過的所有,總有一日,他清遠侯府都要一點點地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