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發佈時間: 2024-09-24 04:3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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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吻痕

這一日沒下雪, 京畿大營的操演照常進行。謝凌雲傳授了新的劍招後, 並未立時而去, 而是細心指點動作要領。

王銳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卻不見薛壯士有離開的意思, 他心裡奇怪, 在薛壯士走過來時, 他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去搭話:“薛壯士, 今日不回去麼?”

謝凌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回去啊。”她當然要回去, 她又不能留在大營中。

點一點頭, 王銳有心再去問兩句, 薛壯士卻已經走向旁人了。王銳“誒”一聲,挽個劍花,獨自練劍去了。

謝凌雲整整一天的心情都很好。在京畿大營,她傳授本事順利,回薛府後, 她卸去怪異裝扮,穿上白色棉袍, 在雪中練劍, 驚呆了前來觀看的舅舅。

薛裕連聲道:“好俊的身手!”

謝凌雲收劍,回頭一笑:“舅舅也可以的。”

薛裕連連擺手:“不行不行,舅舅不行……”

先時他也覺得他可以,但是有外甥女在這兒,他的本事就拿不出手了。

謝凌雲笑一笑, 不再勉強。

午後她休息了一會兒,閒著沒事,開始試著將劍招畫下來。她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霍老將軍看不懂她畫的劍招。不止霍老將軍,軍中旁人也看不明白。對此,她還挺納悶,她畫的很清楚啊,跟她自己之前看到的,區別也不大。怎麼他們都看不明白呢?

若是沒有劍招劍譜,或是說劍招劍譜大家都看不懂,只能靠口口相傳親身教授,那豈不是會很很多功夫失傳?

謝凌雲甚至懷疑,這個世界上原本也有不少武功。但是因為大家都看不明白武功典籍,兼之人們教授不當,所以功夫漸漸式微。以至於舅舅這樣的,都成了少見的高手。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謝凌雲不想在這世上白白的走一遭,她希望許多年後,還會有人在學習她的功夫。

——這就需要她的努力了。

謝凌雲在薛家的日子十分恣意,但是並不長久。雖然舅舅舅母想多留她一些日子,可是當謝家的人來接她回去時,也不會讓她任性多待。

謝凌雲也知道,年關將近,斷沒有在舅舅家過年的道理。她告別舅舅舅母,老老實實回自己家中,與家人一起等待新年的到來。

距離新年還有好幾天,就有不少親友前來謝家拜年做客,贈送年禮,謝家上下忙得不亦樂乎。

當下人前來稟告說是有綏陽舊友來訪時,謝律不由地心中一凜。

他在綏陽,還真沒幾個走的近的。他主動交好的,大約只有陳家老二?可陳家老二這時候不是在綏陽老家丁憂麼?難道偷跑回京了?誒呦,陳老二好大的膽子!

聽下人說來訪者是個年輕後生。謝律沉默了片刻,甚是不解。年輕後生?那是誰?他想不起來,就直接讓人請了進來。

來者年紀甚輕,帶著豐厚的禮物,一進門就稱呼謝律為伯父。

這聲“伯父”教謝律愣了愣,待看清眼前人形容時,他更是呆住了。

這不是綏陽縣開食坊的那個誰,那個孫萬斗的兒子孫九郎麼?他怎麼到京城來了?

但很快,謝律就回過神來,招呼孫九郎坐下,命人上茶。他態度和藹:“是孫賢侄啊,你這番進京,是尋親還是探友?令尊孫員外可曾同你一道前來?”

孫九郎坐的板正,時隔三年多,他再見到謝律,仍然不可避免的緊張。他由白身變成舉人,謝大人也從縣令變成了鴻臚寺卿。定了定神,他才說道:“都不是。侄兒此番前來,是為了參加年後的會試。”

“什麼?”謝律拿著茶杯的手抖了一抖,他這才意識到孫九郎身上穿的似乎是士子服飾。

孫九郎笑一笑:“是啊。侄兒僥倖過了鄉試。雖然名次不大好,可是好在是有了參加會試的資格。侄兒也沒指望此番就高中,只想著下場試一試,也算是見見世面。侄兒想著,謝伯父就在京中,不能不來拜訪……”

他初時在謝律面前不敢開口說話,但開了頭之後就覺得容易多了。他不善言辭,人也呆笨。他父親孫萬斗請了名師教他詩書文章,教他待人接物。他雖然不聰明,但是埋頭苦學,自然也有些成效。

謝律驚道:“你現下是舉人?”

他心說,孫家不是商戶麼?不對,孫家雖有幾個鋪子,但是在鄉下也是有不少良田的。有田有地,是地主而非商戶。那孫九郎參加科考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科考並不容易啊,孫九郎呆呆笨笨的,也能考上舉人麼?謝律恍惚記起,在綏陽時,綏陽第一媒婆黃媒婆曾誇孫九郎財貌雙全,又是風流才子。難道說不是給孫九郎貼近,竟然是真的不成?

孫九郎點一點頭,有些慚愧:“僥倖,僥倖。”

謝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倒還知道謙遜兩句。

——他不知道的是,孫九郎是真的覺得僥倖。糊裡糊塗考中秀才後,他老爹也說他能中秀才就很不錯,是祖上燒高香了。秋試時,他是去試一試,漲見識的,誰知竟給他考中了。喜得他老爹請了三天的流水席,又給他收拾了盤纏,要他再去試一試年後的春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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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萬斗對兒子說:“我兒聰明,說不定狀元也考得。中狀元,娶個丞相的閨女,也不枉此生了。”

孫九郎對相府千金不感興趣。他心中記掛的,是他答應過的那個人。她讓他好好讀書,他好好讀書了。他考中了舉人,她若知道了,會不會開心一些?

早早來到京城,孫九郎住在客棧裡,可他不敢前去謝家拜訪。他去謝家又算什麼呢?

他知道謝家小姐已經成親了,他貿然出現,會不會打攪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孫九郎猶豫不覺,內心矛盾而又不安。直到前日,他聽說謝小姐嫁的是英國公的小兒子,是當朝國舅。

孫九郎所住的客棧裡,除他之外,還有不少學子。年關將近,客棧老闆在午後暖了酒,給學子們喝。——這老闆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他直到這些學子中,總有高中的。

學子們飲酒閒談時,不知怎麼,就說到了京中的新鮮事。談到英國公府的新太太,那人似是有說不完的話。他說這新太太貌美而善妒,是個狠角色……

這種談話,孫九郎一般是不參與的。他只靜靜聽著,附和眾人笑上一笑。但是當聽那人說這個新太太是忠靖侯謝府的小姐時,他愣住了,端著酒杯的手,不住地顫抖。他忍不住問了一句:“是謝元清謝大人家的千金嗎?”

那人“咦”了一聲:“你認得?對啊,就是謝大人的長女。”說著又嘆了口氣:“孫家這位爺也是有福氣,前頭太太走了不到三年,就又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孫九郎呆呆愣愣,好一會兒才道:“不對,不對……”

不可能是謝小姐的,不可能。

孫九郎清楚地記得,三年前的十月,謝家要他還庚帖,說他與謝小姐的親事不作數時,說的是忠靖侯在京城給謝小姐定了親。老侯爺定的在前,所以說謝小姐在京城的婚約肯定是在十月前頭。不,可能會更早。——因為這消息八成是那個探親的長子帶來的。

可是,不對啊,那個時候,孫國舅的原配妻子還沒過世,孫國舅怎麼會在妻子仍在人世的情況下,跟謝家小姐定下婚約呢?

不對,這中間不對,肯定有問題。

孫九郎一把抓了正在說話的那人,問道:“那孫國舅的妻子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啊?什麼啊?人家現下還活得好好的呢!”那人奇怪地斜了他一眼。

“我問的是他的原配妻子。”

“哦,這我知道。”那人脾氣很好,“我聽說是去年正月裡。怎麼啦?”

孫九郎內心一片茫然:“去年正月?去年正月……”

他許久之後才意識到,若這人說的是真的,那當初就是有人騙了他。孫九郎又哭又笑,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向旁人打聽,得知確如那人所說,孫國舅的原配妻子是去年正月裡過世的。

騙他,原來當初有人騙了他。

孫九郎思索了好久,最終還是決定去問個清楚明白。

可是現下在謝律面前,他又有些猶豫。他咬咬牙,鼓起勇氣,問道:“不知道大小姐,不,五小姐,如今可好?”

“嗯?”謝律微怔,神色變了一變。這孫九郎是來問萱兒的?當初孫九郎跟萱兒的婚事沒成。如今孫九郎中舉了,自覺身份變了,這是來炫耀,想看謝家後悔的?謝律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孫九郎輕聲道:“侄兒聽說,五小姐嫁了英國公家的公子。”

謝律“嗯”了一聲。這樁婚事,沒幾個人樂意,兩家結親不成,差點結成仇了。可那又有什麼法子呢?當初事出有因,也沒別的法子。

“可是,可是……”孫九郎可是了兩聲,難以問出那句“當年你是不是騙了我?”

他心裡難受得緊,他猜測那句已有婚約,可能是謝家的託辭。可是他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甚至連問一問的勇氣,都又沒有了。

他喝了一大口茶,提醒自己莫忘了今日的目的,可是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問了又如何?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你們注定今生無緣……

謝律如同一個慈愛的長輩,問道:“孫賢侄如今可曾婚配?”

孫九郎搖了搖頭,他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馮姨娘死了。”

“什麼?”謝律一怔,疑心自己聽錯了。

孫九郎又重複了一遍:“馮姨娘死了,今年的八月裡,她死了。”

本來他不知道那是馮姨娘。先前他聽說馮姨娘已經過世了,沒有多想。可那日母親去靜慈庵上香,非要他一同前去。他見到了那個身穿緇衣,正在掃地的尼姑。

那尼姑聽說他的姓名後,就拉著他哭泣,說自己是謝家的姨娘。他自是不信,可是她竟說出了他前去謝家求親等事。個中細節,分毫不差。

他驚訝無比,好好的姨娘怎麼會在庵堂裡?可那時謝家已經回京。馮姨娘身體破敗,疾病纏身,沒多久就去了。

他聽人說馮姨娘犯了事兒,可是人已經沒了。他想,還是跟謝家說一聲吧。畢竟她是謝小姐的生母。

“死了?”謝律驚詫。回京之後,他很少再想到馮姨娘,京中雜事多,而且謝萱和謝懷信又讓他失望,以至於他們的生母也漸漸被他拋到腦後去了。何況,當日馮姨娘的所作所為著實可恨,他那時將她捆了送進庵裡,就是想著不再有這個人。

但是此刻聽說馮姨娘死了,他不由地又有些悵然。馮海棠再不好,也陪了他十多年,還給他生了一雙兒女。她沒了,他心裡不是不難過的。

孫九郎又坐了一會兒,才離去。而謝律的心情並未隨著他的離去而好轉。

真奇怪,當初知道馮姨娘所做的惡事後,謝律一度也曾恨極了她。可是,聽說她沒了,那些恨意竟然消散了許多。這情緒,他還不能對人訴說,快過年了,也不能喝悶酒。

謝律在書房寫了幾張字,吩咐下人去把五少爺叫過來。畢竟那是懷信的生母。

下人告訴他,五少爺現在不在家,許是有事外出了。

若在旁日,謝律興許是罵上一句。但今天,他也沒罵的興致,只說了一句“那讓他回府之後來見我。”

謝懷信回京後,自忖與父親關係漸遠。以前疼愛他的父親被薛氏等人迷惑,見他一回罵他一回,他也懶得見父親。可是父親召喚,他又不能不從。他匆匆忙忙換了衣衫,又梳洗一番,確定沒有問題才膽顫心驚去書房見父親。

不過今日父親待他的態度著實稱得上和善。

謝律看兒子一眼,又想到孫九郎,想到馮姨娘,說道:“信兒,你定了親,算是大人了。每日就在家裡晃蕩,也不是個事兒。你先好生讀書,來年也下場試一試。實在是怯場不行,咱們再捐官兒。你看家裡的兄弟,都在認真讀書。你整日胡混,太不像話了……”

父親說話和顏悅色,還說會給自己捐官兒。謝懷信受寵若驚,喜不自勝。他連連點頭:“嗯,嗯……”

看著自己從小寄予厚望的兒子,謝律不可避免生出慈父心腸來,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兒子的腦袋。

可他剛一抬頭,謝懷信就下意識避讓了一下。

謝律目光一轉,看見了兒子耳後紅色的印記。

他以為是與人打架所致,正要罵謝懷信頑劣。可定睛一看,卻發現那是紅色的包!

謝律的神色瞬間就變了:都快過年了,肯定不會是蚊蟲叮咬。這分明是有人嘬出來的!

謝懷信敏感察覺到不對勁兒,他縮了縮腦袋:“父親?”

謝律冷然道:“你去哪裡鬼混了?”他心說,這定是風塵女子所為!

謝懷信身子一顫:“沒有,沒有,孩兒哪兒都沒去。”

“沒去,你耳朵後面那印子是誰咬出來的!”謝律怒不可遏,“去什麼地方不好,偏偏去煙花柳巷?!你這是跟誰學的本事?!”

小小年紀,沉迷女色。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有他後悔的!

謝懷信忙道:“不是不是,父親明鑑,孩兒沒去過那地方。這是跟幾個朋友談詩作詞。他們叫了幾個歌女作陪,大家瞎胡鬧了一陣。孩兒真沒去過那種骯髒地方!”

至少,這個印記不是在青樓楚館得的。

謝律看兒子神情誠懇,眼神真摯,不像是佐為,怒氣漸消。加上剛聽聞馮姨娘的死訊,又快過年了,他也不想大動干戈,就想先將此事揭過。

謝律又告誡兒子一番,煙花巷是紅粉窟,儘量不要踏足,逢場作戲倒也罷了,一定要注意分寸。

謝懷信一一應了。

謝律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能告訴兒子馮姨娘已經沒了。他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可大過年的,他不想給謝懷信添堵。他想了想,只說今日見了孫九郎。

“孫九郎?”謝懷信呆愣半晌,才想起來這麼一號人物。

當初他在綏陽城,是縣令公子,多少人爭著搶著跟他交朋友,是何等風光!那孫九郎當初在他面前還真算不上什麼。若不是那時候想捉弄謝芸,給薛氏教訓,他也不會注意到孫九郎。

想到往事,謝懷信不免慶幸,幸好妹妹沒許給孫九郎,不然他哪裡還能做國舅的大舅哥?這個身份沒少給他好處啊。

謝律道:“是啊,你可還記得他?他如今已經過了秋試,如今進京是要參加明年會試的……”

他搖了搖頭,明明信兒小時候挺聰明,萱兒還說信兒能中狀元,怎麼現下反倒連個秀才都考不上了呢?

謝懷信驚訝非常,怎麼可能?那孫九郎愚蠢呆笨,怎麼可能中舉?可是他不敢反駁父親,只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待聽父親說孫九郎還未娶親時,他不知怎麼,又想到謝芸來了。他當年可是想過將那兩人湊作一對的。倆人都呆呆傻傻,又愛吃。可不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嗎?可惜沒能成。

過了年,謝芸可就十四歲了,別到時候把謝芸許給孫九郎。那可就是兜兜轉轉,又回原點了!

謝律不知道兒子在想什麼,又叮囑勉勵了幾句,才教兒子回去。

謝懷信告辭離去,謝律獨坐一會兒,去見薛氏。

他如今也不隱瞞薛氏什麼,直接說了孫九郎來訪一事,說起孫九郎中舉,他有些遺憾。

或許當日他態度也不大對。若是當初沒聽謝萱的,不退了與孫家的婚事,也不會有後來和孫叔寧的事情。

謝萱嫁給孫叔寧,對謝萱,對謝家都不是什麼好事。——謝萱在英國公府過得不大好,忠靖侯府和英國公府,也像是沒這門親事。

聽說孫九郎中舉,薛氏也驚嘆不已。

不過,薛氏笑道:“現在說這些也遲了。”

謝萱都嫁人好幾個月了,別說孫九郎中舉,就是他考中了狀元,也沒用啊。

謝律忽然說了一句:“馮氏沒了。”

“什麼?”薛氏一驚,繼而意識到他說的是誰,強笑道,“她沒了就沒了,有什麼值得說道的!咱們府上的馮姨娘,不是沒了好幾年了嗎?”

大過年的,聽到這些,她不免覺得膈應。

謝律皺眉,話是這麼說,可他心裡還是不大自在。他勉強說道:“你說的是。”

他想,他不該跟琬琬說這些的。琬琬對馮姨娘沒什麼好感,聽到馮姨娘去世,也不會多難過。

可能,也只有他會感到失落吧。

年越來越近了。

誰都沒想到,皇帝竟然使人給謝家九小姐贈了年禮。

這年禮不算豐厚,可到底是御賜的。謝凌雲謝了恩,她也不知道這是皇帝賞給謝芸的,還是賞給薛壯士的。

她打開箱子,看到精緻的面具,暗想,大約是給薛壯士的吧?也只薛壯士用得著這些。她一一查看,沒看到兵器,有點失落。

但很快,她又想到,兵者,凶器也。大過年的,皇帝不賞賜她兵器,也算正常。若真給兵器,反而惹人詬病。

這麼一想,她心裡自在多了。

臘月二十九,謝家出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