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驚變
如果不是他忽然出現在她身後嚇唬她,這碗也不會落地。她小心撿碎瓷片, 他又硬要奪她手裡的碎片, 她爲了躲避他,才不小心劃破了手指。他反倒說她不小心?
她站起身來, 不再理會他,輕輕吮吸傷口。想到前塵往事,她一時有些怔忪。
彎下腰的高光宗忽然心生不快, 他好意來幫忙, 怎麽她這般冷淡?連看都不看他?明明是她無禮在先, 又擺出冷淡的面孔給誰看?他心念一動, 自己拿了手指故意去碰尖利的碎瓷。
碎瓷劃破肌膚,手上痛意傳來, 他却絲毫不覺得難受,反而隱約有絲雀躍。他「哎呦」一聲,低呼道:「我的手指也劃破了!」
秦珩聞言,下意識去看,見一滴血順著他的手指滴落進盛有水的碗底。她本在猶豫,要不要譏諷一句:「你不是也不小心麽?」但她的目光却被碗底的景象所吸引。
碗底裡盛有一指深的水,先時她滴進去一滴血,現在高光宗又一滴血進去。那兩滴血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 迅速擁抱在一起, 密不可分。
秦珩的的眼睛因爲震驚在一瞬間圓睜,她輕輕推開了高光宗,眨眨眼睛, 再次去看。
跟方才一模一樣,他們的血竟是相溶的。
內心的震驚無以復加,怎麽會這樣?
他們明明沒有任何血緣的?!
高光宗自己劃破了手指,以爲她會自責傷心。沒想到她倒是知道了,可她的反應是什麽?哦,一把推開他,自己盯著碎瓷片看。有什麽好看的?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提溜著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一邊:「有什麽好看?」
「我們的血溶在了一起?」她開口,幷抬眼看他。黑密的睫毛就像蝴蝶羽翼一般輕顫,高光宗不知怎麽,竟移開了視綫。
他盯著碗底瞧了一會兒,「咦」了一聲,輕嗤:「這有什麽奇怪的?很多人的血都能溶在一起。」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爲什麽這麽大反應。忽然,他心念微動:「你不會以爲咱們有什麽親緣關係吧?別傻了,我才比你大了幾個月,我娘生下我,再懷你也來不及。」
秦珩搖頭:「不是……」她倒沒懷疑過她跟高光宗會有什麽關係,而是,原來沒有血緣的人,血液也會溶在一起……
那麽那次讓她深信不疑最終下定决心離開的滴血認親,是不是也有可能做不得准?
當日的場景歷歷在目,想到舊事,她只覺得心口酸澀得厲害。
高光宗繼續說道:「再給你說個嚇人的,我的血跟猪血還能相溶呢。你不會覺得我跟猪也有什麽關係吧?」他話剛一說完,很快意識到不對,怎麽像是在拐彎抹角駡她一般?他咳了一聲:「好了,我手也受傷了,咱們是不是可以……」
秦珩已然站起了身,悄無聲息走了出去。
「喂!」高光宗氣急。她就這麽把手還在流血以及地面的碎瓷片留給了他?
這個小楊氏,真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秦珩站在院子裡。夜風微凉,天上沒有月光,手指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些微的刺痛感向她說明這一切的真實性。她略微出了一會兒神,也許她當時的證據幷不算證據。
她輕輕闔上了雙目。
是夜,掬月不急著休息,而是去了秦珩房內。掩了門,她柔聲道:「殿下今日有心事?」
秦珩已然沐浴過,暖黃的燈光下,她一身寢衣,長髮柔順,乾淨的小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聞言,她抬頭:「還好,就是聽到皇兄被立爲太子,覺得有點奇怪。無緣無故的,二皇兄怎麽會被廢?」
同時被廢的還有陶皇后,陶皇后可是出了名的端莊賢良。
到底發生了什麽,父皇會同時廢掉他們母子?
掬月輕聲道:「這些咱們不知道,殿下,咱們也無需知道。殿下既然已經離開皇宮,捨弃了皇子公主的身份,那就把前塵往事都忘了吧。」
秦珩點頭:「我知道的,姑姑。」
「殿下今年十六歲,等過些日子了,給殿下找一個可靠的後生。殿下後半生有依靠,掬月才能放心。」掬月輕輕摩挲著秦珩的頭髮,輕嘆一聲,「可惜委屈了殿下……」
秦珩一怔,眉心不由地微微一跳,强笑道:「姑姑說什麽呢?我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嫁人的事情不要再提。若是我再這裡擾了姑姑,我……」
「殿下!」掬月皺眉,「戶籍是什麽大事?將來看看疏通關係能不能假造一個。什麽打擾?如果不是嫁人是大事,掬月倒情願一輩子服侍殿下。」
秦珩心裡微覺酸澀,輕聲道:「姑姑……」掬月照顧她多年,算是她很親近很親近的人。不過對掬月的嫁人之說,秦珩幷未在意。她轉了話題:「我記得姑姑是從蘇家出來的,那姑姑記不記得我母妃?」
她留神觀察著掬月的神色。
掬月神情微微一滯,緩緩點頭:「記得。我是跟麗妃娘娘進的宮,沒進宮的時候,也見過珍妃娘娘。」她思考了一下措辭:「殿下的形貌很像珍妃娘娘。」
秦珩點頭微笑:「這我知道,姑姑說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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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性上,殿下和娘娘幷不一樣。」掬月雙眸中閃過一絲悵惘,「珍妃娘娘進宮之後如何,我幷不知道。但進宮前,我却是知道的。」輕輕一笑,她續道:「娘娘還在閨中的時候,不大受寵。她其實不願意進宮的。」
「不願意麽?」
掬月嘆了口氣:「可不是?如今珍妃娘娘也不在人世了。殿下想知道,我一幷說與殿下聽就是。殿下可能隱隱聽說過,皇上最初屬意的是三小姐,可惜三小姐許給了賈家。皇上才改爲讓二小姐進宮。二小姐不願意,以死抗爭,甚至還詆毀自己,說自己也有了婚約……」
秦珩心頭一跳:「那母妃當初有婚約麽?」不等掬月回答,她就又道:「若真有婚約,那就不該進宮才是。」
皇帝是天下之主,可也不能强奪人妻。
掬月遲疑了一下:「這,這我就不知道了……二小姐百般不情願,還是進宮了。」她輕嘆一聲,又道:「有沒有婚約又如何?蘇大人說沒有,皇上也認爲沒有。那就是沒有了……好在二小姐是個有福氣的,進宮不久就懷了身孕,還生下了兩個小殿下……」
秦珩扯了扯嘴角,有福氣?庶出,生母早逝,在後宅艱難掙扎,年紀稍長,又作爲妹妹的替代品被迫入宮。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實在不算是有福氣吧?留下的一雙兒女,一個早早夭折,一個命途多舛。母妃這福氣,還真是薄的很。
掬月說的含糊,可是秦珩聽在耳中,隱隱猜測,或許母妃進宮之前,真有婚約,或是有……她心念微動,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什麽,又看不真切。
掬月輕聲道:「都是過去的事情啦,珍妃娘娘在天上看到殿下長這麽大了,也會放心了。」
秦珩沒有說話。
掬月見時候不早了,不便久留,略坐一坐,就道:「殿下早些歇著吧,那些舊事就不要想了。」
秦珩點了點頭。然而掬月離開後,她却遲遲不能睡著,時而是胡亂猜想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時而是回想皇兄當日說的話;時而是對母妃的猜測。
明明是很平靜的夜晚,可她的心却亂糟糟的。
會不會真如皇兄說的那樣,父皇無法誕育子嗣,她其實不是父皇親生?而給父皇下藥的就是陶皇后?所以父皇才會廢後廢太子?
這念頭僅僅是在腦海中閃過,就被她生生壓下。她想,太荒謬了,不可能的。她自嘲一笑,肯定是她近來話本子寫多了,開始胡思亂想了。
可是,在安靜的夜晚,有些念頭一旦生出,很難真正壓下。她忍不住想,如果皇兄說的是真的,那她該如何?
她是願意……
秦珩忽的拍了一下腦袋,對自己說:「你瘋了麽?現在是什麽時候了!皇宮肯定都亂得不像樣了,你還在想有的沒的!不要想了!」
終於捱到亥時前後,她才勉强睡著。
秦珩想的沒錯,皇宮裡的形勢的確不大好。
陶皇后剛接到聖旨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再醒過來後,她咬破中指寫了血書,求皇帝原諒太子。之後她才整了整衣衫,哭道:「皇上,咱們來生再見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鴆酒見效極快,未入腸胃,已絕咽喉。但這個過程异常痛苦,可渾身劇痛的她,這時想到的偏偏是她少年時最歡喜的那段時光。
她嫁給了一個容貌俊美尊貴無比的男人,那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他說他會一輩子待她好……
可惜她這一輩子,太短了,太短了。
「我後悔了啊,我後悔了啊……」她蠕動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後悔什麽。也許是當初不該信了他,也許是不該給他下藥,也許是後來該早早想法子取了他性命……
只可惜,她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
璋兒,是母后對不起你……
陶皇后剛一離世,就有人匆匆忙忙去禀報皇帝。皇帝剛喝了藥,正與秦珣叙話。猛然聽到此事,他的手抖了一抖,脫口而出的却是:「哦,朕知道了。葬了吧——不,先別急著葬,等陶家和太,等陶家和秦璋的事了了,一起下葬吧,也省得麻煩。」
秦珣就在跟前,聞言心下一嘆,思緒萬千。若在之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陶皇后會是這般下場。他略一沉吟,輕聲道:「父皇莫傷神了。」
他心裡想的却是秦璋幷無過錯,也要因此而搭上性命麽?
皇帝出了會兒神,才勉强笑了笑:「沒事,朕不傷神。朕開心的很。方才朕與你說的,你可都記下了?」
秦珣點頭,十分恭謹的模樣:「兒臣記下了。」
皇帝自覺時日無多,很遺憾自己對這個兒子的培養教育不够,此刻將自己認爲重要的事情,一股腦全說給他聽。忽然,皇帝又想起一事,沉聲道:「朕還有幾件事要叮囑你。」
「父皇請吩咐。」
「珍妃蘇氏……」皇帝念頭微轉,又將這話壓下,擺了擺手,「罷了,不提此事。」
將蘇氏母子挫骨揚灰之事,不該教秦珣去辦。一則秦珣會生疑,二則秦珣畢竟跟老四關係不錯。想到秦珩,皇帝心裡又是一陣不快,再看秦珣時,也有些氣悶了。
秦珣心裡暗暗生疑,面上却不顯露分毫:「是。」
「你在朕身邊這麽久,也該累了,你先回去歇著,明日朕再教你。」皇帝面顯疲態。
「那兒臣就不打擾了,父皇保重身體。」
皇帝心裡一嘆,以前他眼裡只有太子秦璋,忽略了老三。沒想到老三也是個孝順的孩子。他笑笑:「去吧!」
秦珣應下,他叮囑孫遇才好好伺候皇帝,這才離去。
因爲有八月二十八日太后被刺一事,宮裡的侍衛換了一遍,全都成了皇帝的人。而皇帝今日又將其交到了秦珣手中。
天色已晚,秦珣打道回府,行色匆匆。
他在皇帝身邊待了許久,饑腸轆轆,勉强用了些粥飯。正要沐浴休息,忽然有人禀報,說有客至。
秦珣一驚,看了看沙漏。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有什麽客人?他略一思忖:「請進來。」
那客人身量不高,披著一身黑色斗篷,將面容遮掩得嚴嚴實實,走進正廳後,沉默地站著,一動不動。
秦珣心中生疑,看這身形,倒像是女子。他沉聲道:「閣下是誰?爲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還請殿下屏退左右。」斗篷下果然傳出了清潤的女聲。
秦珣聽這聲音極爲耳熟,竟有些像太子妃丁如玉。他輕「嗯」一聲,命下屬退下,這才道:「好了。」
那女子解下斗篷,露出了她蒼白的面容。
秦珣一怔,果真是丁如玉。她黑色的斗篷下,是一身簡單的宮裝。懷孕四五個月的她,小腹已經有了微凸的形狀。
「不知皇嫂夐夜造訪,有何要事?」秦珣雖然聽聲音猜測是她,可真確定後,還是不由地一楞。
陶家上下被抓,陶皇后飲了鴆酒,太子被廢入獄。然而皇帝似乎忘了太子妃丁如玉這個人。——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丁氏有孕在身,或是顧忌其祖父丁贊一。皇帝讓人軟禁了她後,再無其他動作。
也不知她是如何從宮裡出來的。
丁如玉挺著肚子,直直地跪了下去:「請殿下救我丈夫。」
秦珣心神一震,他與太子妃來往不多。但是看到一個孕婦跪在他面前求救,他本就不算冷硬的心不自覺就軟了一些。秦璋做太子時,與人爲善,今日落到這般境地,他也不忍。——做錯的是陶家和陶皇后,秦璋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皇嫂先起來再說。」秦珣輕聲道,「便是爲了皇兄,也該護著這腹中的胎兒。」
丁如玉何嘗不知道腹中胎兒要緊?只是她丈夫命在旦夕,她根本別無選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她情緒波動大,已經見紅過一次。她這一胎本就不安穩的。
可是,如果丈夫都沒了,她還要肚子裡這團肉做什麽?
當初嫁給太子,不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爲此她也曾不甘過,無奈過。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教他活著,好好活著。
爲此,她與宮女換了衣衫,求宮中侍衛放她出去。好在她平日對人和善,在宮裡人緣極好,那侍衛又受過她的恩惠,又憐惜她身懷六甲,是以甘冒大險,護她出宮。
她本可以尋一處藏匿起來,可她知道她不能這麽做。皇帝跟發瘋了一般,莫名其妙就給皇后賜了鴆酒,還要殺掉秦璋,她必須得救他。哪怕豁出性命,她也要救他。
丁如玉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秦珣暗嘆一聲,自己將她小心拉了起來。
丁如玉木著臉,又重複了一遍:「太子殿下,我希望你能救我的丈夫。」
好端端的,秦璋的太子之位被廢掉,難道真跟晋王沒一點關係嗎?丁如玉是不信的。先是蜀王元氣大傷,緊接著是太子被廢,晋王兵不血刃,成了儲君。天下哪有這般容易的事?
但是沒辦法,她必須得求他,她能求的也只有他了。
秦珣低聲道:「要殺皇兄的是父皇,不是我。」
「可是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丁如玉急道,「皇上身體快不行了,現在你能做的了主吧?我們不跟你爭皇位,我只要他能活著!」
她想太子是君子,爭不過晋王的。
秦珣皺眉,幷未立時回答。他確實有救皇兄的念頭,他想,也不用救。只消拖上一兩天就行了,父皇撑不了幾日了。届時他能繼位,肯定是要留秦璋一命的。
「我知道,皇后娘娘和陶家得罪了你,所以你要置他們於死地。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麽?他一向待你不薄的……」丁如玉眼角有泪痕,「他也幫過你們不少次的。」
「唔……」秦珣心說,的確幫過,二皇兄可以說是整個皇家最有人情味兒的人了。
絲絲失望一點點涌上心頭,丁如玉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她一字一字道:「本來這種事情幫不幫在你。不過,我倒是有一樁故事,想說給殿下聽。」
秦珣冷眸微眯,輕聲道:「皇嫂且說來聽聽。」
丁如玉緩緩笑了笑,暖黃的燈光下,她一向端莊美麗的面容竟隱隱有些詭异。她的聲音極輕極輕:「你說,如果給人們知道,新任的太子殿下欺君亂倫,淫辱親妹,會是什麽後果?」
「什麽——」秦珣心神一震,黝黑的瞳孔微微一縮,心裡却充滿了荒謬感。他似笑非笑,「亂倫?淫辱親妹?」
他很清楚,瑤瑤不是他親妹妹,他不清楚的是,爲什麽丁如玉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她到底知道什麽?又知道多少?
沒有從他臉上看到慌亂,但丁如玉還是極快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絲不自然。她繼續道:「殿下府上的瑤瑤姑娘就是死在荊棘崖的四殿下,啊不,應該說就是當年的六公主吧?」
秦珣暗暗一驚,她究竟是如何知道?他沉聲道:「皇嫂在說什麽?」
丁如玉在話說出口之前,心裡也不十分確定,但是看秦珣的反應,她倒更篤定了幾分。她不知道這話說出來到底是對是錯,但她已無其他選擇。
「當年珍妃早産,生下一子一女。兒子居長,排行第四,名爲秦珩。女兒小一些,是六公主,因爲早天,沒有封號,只有一個乳名。」丁如玉目光灼灼,眼中似有星光,「你猜那乳名叫什麽?叫瑤瑤。是不是很巧?可惜這位瑤瑤公主命不好,哥哥死了,自己頂著哥哥的身份活。年紀大些,又跟自己的親哥哥有了不倫的關係。爲了長相厮守,乾脆在外地假死。哥哥呢,又借著報仇的名頭,去把她接回來,藏在府裡……」
秦珣初時心驚,再後來他面無表情聽著。他心知太子妃幷不知道事情始末,但是能知道這麽多也很讓他意外。
瑤瑤不是他妹妹,她也沒有爲了和他長相厮守而假死。相反,她察覺了他的心思後躲得遠遠的,甚至今生不願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