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負不負責
沈綽面上笑意悠悠,一片氣定神閒。而簡妍的面上已是不復冷靜,轉而是一片灰敗之色。
她在想著,她果然還是太高估了自己,同時也太低估了沈綽。
從頭至尾,不論是對徐仲宣也好,還是對沈綽也好,她都太自以為是了。她憑什麼就覺得自己那麼聰明呢?她憑什麼就覺得別人都看不出來她在背後玩的這些小把戲呢?她也只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罷了,而且還是最普通的那種。
簡妍先前就已因著徐仲宣的事在心裡自己患得患失了一回,這會又被沈綽的這連番的心理戰給打了個措手不及,由不得的就開始自怨自艾,然後也就有點自暴自棄起來了。
「不錯,」她垮下了一直挺著的筆直的背脊,目光望著面前凹凸不平,灰撲撲的青磚地面,用著了然無生趣般的聲音在慢慢的說著,「那八個字是我寫的,那幅地圖也是我畫的。什錦閣也是我出主意給周林,讓他開的。便是同你合作的那番話,也是我同周林說的,所以,你想怎麼樣呢?」
沈綽反倒是不敢怎麼樣了。
先時他見著簡妍在自己面前的氣勢擺的那般的足,有心逗一逗她,見得她立時就和被激怒的小貓一般,炸了毛,亮出了她自認是鋒利的小爪子,那時他只覺得甚是有趣,話語之間也更是沒什麼忌諱的了。只是他原想著,依著簡妍的那股子韌勁,只怕就憑著剛剛的那幾張紙並不能讓她妥協,正待拿了其他他所搜集到的『證據』時,忽然就聽得簡妍這樣直接的承認了,且還是和盤托出,一點都沒有保留的承認,他一時反倒是怔了一怔,並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待反應過來時,他便笑道:「簡姑娘倒真是爽快。」
頓了頓,他又笑著說道:「其實我原本也並不敢確認周林身後的人就是簡姑娘,不過只是猜測的罷了。方才的這些,也只是詐一詐罷了,倒沒成想簡姑娘倒是真的就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一語未了,忽然就只見一個蒲團挾著一股勁風,劈面就朝他扔了過來。
原來簡妍原還是處在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一個狀態,實在是沒有心情,也沒有那個精力來和沈綽繼續的打什麼心理戰了,所以想著索性是乾脆的承認了算了,反正即便她是承認了這一切,沈綽也不能奈她何。可是就在她萬念俱灰的承認了之後,下一刻卻忽然聽得沈綽笑著在說,他只不過是在詐她罷了,但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容易的就承認了。簡妍一時由不得的就心中大怒,於是隨手便抓了身旁的那只蒲團,劈手就朝著沈綽扔了過來。
誰都沒有料到簡妍會有這樣的一個舉動,且她和沈綽原就離得近,一時沈進來不及救護,沈綽也沒有反應過來要避讓,於是那個蒲團就朝著沈綽的臉直撲了過來。
佛門原就講究的是苦修,這蒲團也不甚精細,乃是一般的蒲草編織而成,且不少地方都有鋒利的蒲草冒了出來,甚是簡單粗糙。而沈綽再是心眼比蓮蓬還多,可畢竟是自小錦衣玉食長大,皮嬌肉嫩的,這會結結實實的挨了這蒲團的一砸,他立時只覺得右臉頰那裡火辣辣的痛。抬手摸了一摸,觸手滑膩,拿到眼前一看,白淨的手指尖是幾點猩紅之色。
「公子,」沈進此時已劈手扔開白薇,站在了簡妍的身後,聲音低沉的叫了一句。仿似只要沈綽開口說得一句,下一刻他就會伸出手,毫不猶豫的擰斷簡妍的脖子。
簡妍方才的憤怒在看到沈綽右臉頰上一道長長的,冒著血的口子時早就是給嚇的煙消雲散,一點兒都不存在了。這會她心中只有害怕,因著沈綽一雙鳳眼微微的瞇了起來,只是望著自己手指間的那幾滴鮮血。且他面上也再無半點笑意,只有一片沉靜。
這沉靜讓她覺得害怕。更何況她還能感覺到沈進高高大大的身子就站在她身後,仿似下一刻就會毫不費力的老鷹抓小雞一般的伸出巨大的爪子將她拎了起來,然後隨意的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給弄死。
簡妍忍不住的就想起身站起來,然後轉身就落荒而逃。可她好歹還是死死的壓制住了心裡的恐懼,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蒲團上。原本垮下來的脊背重又直直的挺了起來,目光更是一錯不錯的盯著沈綽。
沈綽一抬眼,看到的就是簡妍的這幅模樣。
想來她是想努力的做出一副自己不害怕的模樣的,所以面上的氣勢做了個十足十。只是她煞白的臉色,緊緊抿著的一雙唇還是出賣了他。
沈綽忽然就覺得很是有趣,唇角一牽,扯了一個笑容出來。
這樣倔強的小姑娘他倒還真是第一次見,倒是有些捨不得傷害她了。
於是他便手指輕搓了幾搓,將指間的那幾滴猩紅的血搓的散開了,而後斜斜的睨了簡妍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說著:「簡姑娘,我這是和你有多大的仇呢?你竟是存了心的要將我毀容啊。」
簡妍一窒。
她想了想,好像從頭到尾都是她先拉沈綽下水,同她一起合作在各地開什錦閣的事。且那句,貨通天下,匯通天下,以及那幅世界地圖說起來都只不過是為了誘沈綽和她合作,而特地的畫的兩個大餅而已。
換而言之,貨通天下、匯通天下,以及世界貿易這事,她頂多也就知道個理論,讓她實際去實施她肯定是不會的。其實這原也是坑了沈綽一把。而現下……
她飛快的瞥了一眼沈綽的右臉頰。
沈綽原就生的白皙,現下這雪白的臉頰上有這麼一道長長的口子,且還在不斷的往外冒著猩紅的血,兩相對比之下,看著實在是有點觸目驚心。
於是簡妍立時就覺得有點心虛。她想了想,還是抬頭望著他的雙眼,很真誠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頓了頓,又伸手指了指他的右臉頰,十分誠摯的說了一句:「你的臉,醫藥費我來出。」
沈綽先是一怔,隨即便大笑了起來。
「簡姑娘,」他只笑的前仰後合,似乎心情十分的愉悅,「你這是在顯擺自己有銀子嗎?我沈綽便是再窮,可這點醫藥費還是能掏的出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簡妍搖了搖手,而後說著,「畢竟你的臉是我弄破的,這事我理應負責。」
「負責?」將摺扇在手指間輕輕巧巧的旋了兩圈之後,沈綽抬頭望著她,嘴角輕輕的勾了一個無聲的笑容出來,「簡姑娘想對我負什麼責?」
簡妍便又黑了臉。
沈綽這麼斷章取義也是簡直了。
「我的意思是,你臉上的這道口子是我砸出來的,我理應對你臉上的這道口子負責。」簡妍心裡只想著,和這沈綽說話只會越說越錯,不定的就會被他摳到什麼字眼拿出來奚落她,所以還是儘量少說些的好。
頓了頓,她又說道:「沈公子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那麼請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沈綽笑著瞥了她一眼,隨後拿著摺扇的手輕輕的晃了晃。
簡妍立時就感覺到身後的那股子壓迫感沒有了,想來是沈進已經讓開了。
她心中鬆得一鬆,忙起身站了起來,去一旁扶起了白薇,轉身就要離開這裡。
只是一只腳才剛剛跨過門檻,忽然就聽得身後沈綽低沉正經的聲音響起:「簡姑娘,既然你我好歹也是生意上的夥伴,有些話沈某還是覺得有必要要提醒你一下。徐仲宣這個人,縱然是在人面前看著再溫和清雅,風光霽月,可混官場的人,誰背後沒有點見不得人的手段和齷蹉?特別是像他這樣的,如此年紀輕輕的就坐到了禮部左侍郎的這個位置,其心機手段可想而知了。旁的不說,單就兩年前他被貶謫去了留都南京,年前卻能安然無恙的回了京城不說,且還是升了官,做了三品大員,這內裡的門道和人脈,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可怕的了。且你以為徐仲宣為什麼到了現下還沒有成親?真的是他清高出塵的非要找一個自己全心全意所愛的女子攜手到老?不過只是因著現下是梁寧兩王相爭的關鍵時刻,朝中各位臣子之間的關係原就雲譎波詭,他徐仲宣若是此刻同某一位官宦世家的女子成了親,但凡那官宦世家站了梁寧兩王之中的任何一個,他也就相當於無形之中成為了某一黨。但他徐仲宣現下面上看著卻是一股清流,無論是梁王還是寧王,他都是一視同仁,絲毫沒有偏向的,所以又怎麼可能於此刻去考慮自己的親事?但無論他來日是同誰結親,想來他都給不了簡姑娘正妻之位的。官場之人,彼此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婚姻原就只是為了共贏,為了更利於自己的權勢,試問簡姑娘又能幫得了他什麼?為妾?簡姑娘這般大才,為妾豈不是太委屈了?所以沈某奉勸簡姑娘一句,徐仲宣並非是你的良人,還是趁早丟開手的好。」
簡妍渾身一僵,片刻之後方才低聲的說了一句:「多謝提醒。」
這時就又聽得沈綽在笑道:「其實簡姑娘完全可以考慮考慮在下的嘛。若是簡姑娘願意,沈某的這正妻之位定然是樂意雙手奉上的。」
簡妍:……
這個沈綽果然是正經不過三秒。前一秒還很正經的同她說著那般的勸誡之語,下一秒就油腔滑調的同她說著這樣的話。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啊。
簡妍不再理會他,只是沉著一張臉,扶著白薇就抬腳跨過了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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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沈綽的大笑之聲傳來,尚且還在說著:「外面日光大,簡姑娘記得要帶上冪蘺啊,可別曬黑了你那一張白皙柔嫩的小臉才是。」
簡妍只氣得牙根都癢癢了,都恨不能折回去狠狠的給這沈綽來個窩心的一腳。可到底沒理他,只是從白薇的手中接過冪蘺,兜頭戴了上去,然後大步的就走了。
白薇方才被嚇的不輕。簡妍心中其實也是和剛坐完過山車一般的,到了這會還沒有完全的平靜下來。於是兩個人索性找了一處樹蔭底下,坐在那裡,想著等待會心情全都平復了再回簡太太那裡去。
方才的事,白薇很擔心,就低聲的問著簡妍:「姑娘,你將所有的事都和沈綽坦白了,這樣沒事的麼?」
簡妍沉默了一下,而後方才說道:「應當是沒什麼事的。沈綽這個人,雖然話多討厭,但想必他也應當不會傻到將這件事到處去張揚,這樣於他也並沒有什麼好處。且其實無論與他合作的人到底是周大哥,還是我,於他而言,應當也是沒什麼差別的,可能他還是心中好奇,所以才會查探一番罷了。」
話雖如此說,但簡妍其實也是摸不透沈綽的。不過是安慰著白薇,同時也安慰著自己罷了。
白薇此時又問著:「方才最後,沈綽曾說,曾說,給您正妻之位……」
簡妍便笑了:「這只不過是他對我的打趣之語罷了,你還真當真了啊?不要想這些事,我們還是在這裡休息平復一下,待會還要回母親那裡去。仔細叫母親到時看出來我們的異常來。」
一面又抬頭仔細的看著白薇的脖頸子那裡,剛剛可有被沈進勒出痕子來。
只是她不過才剛剛查看的一會,忽然就聽到旁側有一道柔婉疑惑的聲音響起:「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