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循循善誘
秋冬之交,日短夜長。簡妍和徐仲宣用完晚膳之後,也不過酉初時刻,可外面天色卻已然都黑了。
馬車外簷上掛了兩盞明晃晃的羊角燈,車廂裡面也是有一盞琉璃風燈,照的裡面亮堂堂的一片。
徐仲宣先行上了馬車,然後朝著簡妍伸出了手,眉眼之間笑意溫和:「上來。」
簡妍卻是倔強的站在那裡沒有動,只是問著:「白薇呢?我和她坐一輛馬車即可,並不敢勞煩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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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仲宣身上此時穿的是一件佛頭青秋羅夾直裰。因著天冷,外面又罩了一件玄色的鶴氅,映著暖橘色的燭光,越發的顯出他面容的溫潤來。
他見簡妍開口拒絕,眉眼間的笑意卻是絲毫沒有褪去,反倒是微微的歪了歪頭,笑道:「我已是讓齊桑另雇了一輛馬車來讓白薇坐著。你和我同坐這一輛。」
簡妍一聽,往旁邊望了一望,果見後面還停著一輛馬車。不過是因著天黑,那輛馬車前面又沒有點燈的緣故,所以她一時之間就並沒有注意到。
這會既然是聽到徐仲宣這般的說了,簡妍二話不說的,立時就抬腳朝著後面的那輛馬車走去。
但腰間忽然一緊,有臂膀攬了過來,而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是坐在了馬車裡面。
許是因著夜色的掩護,徐仲宣的膽也變肥了,許多平日裡只敢想卻並不敢做的事此刻竟是敢出手去做了。
她實在是瘦弱啊,徐仲宣就在心裡感嘆著,明明是費盡心思的給她吃了那麼些好的,可抱在臂彎中的時候依然是身無二兩肉,輕飄飄的感覺。
被他這樣突兀的抱著,簡妍自然是要掙扎的。徐仲宣就垂下眼,望著她笑道:「若是再鬧騰,真的是要眾人皆知了。」
一面又將她放在馬車裡坐好,自己卻是伸手撩開了面前的車簾,對垂頭斂目,只當自己眼瞎耳瞎,什麼都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的齊桑問著:「吩咐你的事都辦好了?」
與方才對簡妍說話時的淺笑低語不同,現下他的語氣卻是低沉嚴厲的。
齊桑躬身恭敬作答:「是。屬下已按照公子的吩咐,先是恫嚇了一番那名車夫和兩名小廝,隨後又用銀錢封口。恩威並用,想來那名車夫和兩名小廝自然會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的。」
徐仲宣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便放下了手裡的車簾。
簡妍此時縮在馬車廂裡的一角,心裡卻只是在想著,徐仲宣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樣的話竟然都不避忌著她。難不成他也想對她來個恩威並用,好讓自己屈服?
徐仲宣心細如髮,一見簡妍此刻望著他的警戒目光,立時就已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於是他便解釋著:「你不要多想。我並沒有想對你也這樣的意思。」
但簡妍依然是戒備的望著他。徐仲宣見了,便嘆了一口氣,隨即抬眼定定的望著她,低聲卻又甚為誠摯的對她說著:「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好的一面,壞的一面,我都想讓你知道,畢竟這樣才是一個真實的我。」
頓了頓,他又繼續低聲且誠摯的說著:「我希望你在我面前也能展現最真實的你。簡妍,我想看到的是最真實的你,而不是一個時時刻刻在我面前客套又疏離的你。不要用應付外人的那一套來應付我,那樣我會傷心。」
簡妍抿唇不答,心裡卻是在想著,為什麼要在你面前展現最真實的自己?便是最親密的夫妻之間都會有所隱藏,我又憑什麼要在你面前展現我真實的自己?
徐仲宣見著她面上防備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她並沒有聽進去。
他便又嘆了一口氣,伸了手過來想摸她的頭髮,但是卻被簡妍偏頭給躲開了。同時她一雙眼就如同是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只是戒備的盯著他,大有一種你再敢動手碰我,信不信我就張口咬你的意思。
抬在半空的手便這樣的僵在了那裡。片刻之後徐仲宣方才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雙手。
可到底還是好聲好氣的和她商量著:「不要和小刺蝟一般,張著你滿身的刺對著我。乖乖的讓我寵著你,不好嗎?」
「不好。」簡妍冷漠以答,「我並不是什麼寵物,需要有人來寵著。我完全可以自己寵著我自己。」
徐仲宣嘆氣:「簡妍,你的性子,為什麼要這樣剛強呢?過剛易折,這樣並不好。」
簡妍冷笑一聲,只想著,徐仲宣這是打算給她來一番心理戰嗎?先是言語之中剖心置腹,言真意切,只當他將自己的所有全都在她的面前坦誠了出來,想以此換來她的敞開心扉,感動涕零。隨即見此舉不行,便又說她的性子過於剛強,貌似一片誠心的為她著想,這樣還不是恩威並用?如此循循善誘,其最終的目的不還想讓她乖乖聽話的依附於他?
於是簡妍便冷冷的說道:「我折不折是我的事,並不敢勞大公子掛心。」
說罷,便側過身去,伸手撩起了車廂壁上掛著的窗簾子,只是轉頭望著外面。但其實外面又有什麼好看的呢?不過是一片漆黑罷了。
徐仲宣見她惱了,一時倒並不敢再說什麼。又見她撩開窗簾子,外面的冷風直灌了進來,吹的她鬢髮飛揚,因又擔心著她這樣一直吹風會著風寒,便溫聲的說著:「將窗簾子放下來罷。這樣容易著涼。」
簡妍並沒有理會他。徐仲宣無法,只得又道:「不然我現下,下了馬車去騎馬?你一個人在這裡坐著,沒有我在你眼前晃著,你總歸是不用看外面的罷?」
說罷,低聲的吩咐著外面的車夫停車,自己又起身欲待下去。
但忽然就聽得簡妍冷淡的聲音隨著這凜冽的夜風一直傳入了耳中:「既然早先都已是鬧成了那樣,教他們都知道咱們兩個同坐一車了,這會子又避得個什麼嫌?老老實實的坐著就好。」
她一面說,一面就伸手摩挲著膝上放著的紅木五彩螺鈿花鳥瑞獸攢盒。
這攢盒是先前她從徐仲宣的院子裡離開的時候徐仲宣塞給她的,只說讓她路上吃。她曾打開看過,見裡面一共是九個格子,裝的都是各色糕點蜜餞,瓜子乾果之類的吃食。
螺鈿是用螺殼與海貝磨製成的薄片,按著需要鑲嵌了各色圖案在各種器具上。只是便是這些螺殼與海貝磨製的再薄,伸手摸了上去時,依然可感覺到手指尖傳來的微微刺痛酥麻感。
簡妍就悲哀的發現,縱然是徐仲宣在她的面前再是費盡心思的用著心計,但不可否認,他依然還是對她很好的。而她發現自己也是很可恥的在貪戀著他給的這些溫暖,所以就並不捨得讓他在這樣冷的寒夜裡出去坐在馬上吹風。
而對於簡妍的這句面上瞧著是嘲諷,但內裡卻是關心的話,徐仲宣自然是明白的。他心中大喜,隨即果真便是從善如流的沒有下車,只是又隔著車簾子吩咐著前面的車夫繼續趕車。一面又低聲的說著簡妍:「那你還不將窗簾子放下來?凍到了真的不是好玩的。」
簡妍沒有說話,但到底還是伸手將窗簾子放了下來,轉過了頭來,又立時垂下頭,只是望著膝上的攢盒出神。
徐仲宣且進且退,一旦察覺到簡妍的抗拒,他立時便明智的選擇了閉口不再說話。
黑夜本就寂靜,簡妍恍惚間可聽到外面夜風吹過樹枝之時的嗚嗚之聲,馬兒得得的馬蹄聲,咕嚕咕嚕滾動著的車輪聲,以及掛在馬車前面的羊角燈被風吹的左右晃動,咯吱咯吱響個不住的聲音。
這樣的時刻,原本就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更何況自己面前坐著的這個人,明明是自己喜歡著他的,他也喜歡著自己的,可為什麼他要這樣的一直試探算計,她又為什麼要這樣的一直防備提防?便是自己那日在玉皇廟中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只以為已經將所有的事都和他說的足夠明白了,只求他從此不再相擾,她就可以繼續的過著自己以往那樣安安靜靜的的日子,心中再無半點波瀾起伏。可是他卻並不肯爽爽利利的放開她,只是依然一直繼續的糾纏著她。
簡妍只覺得自己就如同是落入了蛛網中的一只小蟲子。每次都是拼了命的在掙扎,眼見得終於即將脫離苦海,可是下一刻,總是又會有一根蛛絲悄無聲息的伸了過來,再一次緊緊的黏住了她。
這樣真的好玩嗎?她只覺得好累。
有淚無聲的自眼中緩緩的滑落。她也並沒有伸手去擦,只是任由著這些眼淚水緩緩的劃過她的臉頰,靜悄悄的落到了她的衣裙上。
她一直都低著頭,也並沒有什麼異樣,徐仲宣原本只以為著她是在生氣不理他,也並沒有多想。只是後來,他卻是聽得極細微的一聲沉悶的咚聲,似是有水珠落到了攢盒上。初時他還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是緊接著,又是兩聲這樣的沉悶聲傳來,他這才心中一驚,忙試探性的就喚了一句:「簡妍?」
簡妍並沒有應答,甚至都沒有動,依然只是維持著先前垂頭坐在那裡的姿勢。
徐仲宣現下也顧不得去想她會不會生氣的事了,忙自座位上下來,一條腿半跪了下去,伸了雙手就去捧簡妍低垂著的頭。
簡妍尚且還在抗拒,並不想抬頭。只是徐仲宣的力氣極大,她絲毫抵抗不得,只能被迫的抬起了頭來。
於是在車廂中並不算得很明亮的燭光中,徐仲宣就看到簡妍不知何時已是滿面淚痕。
他先是一怔,繼而只覺心中一陣陣的鈍痛傳來,五臟六腑都是痛的。
這樣倔強的一個姑娘,便是哭的時候都是一個人這般隱忍的哭,而不教他知道。
可簡妍還在掙扎著想別過頭或是垂下頭去,她並不想讓徐仲宣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只是徐仲宣卻是雙手用力的捧著她的臉,讓她望著自己,而後又輕嘆了一聲,低聲的說著:「傻姑娘,哭什麼呢?便是再想哭,也可以到我的懷裡來哭,為什麼要這樣倔強的躲起來一個人偷偷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