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地暖相當充裕,青年只隨意披了件白色暗紋錦衣,衣襟微敞,讓上前添酒的美貌丫鬟紅了臉。
不過,這等愜意氛圍卻被打破了。
“二爺,東川侯府來了信。”話罷,來人立即將書信遞上。
“王澤德?”被稱為二爺的白衣青年一蹙眉,“不是告訴過他,沒有十萬火急之事,不可再傳信嗎?”
要知道,東宮皇太子一直未放棄查探當年之事。王澤德好不容易偽裝過去,若是再引他注目,那後果將極糟。
當年宣府雖說損失很大,但存活下來的大小將領也不少,高煦要關注的人多。再加上王澤德意外失去一條手臂,被迫卸職賦閑,算是利益受大損者,再加上他演技不錯,這才堪堪避過。
沒有疑點被調查,與發現疑點被關注,完全是兩碼事。皇太子高煦的能力,二爺從未小覷。
二爺接過信,立即展開,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事,讓對方失了分寸。
一目十行看罷書信,他隨手扔下,哂笑一聲,“嘖嘖,不過一個黃毛丫頭,就把王澤德嚇破了膽子。”
“他當年不是裝得挺好的嗎?怎麽一碰上姓紀的,就方寸大亂?莫不是沒了一條手臂,連膽子都沒了。”
二爺請嘲幾句,神色一冷,“告訴他,太子妃無半點頭緒,只要他如舊日一般穩住,無人能窺見絲毫端倪。”
稟事之人立即應是,並取來筆墨紙硯,平鋪在軟榻旁的小幾上。
二爺直起身子,提筆快速寫了一封信,沒有署名,只取出一方白玉小印,在該署名的地方按了按。
書信立即用了火漆,交到正在焦急等待的王忠手上。
王忠趕緊扣上竹笠,壓了壓帽簷,重新駕了小車,從後邊已隱蔽小門離開,悄悄趕回東川侯府。
第四十八章
王澤德為人, 倒是真的豪爽大氣,頗為君子。他與紀宗慶年少相交, 志趣相投,又同時從軍, 一起自小校尉做起。
他資質不錯,相較於普通人, 已遠遠勝出許多, 可惜卻遇上一個紀宗慶。
紀宗慶天賦奇佳,智謀超群, 驍勇善戰,戰功累積迅速,很快便獨當一面, 成為一軍舉足輕重的人物。
數十年來, 身邊陪伴著這麽一位好友,王澤德最初是欽佩羨慕的, 只是後來, 不知從何時起, 這種欽佩羨慕隱隱變了味。
三年多前,一時邪火上腦, 人就魔怔了, 他做下了第一件虧心事。
王澤德本打算讓好友吃個敗仗,遭遇挫折,他或可以順勢而上。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後果出乎意料般嚴重。
只是賊船上了, 就無法回頭下來,他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紀宗慶戰死沙場,可惜王澤德也沒能撈上好處,他在混戰中被砍斷一臂,所有見不得人的心思盡數落空。
他很不是滋味。
平生首次做虧心事,所致後果極其嚴重,王澤德其實是無法心安理得的,邪火下去後,他很懊悔,曾經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安眠。
掩藏在悔意之下,還有深深的不安,因此好友遺孤書信一提及此事,他立即心驚肉跳,按捺不住。
他焦灼在大書房踱步,許久,王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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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德揮退王忠,立即打開信細看。
二爺大約洞悉他的心思,雖措辭嚴厲,但字裡行間卻恰到好處,正好安撫了他心中焦灼不安。
王澤德心中一定,是的,紀婉青無證據無人脈,只可能偶爾聽說,肯定無法窺破其中關竅。
他萬萬不能自亂陣腳。
王澤德籲了一口氣,放下書信,便要銷毀。他剛抬起手時,動作卻一頓。
以往為了謹慎起見,與二爺一方的書信他都是立即銷毀的,只不過,如今他卻神差鬼使地停了下來。
王澤德垂目看了片刻,最終將信箋折疊好,放進書房的暗格之中。
他剛將暗格恢復了原位,便聽見外面王忠揚聲稟報,“侯爺,世子爺來了。”
東川侯府世子王劼,離京已近三年,數月前才調任回來。
他之所以離京,全為了是否與靖北侯府繼續婚約之事。
王夫人不願意要個沒爹沒媽的孤女當兒媳婦,只是王劼卻早已深慕小青梅,此志絕不改,於是,母子二人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執。
古來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孝道大於天,王夫人爭不過兒子,牙根一咬以死相逼,他雖知道母親不會真自戕,但卻根本無計可施。
王劼被迫處於下風,他卻從未死心,正想方設法挽回。不想兒子的行為,卻讓王夫人危機感大盛,她一刻也不能再等,立即相看了一個閨閣千金,欲行定親之事。
時下少年男女的親事,歷來無需本人同意及出面,有王夫人便足矣。
王劼氣憤卻束手無策,暴怒之下,只得應了上峰之邀,調職離開京城,並留下話,若不得他同意就定親,他一輩子都不回來。
王夫人到底沒敢定下親事,不過她也沒松口,母子僵持長達數年,最終還是遂了她的心意,紀婉青被賜婚,匆匆趕回的王劼只能與她擦肩而過。
王劼一腔希冀被無情澆滅,昔日朝氣蓬勃的少年變得沉默穩重,王夫人反倒不敢逼迫他了,唯恐再用力過度,便會給母子之間增添不可彌補的傷痕。
反正紀婉青不可能花落王家,這就可以了。
“世子爺。”
王劼如今在禁衛軍任職,每隔幾日才回一趟府,這日他剛進門,貼身小廝便急急湊上來。
“何事?”
小廝壓低聲音,“世子爺,今兒紀大姑娘遣人過來了。”他知道主子心思,也不稱紀婉青為太子妃。
“紀大姑娘?”王劼本漫不經心的態度一變,立即側頭看向小廝,小廝忙點了點頭。
“今兒午膳前,紀大姑娘派了過來尋侯爺,來的正是前靖北侯府大總管紀榮。”
紀榮是紀婉青的人,即便她嫁入東宮後,依舊負責替她打理外面諸多的嫁妝產業。
這點王劼很清楚,他呼吸微微急促,立即轉身,往外書房而去。
“父親,聽說太子妃遣了人過府?”
王劼的話聽著是疑問,實際卻很篤定,一進門請了安,便立即對父親問了這句。
王澤德蹙眉,看著兒子道:“劼兒,父親知道你心思,只是你與她有緣無分,你需謹記,她是皇太子妃。”
“兒子不曾忘記。”有緣無分這四個字,讓王劼嘴裡多了幾分苦澀。
曾經,他與她是有機會有緣有分的。紀叔父重傷回京,三天后才去世,那時候她還未需要守孝,他唯恐日後有變,曾催促父母趕緊定下親事。
母親死活不願這不提,而父親,卻道紀叔父重傷臥榻,正該好好養著,不應勞神,親事日後再說。
那時候父親一臉嚴肅,如此時一般,他也覺得自己不對,便按下不提。
後來,他才知道,紀叔父的傷很重,重到不論軍醫還是太醫,第一次診斷後,都斷言已經無法傷愈。
換而言之,紀宗慶能撐回京,全靠意志力。這樣的他,肯定很惦記妻女吧,若是能及時定下親事,他必然會萬分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