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禁衛軍很有規矩,離得遠遠垂頭行個禮,也不抬眼顧盼。
七八日下來,紀婉青早已習慣,她微微頷首後,便舉目隨意眺望,也沒在意。
活動一番手腳後,何嬤嬤低聲稟報,“娘娘,我們該回去了。”
紀婉青點頭,收回視線,就要轉身折返。
不想這時,她卻瞥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禁衛軍除了固定崗哨外,還有另分了一隊隊人手巡邏全營。遠遠又見一隊禁衛軍列隊行來時,紀婉青本不在意,因為她待了這些許時間,已經見了七八隊同樣的禁衛軍走過。
她視線漫不經心一掃,卻看見了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她當即一怔,轉身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濃眉大眼,五官硬朗,身材高大,肩寬背厚,比之三年前,王劼已完全褪去少年青澀,變得成熟起來。
他早已見了紀婉青,視線無法挪開,而二人目光對上,他即便努力壓抑,眸中依舊閃過一絲狂喜之意。
王劼其實很好,紀婉青並不懷疑父親的眼光,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們終究有緣無分,再見面時,大約只剩下一聲嗟歎。
因為父兄前事,她甚至直接在高煦面前提過東川侯府,他當時並無任何異色。而此處太監宮人極多,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人胡編亂造。
紀婉青態度尋常,對王劼頷首,微笑大方自然,既不親近,也不顯疏遠。
王劼離了隊伍,穿過太監嬤嬤的包圍圈子,上前跪下請安。那太監嬤嬤見太子妃似乎與這人認識,也沒阻撓。
“卑職見過太子妃娘娘,娘娘萬安。”
王劼顯然並非魯鈍之人,他很清楚規矩,相隔一段距離,便跪下請安,沒再靠近。
這一句“太子妃娘娘”讓他滿心苦澀,夾雜在驟然見到她的欣喜中,滋味難辨。
“世兄無需多禮,請起罷。”
既然迎面撞上,淺淺敘舊,紀婉青不排斥。不過她很有分寸,昔日完事俱隨風消逝,她如今稱王劼為“世兄”,也只把他當做世兄。
她很理智,王劼一貫清楚,只是如今親自面對,卻不是滋味。
不過他卻知道她是正確的。
兩人身份不適合交談太久,王劼頓了頓,只低低說了一句想說已久的話,“昔日兩家約定,因家父家母不允,方背棄了信義,我愧對紀叔父。”
其實他想說愧對眼前人的,但以紀婉青如今身份,顯然已極不合適,王劼便提了紀宗慶。
他很有分寸,聲音不大,相隔很大一段距離的太監嬤嬤肯定聽不見,不過為謹慎起見,他的話語依舊極為隱晦。
反正紀婉青能聽懂就行。
紀婉青聽是聽懂了,不過她卻大吃一驚,“你說什麽?”
“王伯父王伯母,……皆不允?”
這明顯與她所知迥異,王夫人死活不願意要個孤女當兒媳,這她是很清楚,只是,王澤德卻並非這個態度。
當初父母兄長去世後,紀婉青閉門守孝。雖王澤德是男性,不可能進入靖北侯府內宅與她見面,但是,當初他特地上門拜訪時,與叔父紀宗賢、祖母何太夫人說話,是堅定表示要繼續婚約的。
之後王夫人在家大鬧,要抹脖子上吊的消息傳來,他還多次派嬤嬤上門安撫,說定會說服夫人,不會讓她難做。
王夫人吃了秤砣鐵了心,顯然無法說服,後面王澤德又表示,不管如何,等她出孝就定親。
再後面,王夫人意欲搶先行事,率先給兒子定親。王劼憤怒之下,調職出京,並表示不得他同意定親,他永遠不回來。
強扭的瓜不甜,未進門就讓夫家母子弄成這樣,紀婉青嫁過去也沒好果子吃,婆婆要磋磨兒媳,有的是手段。
光是立上數十年規矩,就夠受的了。
紀婉青彼時對王澤德很感激,真沒打算將他家裡弄得一團糟,況且,她也沒想著要挨幾十年軟硬刀子。
眼看事不可為,於是,她乾脆打發何嬤嬤上門,婉拒了這事。
王夫人稱心如意,紀婉青唯一愧對的,就是王劼罷了。
這些舊事本俱往矣,只是今天再遇王劼,她竟聽聞,當初王澤德也是不願意的。
紀婉青心頭咯噔一下,隨即急促跳動起來,她似乎發現了某些違和之處。
她急急再問:“王劼,你說你父母親,當初都不允許?”
“回娘娘的話,是的。”
都說知子莫若父,其實反過來也可以成立。若是王澤德真很樂意,當初紀宗慶重傷而歸,王劼便提議先定親,三天時間,早就成事了。
再者,他很了解自己的父母親,若是父親態度強硬,母親是絕對折騰不了這麽久的,她頃刻便會焉了下來。
紀婉青面上功夫了得,即便心中巨震,表面看著亦不過微有詫異罷了,因此王劼並不覺有異,再次給予肯定答覆。
他不宜久留,說了兩句話後,只得強行按捺不舍,拱手告退。
二人隨即分開。
紀婉青立即轉身,匆匆往帷幕方向行去。
她一貫敏感,一旦察覺王澤德這個違和之處,立即直覺要緊萬分。
她要與高煦商討一番。
第五十一章
紀婉青步履匆匆, 不過到底沒能第一時間與高煦商討,因為皇帝午歇得差不多了, 口諭接著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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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趕回去的時,營地剛好開始動了, 現在顯然並非一個合適的時機,她只得強自按捺, 一臉平靜地登上車輿。
這個下午時間過得格外緩慢, 在紀婉青盯了無數次滴漏後,禦駕終於抵達夜宿的駐蹕莊子。
皇太子夫妻夜宿地點, 是一個兩進的寬闊院落。她剛進正房,立即吩咐何嬤嬤去請高煦。
“青兒,有何事?”
紀婉青並非一個不知分寸的人, 這般剛進門, 連茶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便打發人來喚他, 顯然是有要事。
高煦接報後也不耽擱, 立即轉往後面。
紀婉青站在正房門前迎他, 他握了握她的手,小夫妻攜手進了內屋, 高煦揮退所有宮人太監, “青兒,如何了?”
說話間,他細細梭視妻子小臉,見她雖略有疲憊, 但面色紅潤,顯然身體無礙,於是方將注意力轉移。
“殿下,”紀婉青神色凝重,“我發現東川侯似有疑慮之處。”
她也不廢話,一句直入主題。
東川侯最近與小夫妻生活有交集的,就僅有松堡之役的事了,高煦一聽便了然,他眸光一凝,“青兒有何發現?”
紀婉青手下的眼線,大部分留在京城,如今她離了京,消息傳遞會有些不方便。不過這問題高煦是沒有的,東宮勢力早已蔓延出京,情報傳遞快捷而隱蔽。
有現成渠道不用白不用,況且刻意防備,還會倍顯生疏。於是,她與高煦商量過後,若有情報,就搭著他的人,一起傳過來。
當然,傳遞消息的不再是清寧宮劉婆子,而是改成宮外的紀榮。郭定安整理好消息,傳出宮給紀榮,太子人手再與他接頭,將消息一並送往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