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wxcne
當一只胳膊比她的大腿還粗的壯漢馭馬而來,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一把撈起她上馬時,顧朝歌聞到一股混雜著羶腥、汗臭還有馬臭的復雜氣味,聞得她幾欲作嘔。這個男人將她像裝行李一樣倒扣在馬背上馱著,顛簸的馬匹,還有驟然顛倒過來的視線讓顧朝歌極不適應,她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本能地掙扎著,努力抬頭,隱約看見阿柴抓住一匹馬的尾巴,試圖拖拽住馬和馬的主人,然後……
然後她的後腦感覺一疼,被擊昏了過去。
當顧朝歌再次醒來,聞見的是同樣令人作嘔的臭氣,而且因為所處的空間密閉,這種氣味愈發濃烈。她看見地面上鋪著的黑乎乎的都是泥的毯子,和好幾雙穿著靴子走來走去的臭腳。
顧朝歌試圖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的手腳被綁在一起,捆著柱子上,致使她整個人只能蜷縮地窩在牆角,不能伸展身體。
她想自己是被北胡人抓住了。
不知道是繼續裝昏迷,還是醒來比較好?顧朝歌慌裡慌張的,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居然是這種問題。不過不等她糾結,便已看見臥倒在她腳邊的阿柴。
他以同樣的姿勢被捆綁,倒在地上,額角的血跡緩緩流下,結成乾涸的血痂。他還沒有醒來,身上的軟甲和武器都被扒得幹乾淨淨,顧朝歌注意到他的肩頭、手和膝蓋上也有很深的傷口,血糊糊的結成一團。
顧朝歌著急起來,她想過去查看阿柴的傷勢,卻發現捆住自己的繩子很短很緊。
「他受傷了,讓我給他瞧瞧,我是大夫!」顧朝歌對帳篷裡的人說,可是這幾個北胡人卻朝她指指點點,用她聽不懂的語言互相竊竊私語。
這時候帳簾被掀開,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帶著他的士兵走了進來,帳中的人紛紛向他行禮致意。
這個人滿頭扎著很奇怪的小辮子,捆成一束,顧朝歌認得他的袖子圖案,他是將她抓上馬的那個大漢。
這個大漢發現了醒來的顧朝歌,他哈哈一笑,沒說話,他蹲下來,盯著顧朝歌看。
這絕非是什麼溫柔的凝視。那雙眼睛比中原人的瞳色更淡一些,目光如鷹隼盯住獵物一般,深刻而鋒利,好像下一秒就要將她的身體撕碎,生吞活剝。
顧朝歌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猛禽般的眼睛,她的身體本能地一抖,想要移開視線,卻發現自己動不了。這雙眼睛像是把她定住一般,讓她整個人動彈不得。
手腳冰涼。
大漢發現了她的驚懼,他哈哈一笑,用語調有些奇怪的漢話說︰「小綿羊。」說著,他招了招手,一個束冠的男子隨之從他身後走出,這人穿著北胡的衣裳,卻是漢人的髮型,他的身材高大,卻低著頭,謙恭地彎腰行禮︰「大王子。」
顧朝歌覺得此人有些眼熟。
這個被他叫做大王子的大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顧朝歌,繼續用語調奇怪的漢話下令︰「你問問她的身份,是不是燕的妻子或者寵姬。」
「是,大王子。」這位看起來像翻譯的漢人男子謙恭地行禮之後,轉過身來,看向顧朝歌。
然後……然後他的嘴巴慢慢張大,吃驚地看著顧朝歌,表情像是遇到了熟人。再低頭一看昏迷在顧朝歌身邊的那個青年,他的嘴張大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可是顧朝歌依然只是覺得他有些眼熟而已。
「你是誰,他們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顧朝歌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不明原因地啞得厲害,不過這種嘶啞恰好掩蓋住她的語調的顫抖。
這人迅速收回那副吃驚的表情,輕咳一聲,道︰「此地是北胡大王子隆巴達的駐扎營地,在下是伺候大王子的傳譯人李佑大。我們大王子率隊去紅巾軍的營地偵查,恰好遇到姑娘一行人,故而將姑娘帶了回來。」
他說的比顧朝歌想問的更多,他在告訴顧朝歌,她所遇到的只是一小支北胡的斥候隊伍而已,只是她運氣不好,正好遇到北胡大王子親自領兵,而且她又是個女人。隆巴達以男人的慣性思維認為,能待在軍營裡的女人,肯定是統帥非常寵愛的情婦,如果燕昭對她的寵愛足夠,或許能拿來談交易,即便不能,擾亂敵軍,破壞他們的士氣也是很好的。
剛剛隆巴達對她的打量,更加堅定他自己的看法,認為這樣一只小綿羊絕不可能是女兵,一定是燕昭的寵姬。
「大王子想問姑娘是不是燕昭的妻妾,因為如果你的身份地位足夠高,大王子不會傷害你,會好好款待你,直到燕昭願意拿出合適的籌碼交換。無論是糧草還是土地,大王子都會接受。」
這又是一重訊息。暗示著北胡和大靖之間的關係搖搖欲墜,大靖不肯再提供北胡糧草,於是北胡開始撇開大靖單幹,而且這位隆巴達王子不介意綁架女人勒索一票,吃飽再說。
這時候隆巴達開始不耐煩起來,他用北胡語快速地斥責李佑大,看表情和手勢,他是覺得李佑大的廢話太多,而且什麼都沒問出來。
李佑大連連點頭哈腰表示歉意,然後回過頭來問顧朝歌︰「姑娘,你是燕昭的妻妾嗎?」他的眼神裡充滿著某種暗示,結合他剛剛透露的信息,他是希望顧朝歌點頭承認,這樣便暫時不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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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個人的臉,可能是緊張過度後的異常反應,顧朝歌忽然笑了一下。
她終於想起來他是誰了。
李佑大,阿柴的結義大哥,張遂銘的持戟校尉。昔年會盟時,威風凜凜站在張遂銘身邊保護的李佑大,如今竟成了北胡帳下一個點頭哈腰的狗傳譯。
顧朝歌的心底升起濃濃的不屑,這種不屑短暫地戰勝了恐懼。
盡管她知道他是在試圖救自己,可是她卻並不打算回應這種好意,她冷冷道︰「我不是君上的寵姬,只是他的醫官。」
此話一出,李佑大的臉色馬上變了,顧朝歌的這句話隆巴達也聽得懂,他立即大聲用北胡語謾罵起來。他在懊惱自己犧牲了好幾個弟兄,竟然只劫回來一個小小的醫官。
謾罵不足以平息他的憤怒,他猛地拔出腰間馬刀,向顧朝歌的腦袋上砍去,他的力氣很大,一刀就能讓顧朝歌那縴細的小脖子斷成兩截。李佑大見狀急忙去阻攔,他的力氣未必比隆巴達小,可是隆巴達朝他怒目一瞪,馬上就有親兵過來將李佑大拖走。
「大王子,大王子,她不能殺!」李佑大絞盡腦汁,使盡渾身解數辯解︰「她、她、她不是個一般的醫官!對紅巾軍來說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隆巴達的刀停了下來。
離顧朝歌只三寸之距。
刀鋒亮,鋒利程度比顧朝歌拿來鋸頭骨的刀鋸差不了多少。
但是很奇異的,顧朝歌居然並不覺得害怕,仿佛是最初對死亡和未知的恐懼過去,剩下的只有麻木,和對死亡的坦然。
「多重要?」隆巴達回頭用古怪的漢話問李佑大。
「這、這……」李佑大急得冒汗,臨時說不出什麼合適的藉口。
隆巴達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慢慢地,危險地,眯了起來。
這時候,顧朝歌開口了。
「你告訴他,我在紅巾軍中的地位和作用,就像他們族的祭司一樣。」
隆巴達聽懂了「祭司」這個詞,他微微疑惑地轉頭看看顧朝歌,又看看李佑大。李佑大眼前一亮,不管三七二十一,照著顧朝歌的說辭,飛快地用北胡語和隆巴達解釋,而且他說了很多很長,估計是在渲染顧朝歌這個「祭司」在紅巾軍中的重要性。
但是隆巴達並沒有那麼好騙。他繼續疑惑地回頭盯著顧朝歌,雙眼微眯︰「漢人,也有祭司?」
「我們也有神明。」顧朝歌微微一笑,不知怎的,此時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阿岩寨子中那位忽悠人的大巫,而且不由自主地開始一邊學習那位大巫高深莫測的神情,一邊開始忽悠隆巴達︰「我為士兵診治,從死亡中將他們救回,他們認為我是當世觀音,向我祈禱,接受我的祝福。」
李佑大連連點頭過,開始眉飛色舞地向隆巴達翻譯。
謝天謝地,幸好北胡警惕,他們的駐營地是和大靖,還有石威分開的,不然這番連篇鬼話一定會被揭穿。
隆巴達開始認真地聽李佑大說,幸好李佑大和顧朝歌勉強能算認識,他的確知道一些顧朝歌的事情,尤其是她在揚州瘟疫那段的出彩表現。隆巴達在聽說這個女人拯救了揚州數萬人的時候,亦發出驚呼,回頭向她豎起大拇指︰「了不起。」
於是李佑大說得更起勁了,他開始天花亂墜編造顧朝歌的事跡,都不太需要顧朝歌怎麼插口,隆巴達一邊聽一邊點頭,後來大概是覺得李佑大的廢話太多,他終於伸手制止了李佑大,問道︰「她這麼厲害,能換多少錢糧?」
李佑大的表情瞬間僵硬住。
他轉頭看向顧朝歌。
隆巴達這句話是用漢話問的,顧朝歌也能聽懂,她想了想,道︰「讓你們的大王子寫信給我們君上,告訴君上我在這裡,然後才能談交易吧。」
李佑大立即把這些話翻譯給隆巴達聽。
隆巴達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摸著自己編成辮子的小鬍子思考片刻,然後開始嘰裡呱啦和他的士兵們說些什麼,李佑大一邊聚精會神地聽著,一邊用眼神示意顧朝歌現在不要說話,更不要裝作認識他。
第二個信號的內容太復雜,不太好用眼神和表情傳達,不過顧朝歌本身也沒打算和他相認,她和他又不熟。只是,顧朝歌和李佑大都忽略了一個一直在場,卻昏迷了許久的人。
他只是昏迷,可不是永遠不會醒來。
「朝歌姐?還有……」
「大哥?」
阿柴嘶啞又充滿迷惑的嗓音響起,李佑大的臉色驟然一變。和部下們快速交談的隆巴達忽然停住嘴,望著努力從地面上掙扎坐起的阿柴,眯了眯眼,用腔調古怪的漢話問︰「誰是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