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登基
秦珣心神一震,輕喚:「父皇!父皇!」他伸手去探皇帝的鼻息, 旋即收回手, 默默跪了下去。
孫遇才嗚咽一聲:「皇上駕崩了!」他取出皇帝留在枕下的遺詔,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傳位於秦珣。孫遇才整理心情, 衝秦珣行了大禮, 他高舉聖旨, 口中高叫著:「國不可一日無君, 請殿下早日登基,主持大局。」
皇帝寢宮的宮人內監聞言皆跪伏於地。
秦珣垂眸,輕聲道:「此事稍後再議, 先治喪吧。」
父皇離世, 他現在已經是嗣皇帝,須得先治喪後正式登基。
皇帝駕崩,皇宮戒嚴, 京城戒嚴,確保整個京城如同鐵桶一般後,才正式發喪。後妃公主、文武百官齊聚皇宮。之後便是宮中舉哀、沐浴、飯含、入殮、發引、遣奠、安神等一系列活動。
帝王喪禮本有極嚴苛的規矩, 可惜在宮中舉哀的環節, 就出了些意外。
蜀王秦琚嚎啕大哭, 大聲呼喊著:「父皇,你死的好冤啊……」
秦珣眉心一跳,還未說話,那邊明華公主也哭紅了眼眶,她不只哭父皇, 也哭母后,哭弟弟弟妹……可她不能像秦琚這般,直接將一切都哭喊著捅出來。
「蜀王說大行皇帝死的冤?怎麽個冤法?還請皇兄說個明白。」秦珣目光森冷,直視著蜀王。
蜀王擦了擦眼泪,冷哼一聲:「說就說。」他心裡早憋了一肚子火了。他環顧四周,高聲說道:「父皇一向龍體康健,不明不白離奇駕崩。難道這中間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
他原本信心滿滿,想著借張羅寇太后壽辰一事,在宮中大肆安插人手,以便將來行事。結果誰想那日寇太后壽辰當日出事,他安插的人手被一網打盡,元氣大傷,他自己也被强令在家中面壁思過。
這才幾日的光景,翻天覆地的變化。陶皇后與太子被賜死,老三居然繼位了!說這裡頭沒有老三的手段,他可一丁點的不信。
他不服,他一千個一萬個不服。
秦珣冷眸微眯,一字一字道:「這就要問蜀王你了。八月二十八日,皇祖母壽辰,你安排了一月有餘的壽宴上,竟然出現了刺客。皇祖母受重傷,至今還在壽全宮昏迷不醒。父皇純孝,徹夜擔憂,吐血暈倒。你不妨問問太醫,父皇的病情是從什麽時候加重的!」他指了指大行皇帝的靈柩,續道:「今日蜀王在這兒爲他喊冤。那孤也想替他喊一聲冤枉了。」
蜀王一怔,他真沒想到秦珣不但想撇清關係,還把罪責往他身上扣。他急道「你胡說八道!父皇早些時日就病倒了,身體一直沒痊愈。」
秦珣點頭:「對,你說的是。」
蜀王楞了楞,後悔地直想咬舌尖。他自己這話一說,不正說明皇帝患病多日,突然故去,實屬正常麽?
孫遇才插口道:「老奴斗膽說上一句。大行皇帝的病,確實是五月就有了,中間好好壞壞,直到上個月月底才又加重……」他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太醫也說,皇上撑不了多久了,就是沒想著……」
他這一哭,不少妃嬪也跟著哭泣起來。她們多數沒有子女,想到後半生也不知該如何過活,不由哀痛難忍。
大殿內一時哭聲一片,蜀王臉色難看至極。他的生母羅貴妃悄悄給他使眼色,又拉了拉他的衣衫,眼中滿是懇求之色。
歲月在羅貴妃艶麗的臉上留下些許痕迹,她輕聲道:「琚兒,現在不是鬧的時候。大勢已去,你再鬧將下去,非但爭不過他,還會丟了性命。」她半是哀求,半是勸導:「這是個厲害角色。都在他手裡呢,你看看前邊的太子,看看皇后,不都說沒就沒了?你外公遠在邊關管不了你。你手上連個能用的人都沒有,你拿什麽和他爭……」
秦琚咬牙,他何嘗不明白母親說的道理?只是他到底還是不甘心。輸給秦璋,是秦璋占了個嫡出的名頭。可是輸給秦珣,憑什麽啊!
可偏偏此刻他什麽都不能做。他的人手先時幾乎折光,秦珣現在又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他想,他只能暫時臣服,將來再謀求大事。
秦珣遠遠看著羅貴妃在勸慰著兒子什麽,秦琚的神色變了又變,最後變成了隱忍。他沒有做聲,只看了禮儀官一眼:「繼續。」
他很清楚秦琚現在的處境,對他而言,如今的秦琚不足爲懼。不管當初父皇本意如何,終究是給他鋪了路省了事,會給他將來省些麻煩。
大行皇帝駕崩,宮中發喪以後,京城皆知。秦珩是聽到喪鐘才知道皇帝駕崩的。
當時正是清晨,她怔怔的,疑心自己聽錯了,複又到院子裡去細聽。一抬頭,看見了掬月。
掬月亦是不可置信的模樣:「宮裡哪個主子?」
「是父……是皇上。」秦珩低聲道,「是皇上駕崩了。」
她有些驚訝,有些傷心,又有些茫然,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記得上次見父皇時,他駡她,還要打殺她,那時雖臉色難看,可是中氣十足。這才二十來天的光景,他就駕崩了?
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短短數日,就發生這麽多事情?
掬月小心看著秦珩的神色,小聲道:「會不會是聽錯了……」
她話音剛落,院門就被人推開。高屠戶匆忙走了進來,壓低了聲音,一臉緊張:「皇上駕崩了,全城都戒嚴了。」
「當真?」掬月一怔,「啊呀。知不知道是哪位殿下繼位?」
秦珩心念微動,低聲道:「三……」
高屠戶已然接話道:「是原本的三殿下。不是剛立爲太子嗎?這就要繼位了。聽說老皇帝下了聖旨,把先前的皇后和太子都給賜死了……就是想教新太子風風光光地繼位。」
「什麽?」秦珩大驚:「皇后和太子都……死了?不是說被廢了嗎?」
怎麽可能?她在皇宮多年,深知父皇對陶皇后和對太子二哥的愛重。廢了他們,已經很讓她意外了,竟還賜死了他們!她知道父皇喜怒無常,行事全憑喜好,但是她一直以爲太子對父皇而言是不一樣的。臨終前賜死他們,總不會是太捨不下他們,想要他們陪葬吧?
掬月見她臉色雪白,睫羽輕顫,瞪了高屠戶一眼,教他不要再講。她自己則拉了秦珩去房間裡,掩了門,低聲道:「殿下,想哭就哭一場吧。但哭過之後,這事咱們就不要再想了。」
秦珩搖頭:「不,姑姑,我沒有要哭。」她下意識摸了摸臉頰,却摸到了泪痕。她原以爲她跟那些人沒什麽感情,可真正得知他們的死訊,她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掬月伸臂將她攬在了懷裡,輕聲道:「殿下,歷來皇家皆如此。殿下既然已經脫離這苦海,就不要再回去了。平平淡淡的生活,我瞧著也很好。」
秦珩「嗯」了一聲,答應下來。可她還是不由地想究竟發生了什麽。哥哥真的要如夢裡那般做皇帝了麽?太子二哥真的就這麽死了?
丁如玉一直躲在晋王府,這兩日不見晋王身影,她心中甚是不安。直到皇帝的喪鐘敲響,她才知道皇帝已經駕崩了。皇帝駕崩,她悲喜交加。皇帝駕崩,意味著秦珣即將繼位。不知道秦珣會不會如自己所承諾的那般,救下秦璋的性命。
如果秦璋真能活著,他們一家可以團聚,她一定會好好勸他,同她一起隱姓埋名,好好生活。活在皇家,實在是太累了。
可她想見一見秦珣,問問秦璋怎麽樣了,也見不到秦珣,不免緊張焦慮又不安。晋王府的膳食,她不敢亂用,但又不得不用。她畢竟是雙身子,她吃得消,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吃不消。
這時候的秦珣極忙,給大行皇帝治喪,命人商議謚號,還要抽空去看一看仍在昏迷狀態的寇太后。
先前反對大行皇帝廢太子廢後的人此刻也有挑出來質疑的,覺得前太子與前皇后之死太過突然,不認爲是大行皇帝所爲,倒像是有人矯詔……
秦珣頗有些頭疼,他知道這事讓外人看著,很像是他這個最終得利者做了什麽手脚。但事情的真相又不好在此刻公布,且這種事情由他公布,更像是他在刻意抹黑自己的生父。
那就只能從陶家下手了。
先時父皇要治陶家的罪,給陶家定了幾個諸如「戕害龍體,謀害皇嗣,假傳聖旨,意圖謀逆」之類的罪名。皇帝下了聖旨以後,不少官員搜羅了陶家更多的罪證,來證明陶家是真的罪不可恕。
略微引導一下,陶家這麽做,是誰受益,那就很明顯了。
這麽一來,質疑秦珣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但是疑心是他背後陷害的仍有不少人,只是再無人直接擺到明面上來了。
大行皇帝大殮時,壽全宮傳來消息,說寇太后醒了過來。秦珣待大殮畢,又去壽全宮看望寇太后。
宮裡一片素白,秦珣又是一身孝衣,他也不隱瞞,委婉將皇宮近來發生的事情全告訴了寇太后。末了方道:「還請皇祖母保重身體。」
寇太后面無表情聽著,待他說完,才點了點頭:「哀家知道了。既然你父皇把皇位交給了你,那你今後要勤政愛民,做個有道明君。」
秦珣忙施禮:「謹遵皇祖母教誨。」
寇太后又道:「哀家的身子骨這樣,就不去看你父皇了,見了也是徒增悲傷。那邊你做主就好。」
秦珣點頭:「是。」
「你父皇雖然誅殺了陶氏母子,可他們畢竟也是皇室中人,早些把他們給葬了吧。」寇太后說著念了聲佛,「哀家精神不行,就不留你了。你也多注意身體。」
秦珣躬身:「是,孫兒遵命。」
他起身告辭,寇太后長嘆一聲,緊閉雙目,久久不語。
才幾日,就成了這般的光景。
寇太后撫上胸口,輕輕觸碰,劇痛難忍。當日行刺她的主謀到底是誰?起先她疑心是秦瀚,然而現在却又有了新的想法和念頭。
可惜秦瀚死時,她尚在昏迷中。
這段日子,給父皇治喪,秦珣身心俱疲,不敢大意。雖然不曾照鏡子,可他也知道他眼下必定是一圈青黑。
大殮完畢,幷不意味著喪禮的結束。靈柩停留在宮中,供大臣瞻仰遺容,擇日發引。
孫遇才就是在這個時候,想要出宮。他伺候了一輩子的皇帝,要下葬了。他也要跟著去了,但在這之前,他得先把大行皇帝的遺願給完成。
皇帝要他刨了珍妃蘇氏的墳,拋屍荒野,理由是她與陶氏交好。這肯定不能正大光明地來。於是,他打算帶一些人,掘墳取屍。
不想却被秦珣給發現了。
「公公出宮做什麽?」秦珣輕聲問道,「公公想出宮回老家,等父皇下葬以後就行。現在出去,會不會急了一點?」
孫遇才忙道:「不是,老奴不是想回老家,老奴這一輩子都給了大行皇帝,又怎會離他而去。老奴早做好了追隨他而去的準備……」
秦珣擺手:「這倒不必。父皇最是仁善,肯定不願讓身邊伺候的人生殉。公公不要有這種想法。」
孫遇才跪下泣道:「大行皇帝下了口諭,要老奴陪侍。老奴不能不從。等老奴做完他吩咐的最後一件事,就追隨他而去。」
秦珣心念微動:「最後一件事,是什麽事?」
孫遇才不答。
秦珣皺眉:「怎麽?我竟然不能知道?」
孫遇才咬了咬牙,回想老皇帝說的,是教他找人去辦。這種事,他也找不著幾個人,恐怕還沒人信他。教新帝去做,估計會容易很多。於是,他鼓足勇氣,說道:「將珍妃蘇氏的屍骨遷出來……」
後半句「扔到亂葬崗」上,他不敢說出口,也說不出口。他補充道:「皇上嫌她與陶氏交好,不想在地底下見到她們……」
他不自覺地想找些說辭,維護一下他主子的形象。
秦珣冷眼盯著他瞧了一會兒,許久才道:「嗯,這事交給我去做。你好好歇著,不要胡思亂想動殉葬的念頭。咱們不興這個……」
孫遇才「哎」了一聲,連連點頭。
他此刻雖然應著,然而到了大行皇帝發引下葬的當日,孫遇才還是沒有起來。他很安詳,在睡夢中沒了性命。
是服毒。
秦珣得知此事,沉默半晌,只說了一句:「好生安葬。」
他既願意追隨,那就讓他跟著去吧。
弘啓帝下葬後,廢皇后陶氏、廢太子秦璋等人先後下葬。
待一切塵埃落定後,秦珣才正式登基,追封其母爲太后,尊寇太后爲太皇太后,大赦天下。
在登基後的第二天,秦珣才回了晋王府。
丁如玉此時已經知道秦璋被賜死,秦珣繼位等事件。她瘦了許多,肚子看起來却更大了一些。見到秦珣,她緩緩下跪:「罪婦丁如玉,拜見皇上。」
丈夫已經沒了,她現在只剩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了。
秦珣掃了她一眼,輕聲道:「皇嫂起來吧,你身子重,不用多禮。」
丁如玉幷不起身,仍舊倔强地跪伏於地,一動不動。
秦珣輕嘆一聲:「皇嫂這是在怪朕了?」
丁如玉苦笑:「不敢。」她命都捏在他手上,她還敢怪什麽?
「皇嫂這樣,可不像是不敢。」秦珣輕笑,「皇嫂可能不知道。先皇駕崩的當日,先太子妃丁氏死於東宮,如今已與廢太子一起下葬。」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丁如玉抬頭,驚疑不定。他對外宣稱她已經死亡,却將她囚禁於此,到底是什麽用意?
秦珣嘆了口氣:「皇兄喝毒酒前,有一個心願,希望他的妻子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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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如玉的眼泪瞬間掉了下來,順腮而下。他到死,還是念著她。她側了頭,無聲落泪。
秦珣見她强忍著不哭出聲,但瘦弱的肩膀却一抽一抽的,竟隱約有些恍惚。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別哭了,帶你去見一個人。」
丁如玉緩緩站起身,拭了眼泪,一字一字問道:「他葬在哪裡?」
「嗯?」
沒有等到秦珣的答案,她勾了勾唇角,拔下髮簪,對準自己胸口便刺。
秦珣眼神一閃,奪走了她手裡的髮簪,冷聲道:「你這是幹什麽?他讓你活著,你沒聽到麽?」他將髮簪擲於地上:「你不是想隨他去麽?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這是一架看似普通,實則柔軟舒適的馬車。丁如玉坐在馬車裡,怔怔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她有點後悔,方才她竟然沒有試著將髮簪刺向秦珣。
馬車左拐右拐,最後在一個小院前停下。
秦珣自另一輛馬車下來,在丁如玉車前道:「二嫂還不下車麽?」
丁如玉楞了楞,反正她也沒別的法子。她在一個神情冰冷的丫鬟的攙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馬車。待看清面前是宅院時,她心下一驚:「這,這……你,你不是要帶我去見他麽?」
秦珣點頭:「對啊,他就在裡面。」
丁如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看著秦珣的眼神充滿了驚懼和不安。他把她引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麽?
她强打起精神,敲了敲門。
未幾,有人從內打開了門。
丁如玉抬脚走了進去。
這是一處極尋常的院子,院子裡的布局也格外葡萄。院中有一個石桌,石桌邊坐了一個男子,正低著頭雕刻什麽。
丁如玉瞬間泪如雨下。她掩著口,唯恐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那人就會消失不見。
那人緩緩抬起頭:「好了。」
眉目清朗,神情溫潤。不是秦璋,又是誰?
「阿玉!」秦璋亦是一怔,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玉雕應聲而落。他也顧不得許多,疾走數步,一把將丁如玉攬進了懷裡,「阿玉,真的是你。你也活著,真好。」
丁如玉感覺到他懷抱的溫暖,才驚覺他同自己一樣,也是活生生的人。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很痛,很開心。
秦珣在一旁,看他們夫妻團聚相擁,慢慢移開了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丁如玉才想起問:「怎麽回事?你不是已經……」
秦璋輕輕笑了笑,稍微鬆開她,低聲道:「這要多謝三,多謝皇上了。」他拉住妻子的手,緩步行至秦珣面前,鄭重施禮:「多謝皇上開恩,饒恕我們夫婦。」
他那日喝了毒酒,自覺已無性命,誰知醒來後,竟然是在這一個小院裡。父皇駕崩、發喪、下葬……他都待在此地。有人一直看守著他,但好在他的一切供應還都不錯。如今阿玉也還活著,他此生已經無憾了。
秦珣生生受了他這一禮:「你我兄弟一場,我自當全力救你性命。只可惜,在世人眼裡,前太子秦璋已經下葬。皇兄皇嫂這一輩子只怕要隱姓埋名,委屈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