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果真是件美妙又神奇的事。它勝過千言萬語，能把兩顆心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和以往一樣，兩個人又一次肩並肩躺在牀上，卻不再忙着試探對方的心意，也不用爲沉默而苦惱。
“溫易棣，你可知商人爲何會落入如今的境地？”
許世歡躺在牀上，擡起頭望着房頂，裝作不經意地問着。溫易棣側過身，癡癡地望着許世歡的側臉，卻半天給不出個準確答案。
“要知道，商人在世人面前，總是要低上一頭。女子在男子面前，總是要低眉順眼。老百姓在當官的面前，總是要伏低做小，何故？”
“是因爲商人、女子、老百姓生來就不如旁人？生來就要屈居人下？就要死心塌地絕不能有一點反抗之心？”
“你若說是，那就大錯特錯了。科舉考試，金榜題名者中不乏有出身寒門之人。萬華國建國之初，太后沈氏率一衆女子穩住了國之根本。至於商人，你可知先帝成就霸業之前，靠的是什麼一呼百應？”
“難道是……經商？”
溫易棣的語氣中滿是遲疑，他曾經翻遍史書，對於先帝的這一段經歷書中卻只字未提。
“不錯，靠的是經商攢下的銀子。人活一世，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卑微如泥，歸根結底，就在這錢、權二字上。”
“有權之人必然有錢，比如那些皇親國戚。他們這一輩子什麼都不用做，單憑自己的出身就能享受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可有錢之人未必有權，比如商人。萬華國離不開商人，沒有商人這錢如何從老百姓的手中流到皇室的手裏。可皇上又忌憚商人，生怕有一天溫家走了他曾走過的路。”
“所以，無論你做的好與壞，無論溫家隱忍還是反抗，都消除不了皇上的忌憚之心。這不是商人的錯，也不是溫家的錯，更不是你溫易棣的錯。你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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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世歡直直地望着溫易棣的眼睛，希望從他的眼中能讀出更多的情緒。她看着溫易棣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憂慮，再到後來的釋然。
“我明白。”
溫易棣思考良久，才慎重地開口。許世歡剛剛的話，乍一聽驚世駭俗，可仔細想想本就是這麼一回事。
相比之下，爹孃一直以來告訴溫易棣的事，就像是一個笑話：
只要他做好自己份內之事，不惹宮裏的貴人不快，溫家乃至全天下的商人就能過上好日子。
他們常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可真處在這個位置上，溫易棣才明白，有些惡意是不需要理由的。即便他謹小慎微，將自己能力之內的事做到極致，卻依然會被宮中的貴人刁難。
而現在，許世歡告訴他，這一切不是他的錯，而是這世道本就如此。
說這番話時，許世歡的心裏正在不斷鬥爭。平心而論，這話不該說，即便要說，也不該由她來說。
可許世歡知道，溫易棣出身商戶，雖然可以讀書識字，但討論國事的機會近乎爲零。在書裏，他吃了許多年的苦，走了許多的彎路，纔想清楚溫家的處境其實是一個死局。
如今，因爲她的緣故，溫易棣避開了不少災禍，卻也失去了成長的機會。她不願看着溫易棣被家人用責任和孝道束縛住腳步，她想讓溫易棣明白這一切的真相。
“那你呢？你可曾因爲自己是女子苦惱？”
溫易棣反問道。
“我啊……”
許世歡並沒有急着回答，而是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她才堅定地回答：
“過去曾有過，可如今不會了。”
小時候，不止一個人對許世歡說，可惜啊，這要是個男孩就好了。面對母親的冷淡與父親的忽視，她也常常問自己，如果她是個男孩，一切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
可隨着她的年齡越來越大，許世歡漸漸發現，那些嘴裏說着可惜的人，往往都是女子。
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男子與女子無形中被分爲了兩派。軍營裏、朝堂上，乃至各行各業，都成了男子的天下。後宅，則成了女子唯一的歸宿。
多少不願被後宅束縛，想要一展拳腳的女子，往往還沒開始行動，就被身邊同爲女兒身的長輩、朋友，甚至陌生人出言警告：
“那是男人該做的事，你一個女兒家可不能幹啊。”
長此以往，惡性循環，才變成了如今的這副局面。
所以，如今的許世歡不再爲自己是女子而苦惱。剛剛她對溫易棣所說的話，實際上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只知道抱怨、隱忍，而不行動起來，一切就不會有絲毫的改變。人生在世，不過錢、權二字。如果她能將錢、權攥在自己的手裏，再幫助更多的女子擁有更多的財富，更多的權勢，那麼總有一天，女子會和男子一樣，在各行各業發光發亮。
人都是自私的，許世歡也不例外。在做出這般美好的暢想時，她也曾幻想過女子與男子的處境互換的那天。她也想看見男子守在家裏，孝敬父母，照顧孩子，還要擔心妻子的身邊會不會有了新人。
但那樣，又與如今的男子何異？
“溫易棣，我希望有一天，無論男子還是女子，無論高官還是百姓，無論從事什麼行業，每一個人都有一樣的機會，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擅長讀書，那便走科舉之路。即便沒能金榜題名，也可以做個教書先生、賬房夥計。有一身好武藝，那就徵兵入伍，保家衛國守一方平安。若是有經商的天賦，無需有任何的顧慮，放手去做便可。”
這是許世歡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她怕這番言論被別人聽到，會說她白日做夢，會說她癡心妄想……
可溫易棣看她的眼神卻無比認真，他用近乎虔誠的語氣說道：
“你所願之事，亦是我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