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6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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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熱血噴濺在臉上, 視線蒙上一層赤色。大刀已卷了刃,扔下隨意撿起另一把,身上的刀傷箭傷已不覺得疼痛,雙臂不知疲倦地機械性動作著。

喊殺聲,粗喘聲, 刀劍入體的悶悶“噗呲”聲。

一支利箭深深紮入腹部, 範磬動作僵硬一瞬, 狠狠一刀劈在敵兵頸間。

“范將軍!”

滴滴答答的鮮血沿著鎧甲下擺滴落在地,範磬“蹬蹬”退了兩步,拄刀:“我, 我沒事。”

只要他還要一口氣, 敵軍就沖不進蒼梧關。

範磬粗喘幾下,強提一口氣:“殺!”

親衛抹了一把臉上殷紅,咬牙率先沖上去。

“殺!”

誓與關口共存亡!

殷紅遍地, 腳下早已黏黏膩膩,眼前發黑, 但沒有人往後退一步。

殺!

蕭蕭風聲, 身護險關,範磬等將士已抱必死決心。

然天不絕人, 千鈞一髮, 援軍至!

視線所及的棧道盡頭, 突然興起一陣騷動。韓熙身先士卒殺至, 身披青黑色甲衣的敵軍驚慌回頭迎敵, 瞬間亂成一片。

“將軍, 將軍,援軍來了!”親兵喜極而泣。

“好,好!”

實際範磬視線已模糊,他看不清,但這也不妨礙他的狂喜,身軀微晃又站直:“弟,弟兄們,迎敵!”

筋疲力盡的守軍精神一振,瞬間又撲殺上去,此消彼長,將陣腳大亂的敵軍逼退至石階前。

兩廂配合,小半個時辰,韓熙殺至關口前的開闊處,他當先一個跳下石階。

“我們來晚了!”對於范磬這等勇將,韓熙欽佩一抱拳。

“不晚!好!哈哈哈哈哈哈”

範磬仰天狂笑,笑到半處,他“呃”了一聲,身軀一頓,直挺挺倒下。

韓熙早飛快上前接住,一探,鼻端呼吸急促微弱,但仍有氣息,他立即回頭:“快,快背出去軍醫營!”

範磬以及一眾重傷守兵,匆匆被背往山道外。

崎山道口勝局已定,魏景親臨蒼梧關。

兩險峰相夾的雄關將山道一分為二,這邊是已方,而另一邊安王大軍攻勢仍酣。

援兵已經悄悄上去了,但由於他之前的囑咐,這邊何信大軍被殲的消息並沒有透到另一邊去。

一身血甲,用塵土抹黑頭臉的援兵,無聲無息地換下了精疲力盡的原守兵。

魏景冷冷瞥了一眼:“傳令,伏兵於崎山道口兩側,將安王大軍放進來。”

欲裡應外合,趁勢吞下益州?

現在就把你放入崎山道。

……

有兵士抬來桐油,在山道內沿撒了一條線,從蒼梧關一直蜿蜒到崎山道口,而後又絞碎麻繩,薄薄灑在桐油線上。

如今山道殷紅斑斑,血腥味沖天,狼藉一片掩蓋下,無半點違和之處。

……

荊州,南陵郡,西。

安王麾下二十二萬大軍,攻陷南陵郡後迅速往西,如今紮營於崎山道口。

益州沃野千里,易守難攻,若得之為根本,幾立不敗之地。又逢益州牧何允病逝,何氏二子相爭。何泓死何信慘敗,如此千載難逢之機,怎不叫人心下大動。

信,在攻關前已經送進去了。

雖如今關隘封閉不知後訊,但不管傳信者還是白固,都是鐵杆心腹,安王相信,何信必被煽動往蒼梧關而來。

“算算日子,何信該差不多到了。”

安王立于蒼梧關前不遠處的一處棧道拐角,遙望遠處那夾於峭壁之間的險關。

攻伐日夜不歇,雲梯不斷靠上去,卻因沒有底座不斷被推到;火油潑灑,一支火箭射下,“騰”地火焰燃起,已方兵卒哀嚎滾地,不得不退後一段。己方的箭矢,卻絕大部分被藤盾擋住。

如此往復。

進攻蒼梧關,已持續了三天三夜,毫無進展。

安王身邊還立著一個人,廣袖青袍,面如冠玉,正是衛詡,他道:“如何信不至,攻伐不過枉用功。”

成與不成,就看這兩日了。

安王不禁蹙了蹙眉。

正在此時,衛詡眉峰一動,卻道:“何信應該到了。”

他目力過人,已看見城垛後一黑甲大將倏地回頭,接著招來副將說了什麼,匆匆折身離去。

安王趕緊順勢看去,他看不大清,但能隱隱感覺到關口守卒仿佛更緊張。

“很好。”

他大喜:“傳令,全力攻伐!”

“哐哐”的撞門聲更加緊急,但這地方上不來太大的擂木,撞得再急,也是白費力氣。

安王屏息,凝神留意關口動靜。

只是關隘設計,本就不讓來犯者窺得後方動靜的,高聳入雲的險峰遮擋了全部視野和聲響。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安王這人有個好處,就是能等。

他耐心等著,終於,有身穿青黑色甲胄的軍士殺上城頭,與守軍激烈戰在一起。筋疲力盡的守軍難以支應,慘叫聲不絕於耳,很快悉數倒下。

“哄”一聲巨響,城門打開。

一個身披赤色戰甲的將軍迎了出來:“我乃三公子麾下校尉龐元,特特來迎安王殿下入關。”

這龐元血跡塵土斑斑的臉上帶有急色:“楊賊大軍快趕到了,我軍如今只剩八萬,請殿下速速入內陳兵,共拒強敵!”

安王麾下大將張渠大喜,只他仍未徹底失去警惕,趕緊問:“白先生呢?”

龐元詫異:“什麼白先生?”

“哦哦,是東山先生!”

“東山先生突圍時傷了腿,還不輕,挪動不得,在外頭與我家公子商議佈陣拒敵。”

龐元面露急色:“要快,楊賊大軍還有二十餘裡地就趕到了!”

要快,崎山道可不好走。

這時,安王命令傳到前頭,立即進軍,但仍需謹慎。

張渠很謹慎,率兵入內時仔細觀察。只見山道血跡斑斑,顯然激戰很長一段時間,屍體處處倒伏,黑甲的是守軍,青甲的是何信軍。

何信軍也損失不淺,不少負傷兵卒挪動到略寬闊處,互相包紮傷口。

走了一路,皆是如此,張渠心下大定,一揮手:“快,全速進軍!”

安王是謹慎的,哪怕他就在關口前不遠,也足足等入了約二萬軍士,這才動身入內。

這崎山道狹窄,兩萬軍士而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期間秩序井然,全無不妥,可以了。

他與衛詡並行。

但誰知,衛詡剛過蒼梧關不久,腳步倏地一段,眉心蹙起。

安王問:“怎麼了謹之?”

“不對。”衛詡輕嗅了嗅:“有桐油的味道。”

攻關一直有用桐油,但燒過的桐油和沒燒過的,味道終究有些差異。關口硝煙氣息濃重,難以察覺,但離開一段,這種有些差異的氣息一直縈繞,這就不大對勁了。

衛詡垂眸往地下一掃,目光立即定在山道內沿那一線灑了碎麻線的桐油上。

“不好!”

安王也看見了,厲聲道:“立即退出關口!”

他在親衛拱衛急急往關口外急退,因為距離不遠,很快退出。

遠處倒臥的其中一具“屍體”翻身而起,韓熙低咒一聲,就差一點。

他呼哨一聲,和那些負傷的“何信兵”飛速奔至提前看好的開闊處,掏出火折吹亮,一扔。

火線“騰”地竄起,正在山道上的安王軍士唬了一大跳,驚慌失措之下,有些人甚至不用攻伐,自己轉身就跳下懸崖。

火線迅速往外蔓延,信號至,魏景一揮手:“進攻!”

崎山道口兩側呐喊聲起,伏兵立即掩殺而出,沖向剛出崎山道驟不及防的安王軍士。

……

“砰”一聲巨響,身後的蒼梧關大門重新關上。

安王奔出一段,回頭看重新守上城頭的軍士,後者身上甲胄,正是方才所見的青黑色何信軍。

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中了敵軍圈套,折了一員猛將兩萬軍士。

“楊澤,楊澤!”

好一個楊澤!

安王目眥盡裂:“好,孤記下了!”

可惜此時此刻,大虧吃定了,繼續攻伐只是無用功。

“查,給孤好好的查,看這楊澤究竟是何方神聖!”

……

益州戰場。

魏景大獲全勝。

徹底戰敗何信,殲外敵兩萬餘。

聽罷韓熙遺憾訊報,他神色冰冷,眸光含戾,盯了崎山道口片刻。

季桓上前:“主公,窮寇不宜追擊。我等如今要務,乃先理清益州,而後厲兵秣馬,再圖出益州時機。”

魏景如今算拿下益州了,但西南原何信勢力的幾郡仍需清洗,軍政二務得接手,這些州兵郡兵,也很需要加強訓練。

千頭萬緒,刻不容緩。

先穩坐益州,其餘的後續再說。

這些魏景都清楚,所以他並沒有下令追擊安王。

“東山呢?”

何信死了,但這個東山卻不見了人。陳琦奉命去搜尋這人,但戰場裡外都找過了,又使人快馬往四方追逐,都沒絲毫消息。

他一臉愧色:“稟主公,標下無能,沒找到此人。”

難道是半路就逃了?

不可能。

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可能差最後這一哆嗦,他必隨何信至崎山道口。

但是,現在卻找不到人。

陳琦可不會有一點敷衍。

魏景回頭掃了一眼,我軍大勝,如今已在打掃戰場,收拾兵刃的收拾兵刃,拖動遺骸的拖動遺骸,驅趕降卒的驅趕降卒。

扔下兵刃投降的敵卒,足有三萬餘,個個垂頭喪氣,正被驅趕著往西邊曠地而去。

他冷電般的目光掃過這一大群降卒:“陳琦,圍住降卒,一個個細查。”

這東山,必混在降卒當中。

果然,次日入夜,陳琦奔入中帳稟報:“主公,找到那東山了!”

……

白固確實如魏景所料般直奔崎山道口。他忠心耿耿,願意為主公肝腦塗地,這都到了最後最關鍵之處,他自然不會提前逃遁。

但,還是功敗垂成。

眼見何信兵敗如山倒,他再不甘,也只能趕緊換上早已準備好的普通兵卒甲衣,抓兩把泥塵糊了臉,混在尋常步卒當中。

他有一眾好手護衛,自然安然無恙,最後等到了投降之時,一行人很順利混入其中。

白固很清楚降卒的待遇,蟄伏些時候,也就脫身了。

但事實和他預料的有些差距。

開頭順利,但誰知突遭驚變,重重圍困,降卒竟要一個個擦乾淨臉檢查。

毫無疑問,這是找他的。

最後不得已,護衛們簇擁著他暴起突圍。

可惜箭陣早準備好了,又有韓熙陳琦等人在,護衛全軍覆沒,他中箭被俘。

白固被帶到了一個守衛嚴密的營帳,他被縛在刑架上,傷口極疼,他卻冷哼一聲。

這些人不會在他嘴裡知悉任何事。

白固昂起頭。

但誰知這些益州兵卻沒有先審問他,而後帳簾一掀,他餘光一瞥,卻驚得魂飛魄散。

這一張臉?

這一張臉!

作為追隨安王十年有餘的謀士,在洛京足足數年時間,他怎麼可能不認識齊王?!

白固驚得“啊”了一聲,瞪大眼睛:“你,你……”竟然真沒死?!

雖安王一直不相信齊王死了,但這終究只是一個主觀猜測。重傷帶毒,縱身洶湧大江,誰曾想,這人還真的就沒死!

非但沒死,他還手足俱全,身姿矯健,一如往昔。

白固渾身都顫慄起來了。

齊王沒死!

還取下的益州,這個廣闊肥沃,物阜民豐的天下第一州!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

“你什麼你?!”

韓熙側身飛起一腳,正中白固腹部,厲喝道:“我家主公,是你這賊子能指指點點的麼?!”

白固腹部劇痛,想痙攣身體而不得,面容扭曲冷汗直冒。

“我問你。”

一張楠木太師椅抬至刑架一丈,魏景端坐其上,他面罩寒冰,聲音冷極:“安王圖謀不軌已多年,在一年半前的驚變中,他可曾有何舉動?”

白固閉目不語,在見到齊王那一刻,他雖驚駭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活著離開了,而且就算有生機,他也絕不可能背叛殿下。

即便是齊王,想在他嘴裡挖出半句,也是癡心妄想。

“那私印呢?濟王用於密信上的那枚私印,可是出自安王之手?”

早在年初洛京,魏景知悉安王不軌之心存在多年後,他就疑慮,對方在母兄之死上,可曾充任了什麼角色?

這種疑慮,在得悉濟王私印後再攀高峰。

真會這麼湊巧嗎?在濟王有需要的時候,他就恰恰尋獲了一名曾經掌管先帝私印的內宦?

魏景並不相信這樣的巧合,他肯定,背後有人操縱。

這人是誰?

連私印都準備上了,可謂相當未雨綢繆。

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安王,可惜無絲毫佐證。

他已傳信身處洛京皇宮的陶宏設法查探。可惜陶宏如今手底下人少,一直沒能查到。

如今既然俘獲了白固,自然得好好審問一番。

白固認得他,其實他也覺得白固有那麼一點臉熟,必是從前見過的,跟隨安王多年的。

白固不肯招,意料中的事,安王遣過來的,必定是鐵杆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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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景冷冷道:“用刑。”

……

青翟衛中,有專司刑罰的好手,重刑酷刑,逼供聞訊,當屬一流。

然很可惜的是,這白固確實對安王足夠忠心,身受百般苦痛,依舊拒吐露一星半點。

而且,情知必死的情況下,他毫不掩飾地諷刺了魏景。

“哈哈哈哈,齊王殿下英雄蓋世,可惜,如今龍椅上坐的是另有其人啊!”

白固痛極,卻仍目帶嘲弄:“殿下母后賢德,胞兄大才,今何在啊?”

這簡直是捅了馬蜂窩,魏景母兄死後不得安寧,他得訊至今心中怒恨本未消卻半分,當即“騰”一聲燎原而起。

他“霍”地站起,“來人,給我剮了他!”

韓熙一把撕下白固衣裳,“拿刀來!”

他親自動手。

淩遲之刑,皮膚肌肉一片片從身上割下,十來刀下去,血腥味充斥整個營帳,白固上半身赤紅色一片。

他仰天長笑:“哈哈哈哈,我說的沒錯!齊王殿下,聽說你還繞道了南水大堤?”

“哈哈哈哈哈哈,看來母兄慘死,你依舊不改其志啊!”

白固痛得渾身抽搐,死死瞪著魏景的眸光極怨毒,厲喝:“你可對得起你九泉下的母兄?!”

“啪”一聲,魏景腦海中某根弦繃斷,他怒喝一聲,一腳猛踹過去。

“哢嚓”一聲,白固連人帶刑架倒飛了出去,撞到營帳上速度不減,直接從被拉出的口子裡沖出七八丈,撞倒一個營帳,這才停了下來。再無聲息。

夜風從豁口灌入,魏景面容扭曲,胸膛急促起伏良久,這才勉強緩下些許。

“剮了他,挫骨揚灰!”

他轉身出了血腥遍地的營帳。

對白固處以最殘酷的刑罰,可饒是如此,魏景胸臆間依舊情潮湧動,後背手心濕漉漉一片。

他本就未曾忘卻先前的愧疚,此時此刻,更是如海潮般鋪天蓋地而來。

他艱難喘息著。

良久,終緩和了些。

他喃喃道:“我終是取下了益州,母后和皇兄應不很責備我的。”

應是這樣的。

他絕不會背棄對妻子的諾言。

魏景認為自己沒做錯。

只是心中仍有些不安,覺得有負母兄。

遠近軍士舉著火杖巡邏,人來人往,身邊尚有親近心腹,只是魏景卻深覺獨身一人。

他想傾訴一下心中不安,卻無法。

他的妻子。

魏景突然很渴望妻子在自己身邊,他很思念她。

可惜她沒在。

他閉上眼。

就在這時,遠處卻傳來一陣繁雜的腳步聲,有些淩亂卻有些急。

有親兵已早一步沖將上來,“稟主公,夫人到了!”

第86章

邵箐送魏景出征後,心一直繃得緊緊的。

他狀態很不好, 偏戰況又緊急。

打馬大半天趕來新鄭, 她身體疲憊,但一點不困,焦急等待著。

幸好第一封戰報傳回, 是好的。

魏景率大軍追至南水, 距敵約七十里。

太好了, 是有可能追截上的。

就算真追不上, 那後腳也到崎山道了。崎山道狹, 安王不可能立即大軍壓境的,回斡餘地不小。

邵箐的心這才定了定, 勉強能坐下來。

但接下來一封軍報,就教她大驚失色了。

「什麼?何信遣三萬精兵掘南水北堤?登四象山避洪與赴南水阻敵同距,有分歧韓熙呂澗爭執不下?」

第一眼掃過, 映入眼簾就是這幾行字,邵箐心跳都漏了一拍。

有驚,更多的是急。

驚的是何信竟敢如此倒施逆行,不惜水淹十數萬百姓以圖阻追兵,所作所為簡直令人髮指。

但她更焦急,魏景大變後的偏執邵箐是最清楚的, 血海深仇深深的刻在心坎上, 灼燒五內。

一邊是十數萬百姓, 一邊卻是滅何信拒安王得益州, 奠定復仇最堅固的根基。

他會如何選擇?

猶記得當初在平陶, 信念勉強壓過仇恨,他當時是多麼的艱難,事後是多麼地愧疚自責。

現在情況比平陶還要糟糕,他的母兄死而不得安寧,母親剛被人廢位怒斥告天下,胞兄一大家子被人毀墳掘棺。

他甚至未有絲毫緩和,就不得不率兵阻敵去了。

邵箐怕極了,既怕何信逃脫安王入關,又怕十數萬無辜百姓慘死,更怕他將來會後悔。

魏景曾經的承諾第一時間閃過腦海,但如今這個兩難的局面,尚被仇焰遮蔽心竅的他是否還能及時憶起?

就這麼一瞬,邵箐後脊驚出了冷汗,但她全無感覺,連忙揭開下一頁。

「……主公令:立即奔赴河堤,先行殲滅決堤敵軍。」

短短一句話,讓邵箐懸在半空的心「砰」地重重落地。

真的很重,重到有一種強烈的脹痛感立即充斥胸腔,難受極了,卻夾雜著一絲沉甸甸欣慰。

她是最瞭解他的,短短一句平鋪直敘,只有她能深切體會到,他這個決定下得有多麼地艱難。

兩難,掙扎,痛苦,但他終究還是決定了。

邵箐眼眶有些熱。

夜風從大敞的廳門灌進,緊緊攢著那紙信報,邵箐一顆心酸酸澀澀的。

她很心疼他,還很擔憂,恨不能立即趕至他身邊,安慰他開解他,盡力撫平他的傷痕。

但戰況不明,她不能襄助於戰事,保證自身不涉險卻是必須的。

焦急等待,終於,捷報再次傳來。

魏景率大軍追上何信,於崎山道口將後者順利合圍。

邵箐「騰」一聲站起:「王經,我們回上春城。」

二十八萬合圍八萬,以魏景之能,必不會出紕漏。

她先繞道回上春城,上春城是大本營安全無虞,距離崎山道也近多了,一等大勝消息傳回,她立即啟程和他匯合。

人在路途,心有掛礙,一路催促緊趕慢趕,剛進上春城就接獲前線捷報。

邵箐大喜,立即令王經掉頭,趕往崎山道。

不知魏景可有好些?

二人分開四天了,有了時間緩衝,又戰場馳騁一番以作宣洩,他心裡多少好過些罷?

她再好生寬慰開解,應能無礙。

邵箐這般想著,略略安心了些。

一路顛簸,終於抵達駐紮在崎山道口二十里的大營。

……

親衛隊拱衛著風塵僕僕的邵箐奔至轅門前,勒停駿馬。她一身藍色紮袖胡服,烏髮束起,看著就是個少年郎,但出入大營多次,不少守卒都認得人,連忙迎了進去。

「夫人,主公到後頭去了。」

剛到中帳,當值的親衛隊長就迎了上來,一邊令人去傳報主公,一邊引邵箐往後面去。

「到了。」

邵箐忙引頸眺望。

黑漆漆的夜,僅有篝火和火杖照明,視野不佳,但第一眼,她就看見了立在營帳門前的熟悉高大身影。

「夫君!」

她欣喜喚了一聲,小跑上前,只是距離再近一些,卻發現不對了。

昏黃的火光映照,魏景一鬢角的汗濕,喘息頗重,一雙眸子泛著赤色,雙拳緊緊攢著。

苦苦掙扎後力竭的模樣,一身傷痕,精疲力盡,並不陌生。

不是大勝麼?怎麼會這樣?

邵箐心一緊,連忙奔上前握住他的手,「夫君。」

可他連掌心都濕漉漉的,汗水浸進幾點新新掐出來的痕跡處:「這是怎麼了?」

她擔心極了,仰臉一疊聲問他,魏景啞聲道:「阿箐。」

在他極思念她,極渴望她陪伴身側之際,她來了,風塵僕僕趕到他身邊。

不知怎麼形容心內的感覺,只覺得胸臆間滿滿的,脹極了。他立即回握她的手,低低又喚:「阿箐。」

「嗯。」

邵箐柔聲回應他,他這狀態很不好,在外頭也不適合細說什麼:「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她探手拭他額際汗水,潮潤一層,身上肯定也濕透了,年輕體健也不是這麼折騰的,得趕緊梳洗一番。

魏景目光不離她,「嗯。」

邵箐牽著他,回到中帳,命人提水來,又一同替他卸了甲。

魏景也不說話,只聽她的。

一雙柔軟的手替他解下黏膩的內衫,溫熱的水浸潤他的身軀,驅走了夜風帶來的涼意。她細細替他洗浴,擦到右肩時,又撫了撫上頭最新的傷疤。

動作很輕,他卻能清晰感受到其中心疼憐惜。

魏景輕輕喚她:「阿箐。」

他目光始終追隨著她,黑眸中赤色幾乎已褪盡,神情也了舒緩許多,只是此刻卻流露出一絲脆弱。

錚錚鐵骨,困惑不安,邵箐心仿佛被什麼蟄了一下,刺刺地疼著。她摟著他的大腦袋,低頭親了親。

「洗好了,起來我們說說話可好?」

「好。」

他站起來,邵箐替他擦乾身體換上新寢衣,牽他至床沿,自己倚在床頭坐在,拉他躺下讓他枕著自己的大腿,也不急著說話,只一下一下輕輕撫著他濃密的黑髮。

她的目光和動作一般柔軟,熟悉的淡淡幽香縈繞著他。繃緊的身軀終於鬆了鬆,魏景摟著她的腰,將臉深深埋在她的身前。

「阿箐,我覺得有負母兄。」

他的聲音悶悶傳出,聲音很低,帶著愧疚,手臂也收緊,隱透他心中不安。

「怎麼會呢?」

邵箐一直知道他的心結,方才就有猜測,果然如此。

她手上動作也沒停,柔聲道:「母后皇兄在天之靈,應不會責怪你的。」

「真會如此嗎?」

魏景抬頭的動作有些急切,昏黃燭光映照下,他一雙黝黑的眸子中能清晰看見希冀和不敢相信。

「真的。」

邵箐抱著他的大腦袋,照舊輕輕給他順著發,聲音輕柔卻篤定:「我若有孩兒,必盼他平安喜樂,順遂無憂過一生。」

「母后遭逢大難,你為她報仇雪恨,她必極欣慰的。只是,她必也不希望你拋卻一切,不管不顧,此生只有仇恨再無其他。」

「但凡母親,舐犢之情想必都是一樣的。」

她很肯定點頭:「皇兄也是如此。」

「皇兄勤政寬厚,視民如子,並為之殫精竭力足足近十年。」

邵箐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道:「若他知曉你今日所為,必極欣慰的。」

魏景安靜聽著,柔聲軟語中,他眉心漸漸舒展開來。

「真的嗎?」

「那你想一想,母后和皇兄可否就是這般的人?」

魏景垂眸仔細思索,複又點頭:「是的。」

妻子說得沒錯,他母兄就是這般的,一點不假。

「那就對了,那你說說,他們如何就會責備你了?……」

一絲夜風,不知從哪個罅隙竄了進來,拂面卻不再冰涼。妻子柔聲軟語,低低說著,她的手輕輕撫著他的背,一下接一下。

偎在她的懷中,他一顆煎熬了許久的心終於平靜下來,不安悄然褪去,他感覺到了安寧。

安定,寧靜。

「阿箐你真好。」

久久,他坐起,展臂回抱她,垂頭親吻她柔軟的唇,輕觸著,摩挲著。

何其有幸,他有了她。

邵箐溫馴倚在他的臂彎,微微闔目,讓他由淺至深,萬分疼惜地親吻自己。

一個吻纏綿而繾綣,卻不帶絲毫情.欲,他目光柔和卻深邃,仿佛一汪溫泉,欲將她溺斃其中。

情到深處,他歡喜之餘,那一種深切的不滿足卻再次浮上心頭。

希冀,渴望,情感如潮。他期盼和她共墜愛河,抵死愛戀,用彼此最濃純的愛意,碰撞出最炙熱的火花。

可是,可是她……

「阿箐。」

炙熱的情感翻滾,渴求到了極致難以隱忍,他俯身,低低道:「你信我一回可好?」

就一回,不需要多的,他必不會讓她失望。

他見她睜開眼,卻怕居高臨下給她壓迫感,她坐在床沿,他輕輕滑下,仰頭望她。

「當初河堤時,我就想,我答應你的事,無論如何亦不能背棄的。」

「真的,阿箐,你且試一試。」

魏景不要求妻子立即就信了,他只求一次機會:「你且看我日後如何行事,我若做得好,你就信我一點點;後續還好,就再多一點點,……」

他不怕觀察,不怕考驗,只怕這輩子連嘗試的機會都不會有。

「若我有何處做得不夠好,你,你……」

即便假設,他也說不出從此不再信任:「你就告訴我,我立即就改,再不拖延懈怠半息。」

魏景低低說著,急切到最後,是哀求。

「你且試一試,就一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