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謀逆
那女子約莫三十來歲, 身形高挑。她也抬眼向秦珩看來, 兩人目光甫一相接, 她就瞪大了眼睛:「殿……」她手裡的油紙傘也隨之落在地上。
「姑姑!」秦珩輕喚一聲,快步走過。
那女子不是別人, 正是照顧了她多年的掬月。
乍逢故人, 秦珩心中有千言萬語, 但是想起身後的脚步, 她只低聲道:「姑姑,幫我一下。」
「看見沒有?」巷口拐角處隱隱傳來人聲。
掬月神色微變,來不及詢問狀况,直接一把將秦珩拉進門內,同時撿傘,閂門, 一氣呵成:「殿下先回房裡去。」
此時王巍等人已到了巷口。小巷深深,一眼就能看到底, 幷無任何人影。
王巍眼神一閃:「走,那邊看看!」他揮一揮手, 帶著衆人撤離小巷, 往前而去。
小巷又恢復了安靜,只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過得片刻,掬月撑了傘打開門往外看, 小巷空蕩蕩的,她鬆了口氣,複又返回。
不是幻覺, 殿下還在,她正站在檐下,望著雨幕出神。
雨水衝掉了秦珩臉上的灰,露出她白晰瑩潤的臉頰。她轉頭看著掬月,一如在章華宮。
掬月眼睛一熱,泪水瞬間便掉了下來。她一手持傘,一手拎裙,穿過雨幕,向秦珩走去。行至跟前,便跪了下去:「殿下!殿下果然還活著!」
秦珩一驚,忙伸手阻攔:「姑姑不要這樣,我已經不是四殿下了。」她將掬月拉起,輕聲問:「姑姑怎麽會在這裡?」
她曾向皇兄打聽過章華宮舊人,得知山薑被分配到了別處,掬月姑姑同黃太醫一起回了青州老家。怎麽掬月姑姑會出現在此地?
掬月放下傘,握著秦珩的手,一臉欣喜之色:「真的是殿下,殿下不知道。當時消息傳回來,我真以爲殿下已經不在了。後來,我才想到,那要真是殿下,太子殿下肯定……老天保佑,娘娘保佑,殿下活著呢,殿下真的活著呢……」
她心情激蕩,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秦珩却是聽明白了。她心中一暖,點頭:「是還活著,多謝姑姑相助。外面人走了麽?若是走了,我就……」
她話音未落,就被掬月一把攥住了手。掬月急道:「殿下這是什麽意思?」掬月心念微轉:「殿下,外面是什麽人在追殿下?」
秦珩遲疑道:「是三皇兄的人。雖然不知道姑姑現在情况如何,但我不想連累了姑姑。」
「殿下說的是什麽話!」掬月輕斥,「你我之間,說什麽連累不連累!殿下這話,掬月不愛聽。」
「姑姑,我……」秦珩身上被雨水淋濕,凉風襲來,她激靈靈打個寒顫。
掬月看在眼裡,忙道:「哎,是我倏忽了,見了殿下高興,竟忘了殿下衣裳還濕著呢。殿下先隨我換身幹衣裳,這樣可不行,要著凉的。」她拉了秦珩的手,便往房內走。她一面走一面道:「三殿下爲什麽要抓殿下?」
秦珩隨著掬月行走,打量著這間宅子,不大不小,檐下挂著臘肉。
掬月領著秦珩去了堂屋,伸手便要去解秦珩的衣裳。
秦珩下意識擋了一下:「姑姑,我自己來。」她衣裳濕透,貼著身體,確實粘噠噠的,很不舒服。
見她動作遲疑,掬月微微一楞,繼而笑道:「殿下在掬月面前還害羞什麽?」
秦珩扯了扯嘴角:「也是。」但她仍是在屏風後,解下衣衫。今天遇上掬月姑姑也是天意。
「這是我的衣裳,新做的,還沒來得及上身。殿下先將就穿著。」掬月將自己乾淨的衣物隔著屏風遞了進去。
秦珩見她拿來的格外齊全,從肚兜到外衫,一應具有,也不再推辭,很快換上,自屏風後走了出來。
掬月呆愣楞地看著她,半晌方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見殿下穿女裝。殿下生的好看,跟珍妃娘娘一樣的好看。」
秦珩只扯了扯嘴角。
掬月手脚麻利將秦珩剛褪下來的濕衣收起,又拿了幹毛巾來幫秦珩擦發。這一切她做的格外熟稔。她擦著擦著,紅了眼眶:「我可憐的殿下。」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殿下竟被人捉拿。皇室貴胄淪落至此。不過天可憐見,她今日得遇殿下,肯定要好好守著她,護著她。
秦珩身心俱疲,在掬月高超的手法下,她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對掬月姑姑,她還算比較信任的,掬月姑姑是極少數知道她身份的人。秦珩輕聲問:「姑姑還沒告訴我,怎麽會在京城?我恍惚聽人說,姑姑回了青州?」
掬月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回老家做什麽?我老家的親人都死絕了。」
「不是有黃太醫麽?」秦珩下意識問。她聽的是和黃太醫一起回鄉的,也算做個伴兒。
掬月笑了笑:「那怎麽成?黃太醫老家有妻小,我也不好真跟著他回去。」頓了一頓,她又道:「我沒回去,就留在了京城,找了一家。幸好在京城,不然又怎能遇見殿下?」
秦珩沉默了一瞬:「姑姑不要叫我殿下了,六公主也好,四皇子也罷,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掬月點頭,話鋒一轉:「不過,殿下,啊,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上回死的那個是誰?三殿下爲什麽又要抓你?」
她心裡疑惑,殿下不是跟三殿下最要好了麽?難道是三殿下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想要去皇上跟前告發?
「此事說來話長,改日我再……」秦珩的話被外邊一陣拍門聲給打斷。她隱約聽到有人高喊:「楊大姐,快開門!」
聲音大而粗獷,秦珩不由一怔:「這是……」
然而掬月眉梢已經漾起了笑意,她收起毛巾,笑道:「是我家那口子回來了,殿下一幷見見吧!看我,又說錯了,姑娘見見他吧。」
秦珩訝然,但在掬月期盼的目光中,她輕輕點了點頭:「也好。」
掬月年輕時也有過出宮的機會,但是因爲她的緣故,將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留在了皇宮裡。她也希望掬月能過得好一些。
秦珩隨掬月一起行至檐下。掬月撑著傘,獨自一人去開門。
「啊呀,今天這雨可真急。還好有阿志來幫忙,不然真不知道那些肉該怎麽辦。」身形粗壯的大漢一進門就道。
在他身後,尚且跟著一人,有他擋著,秦珩看不清楚。
「楊大姐,你在家裡做……」大漢的話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的秦珩,手肘輕輕捅了捅掬月,「這是誰?」
掬月看了一眼秦珩,心念急轉:「啊,這是我娘家的侄女,今日剛到京城。瞧,被雨淋成這樣,剛換上衣裳。」她說著又看向秦珩,聲音急切:「姑娘!」神情中隱隱帶著懇求之色。
秦珩站在檐下,打量著那大漢,見他三十七八的樣子,生的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張圓臉,頗爲富態。他離掬月很近,兩人狀似親昵。秦珩遙遙福了福身:「姑父。」
掬月却有些不自在了,她這一聲姑姑勉强當得,可是他怎能當得起殿下的姑父?
大漢身後鑽出一個人來,凉凉地問:「楊姨的侄女兒?」
秦珩看這人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瘦削,却張了一張圓臉。他看著秦珩,臉上的表情頗有幾分古怪。
掬月已然應道:「是呢。都站在這兒做什麽?回屋說話吧!」
秦珩在檐下看他們走了過來,原本寬敞的檐下忽然變得擁擠起來。
掬月拉著她的手介紹:「姑娘,這是我家那口子,姓高,說出來不怕姑娘笑話,他做的殺猪的營生,是個屠夫。」又指了指那少年:「這是他公子,名喚光宗。才十六歲,已經是秀才啦。」
秦珩點頭:「高姑父,高公子。」
她有幾分不自在,人家一家團聚,她個外人不該在此。她輕聲道:「姑姑,多謝你的招待,我想……」
她話沒說完,手上驀地一疼,却是掬月掐了她一把。
掬月正色道:「姑娘說的什麽話?你現在無親無故,除了我這兒,你又能到哪裡去?何况……」她伸了三個指頭,低聲道:「這個時候了,姑娘跟我彆扭什麽?!」
秦珩垂眸,細細思忖。誠然此地對她而言是最好去處,掬月是極少數知道她身份的人,且不會出賣她。她眼下一無戶籍,二無路引,暫且留在此地,是上策。無論是父皇還是皇兄,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猜到她蟄居在此。
高屠戶聽到她們對話,皺眉道:「就是,你姑姑說的對!你既是她侄女,那就是我侄女。家裡房間多,也不缺口糧。你便是住在這裡,又能怎麽樣?人都到這兒了,還能把你往外推?你這丫頭,就是見外!」
秦珩微微愕然,她從小到大,還未有人這般同她說過話。然而不知爲何,明明高屠戶語氣不大中聽,她仍是覺得心裡暖流涌動。她笑笑:「姑父……」
沉默著的少年高光宗忽然開口,莫名其妙來了一句:「唉,秋天來了,秋風也該起來嘍。」
秦珩心說,這是在說我打秋風了?
掬月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格外難看。她在宮中多年,小有積蓄,平素也補貼家用,但高光宗這話著實傷了她的心。
高屠戶聽了兒子這句話,立時抬手,在兒子腦袋上拍了一下:「說的什麽鬼話!回去看書去!」
高光宗嗷了一聲,轉身走了。
秦珩臉上有些尷尬:「姑父,我……」
「哎。」高屠戶打斷了她的話,「別聽他瞎說,咱們家不缺你一口吃的。」
他說的淳樸而又真摯,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
秦珩衝他笑笑,輕輕點了點頭:「謝謝姑姑姑父。」
掬月有太多的疑問想問,她教高屠戶下厨做飯,自己則拉了秦珩到一旁叙話。
將門掩好,掬月這才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三殿下知道了殿下的身世?想去告發殿下?」
秦珩搖頭:「不是,個中緣由,不好講與姑姑聽。不過,他不會把我交給父皇就是了。」她輕聲道:「皇兄確實知道了我的身世,但是他要找我却不是因爲這個。不說我了,姑姑,姑父他,待你好嗎?」
「好!」提到高屠戶,掬月眉眼間的笑意遮掩不住,「他一個屠夫,我嫁給了他,他還敢嫌弃?」
秦珩笑笑:「那我就放心了。」大齡宮女出宮,多是做人續弦,掬月姑姑竟嫁給了一個屠夫,她著實意外。但是嫁人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要掬月姑姑過得好,那就好。
「殿下不知道,他最聽我話了。殿下不必顧慮他,就在這兒先住著。咱們做個伴兒,等過些日子,殿下覺得膩歪了,我再想辦法送殿下去登州,和你舅舅會合。」掬月笑道。
聽說三殿下使人找殿下不是爲了告發,那她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此事,就沒什麽可怕的。
「舅舅?」秦珩微怔,搖了搖頭,「不行的,姑姑。我和舅舅來往不多,而且我自己連戶籍和路引都沒有。如何能去登州?」
「沒有戶籍和路引?」掬月一楞,覺得有些難辦了。沒有這兩樣,連出京城都難。很快,她就道:「既是這樣,那殿下更應該先留在這兒了,總得想法子有了戶籍和路引,再離開啊。再說,殿下尊貴,身邊沒個人怎麽行?」
秦珩知道她說的有理,沒有反駁。
掬月又摸了摸秦珩的頭髮:「殿下擔憂了十多年,如今既然逃出了那牢籠,就該無憂無慮地好好生活。」
秦珩盯著掬月瞧了一會兒,眼中漾起極淺的笑意。她也想無憂無慮地生活。
她知道三皇兄會找她,她希望三皇兄尋找不到後會自己放弃。畢竟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自秦珩不見之後,秦珣派人在京中大肆尋找,甚至是附近州縣都不放過,然而毫無所踪。她像是憑空消失了,偌大的京城,竟然沒有她的踪迹。
偶爾也有人向他報訊,說是找到了。可那人幷不是她。後來聽說哪裡有女屍,他都要親自去查看一番,唯恐是她。
確定不是她後,他的一顆心才能暫時放回肚子裡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秦珣心中的擔憂不安越來越重。有時從噩夢中驚醒,竟是她橫死街頭的慘狀。他知道他不該這麽想,可那些畫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裡浮現。
短短數日,他的心態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獨自在瑤瑤居住的小院,他恍惚以爲她還在這裡。悔意一點一點漫上心頭。
是不是他逼得太急了?如果他給她多一點時間,耐心一點。等她先接受了身世的變化,再慢慢表明情意,她會不會更容易接受一點?
他沒想到她會嚇成那個樣子,嚇得留書出走?難道跟他在一起,真的教她無法接受?明明她之前也說過,願意一直留在他身邊啊。
他很想告訴她,他們確實不是兄妹,他快找到新的證據了。他們不必等來世的。
可是,她不在他身邊。
朝中這幾日的局勢不大好。秦珣隱約能察覺到父皇即將會有大動作。
八月二十八日,寇太后的千秋節。
皇帝爲表示孝敬,特意命蜀王夫婦張羅壽宴爲寇太后祝壽。蜀王妃莫氏準備了一個多月,果然將宴會布置得格外別致。
酒過三巡,絲竹聲起,一群臉蒙輕紗的美人兒上前獻舞。舞姿婀娜,皇帝看的有些出神。
陶皇后心裡微酸,轉頭跟一旁的羅貴妃說話。
蜀王秦琚執了酒杯衝秦珣晃了晃,問道:「聽說三弟滿京城地在找一個姑娘?什麽樣的美人兒?找到沒有?」
聽他提起瑤瑤,秦珣心中一痛。他端起了酒杯,笑笑:「些許小事,竟傳到大皇兄耳中,真是汗顔……」
「誒,三弟此言差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弟這年紀,正是該……」
蜀王正說著話,却見變故陡生。
蒙面的舞姬,忽的從發間拔下一枚簪子,簪子的尖又尖又長。她的身形忽然化成了一道黑影,飛速刺向寇太后。
「啊!」寇太后一聲驚呼,場中一片慌亂。
陶皇后已然驚叫起來:「快來人呐,護駕,有刺客!」
宮中禁衛聞訊匆匆趕至。
秦珣將手中的杯子向那刺客擲去,自己縱身擋在了皇帝身前。
那刺客一擊即中,却被隨之趕來的禁軍射死。
禁軍首領跪伏於地:「臣護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其餘舞姬尖叫著亂成了一團。
皇帝冷眼看著,危急關頭,陶皇后躲在了羅貴妃身後,太子護著太子妃,擋在他身前想保護他的,除了孫遇才,竟然只有老三。
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難道竟是只有秦珣把他放在心上嗎?太子妃丁氏有孕,太子護著她也正常。可皇帝心裡頭却格外不是滋味。他最愛重的太子,在危急關頭,拼死護著的,却是一個女人!
皇帝看著秦珣,神色複雜。
秦珣輕聲詢問:「父皇沒事吧?」一臉關切,不似作僞。
皇帝半晌方道:「朕沒事,快看一看太后怎麽樣了。」
那刺客刺中了寇太后的胸膛。她胸前衣衫被血染紅了一片,衆人忙請太醫。
好好的壽宴,竟出了這樣的變故。寇太后遇刺,生命垂危。壽宴自然就散了。
負責此次千秋節的蜀王夫婦神色難看,心中不安,雙雙跪在地上請罪。
皇帝震怒,大發雷霆:「太后生辰,竟發生這樣的事!太后若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朕如何跟先帝、跟睿王交代!舞姬裡面竟然混的有刺客!說,你是不是誠心想謀害太后!」他怒上心頭,抬腿一脚踢向蜀王秦琚。
秦琚不敢抵擋,生生挨了他這一脚。他辯解道:「父皇,兒臣冤枉。父皇明鑒,皇祖母一向疼愛孫輩,兒臣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也很委屈,第一次張羅,就鬧出這種事!定然是有誰故意跟他過不去。他心念微轉:「父皇,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好!不是你指使,那宮中侍衛都是死的嗎?竟然能把刺客給放進來!看來,宮裡的侍衛,是該換一換了。今日是太后被刺,明日就輪到朕了!」皇帝神情森然。
秦琚楞了片刻,終於明白了父皇發怒的目的。這一個多月來,他借著給寇太后張羅壽宴的機會,往宮中安插了不少人手,皆是要緊的位置。他怎麽說,安插著這麽容易,他以爲是父皇病中鬆懈,却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果然,他聽到父皇緩緩說著,什麽人該撤職,什麽人該砍頭,什麽人該流放……
他聽得毛骨悚然,這都是他新安插進去的人!
蜀王忽然站了起來,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陰謀,從一開始就是陰謀。他的父皇挖了坑給他跳,偏偏他還傻楞楞的自以爲掩飾得很好。
寒意自心底而生:「父皇?」
皇帝掃了他一眼,皺眉道:「怎麽?莫非你有不同意見?」
「兒臣想知道,行刺皇祖母的刺客,是不是父皇找來的?」蜀王硬邦邦問道。
皇帝神色驀然一變:「大膽!」他冷喝道:「蜀王無狀,御前失儀。又詆毀於朕,不忠不孝。朕念其是初犯,從輕發落,面壁思過三日,罰俸一年。還不退下!」
蜀王還欲分辯,就被拖了下去。
蜀王妃莫氏嗚咽一聲,也跟著退下。
寇太后胸口被刺中,傷及心肺,命在旦夕。
皇帝挂念太后鳳體,徹夜不眠,爲其祈福,終於身體不支,暈了過去。
這些事情,同在京城的秦珩幷不知道。
這十幾天來,她都待在掬月姑姑這裡。高屠戶說的沒錯,高家房間不少。掬月姑姑挑了一間好的跟她單獨住。
掬月姑姑待她,自不用提,分外細心體貼。高屠戶果真如掬月所說,愛惜尊重掬月,對秦珩也和善。他雖然幹的是殺猪的營生,但是性格寬厚,見人三分笑,友好熱情。
這家裡,唯一對她態度奇怪的是高屠戶的兒子高光宗。這個跟她同齡的年輕秀才有時說話有點陰陽怪氣。但是高屠戶和掬月在側時,他態度會好一些,對她愛搭不理。
秦珩如今暫居高家,也不將高光宗的冷淡放在心上。她拿出一些銀錢,交予掬月,不想教其爲難。
掬月却有些微的惱意:「這是做什麽?姑娘住我這裡,還需要看人臉色不成?若是姑娘在這裡委屈,那咱們便離開他們家,自己過活。」
秦珩見她這般,頗有些歉然:「姑姑莫惱,如此便是我的不是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著我既在家裡住著,就該幫襯一二。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啊。」
掬月怒容微斂,半晌方道:「姑娘別委屈了自個兒。」
秦珩笑笑:「姑姑放心,我自然不會教自己受了委屈。」
這段日子,除了憂心會被皇兄找到以外,還蠻舒心的。儘管吃穿用度比不得從前了。
不知是掬月還是高屠戶同高光宗說了什麽,高光宗再見到她時,態度微微有了些轉變,不再像之前那般陰陽怪氣。
秦珩心下稍安。畢竟在同一個屋檐下,一直有人對你橫眉怒目的,也不大好。高光宗雖比她年長半歲,但是在她看來,他似是比她還要小一些。把喜怒哀樂擺在臉上,她很多年前就不這麽做了。
東方黑龍 https://power16888.com/
高光宗很不待見這個楊姑娘。——當然,他也不大待見她姑姑。他母親過世的早,父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原本他到了說親的年紀,該娶妻孝敬父親了。可是他爹倒好,竟然娶了一個宮裡放出來的宮女。
誰不知道宮女二十歲被放出宮?到楊氏這個年紀才出來的,誰知道是什麽個情况?還嫁給了他做屠戶的爹!是以,他對外從不提起楊氏的身份。旁人起,也只含糊說一句,是外地來的,再無他話。
不過楊氏對他父親還算體貼,他也願意叫她一聲「楊姨」表示尊重。至於新來的楊姑娘,他就更看不上了。
家裡多一個楊氏還不够,還要多一個什麽外四路的侄女?
他第一回 見到小楊氏時,天下著雨,她穿著不大合身的、甚至跟她年齡也不相府的衣裳,靜靜地看著他們。當時她的眼神,教他很不喜歡。
是,她是生的極美,那又怎麽樣?還不是鄉下來的,不懂禮數的野丫頭?連對他的稱呼都是「高公子」、「高公子」,不知道他們是親戚,她該叫他哥的嗎?
他不搭理她,偏生他爹還教訓他,要他好好對待她。他沒辦法,只能應了。
於是,這日,高光宗同秦珩道:「喂,我生於弘啓元年六月二十九。」
「六月二十九?」秦珩微微一怔,有些許恍惚。六月二十九,皇兄的生辰也在這一天……
「所以,你該叫我一聲哥哥,知道嗎?」高光宗沒好氣道。
秦珩沉默了一瞬,輕輕搖了搖頭,一字一字道:「我有哥哥。」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