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屏住呼吸停滯了兩秒, 然後才慢慢抬起頭, 看向大廳門口。
下一秒,寂靜的眸色,漸漸變深。
…..
莊梓站在警局大廳的玻璃門後,沉默地看著他, 唇角帶著一絲微笑。
屋外陽光熾烈,照在她白晰的臉頰上, 睫毛的陰影投在她微濕的眼底, 若有似無的晃著水光。
旁邊衆人自然明白是什麽情况, 都非常有默契地沉默了下來, 看看兩人, 然後走上臺階,魚貫而入走進了大廳。
周圍都安靜了, 獨留兩人, 靜靜對望。
司航看著眼前許久不見的女人,一身素雅又不失光鮮的粉色長裙,長髮烏黑如瀑, 身形嬌好娉婷, 令人心動。
隔著幾步臺階, 他目光始終定在她的身上,看了她好久, 終於,抬步走了上去。
莊梓看著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呼吸漸漸凝滯。
最終,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低頭看著她。
兩人對視片刻。
他黝黑靜淡的目光,讓她心底有些發慌。
莊梓動了動嘴唇,有太多的話想要開口問他,可一張嘴,喉嚨堵得難受,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她看著他,調整了兩秒,再次嘗試發聲,還是沒能成功,眼泪却已經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司航蹙著眉心沉默地看著她,心臟緊懸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抬手,用大拇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眼泪。
下一秒,莊梓猝不及防地走上前,抱住了他。
千言萬語,都張口無言。除了擁抱,她不知道還能怎麽表達自己這段時間對他的思念。
司航渾身一僵,怔忪在原地。
她比之前更瘦了,抱在懷裡,太過單薄。
可身上清淡的氣息,仍然是熟悉的,溫柔的,讓他動心的。
莊梓把臉埋在他胸口,身體在微微發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抱著他。
司航感受到那一雙輕柔的手,貼在他的背上。
他僵停在半空中的手,漸漸放鬆,最後,落到了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緩緩抬了起來,想要將她回抱住。
多久了?
他在問自己。
在那些整日提心吊膽的日子裡,槍林彈雨的恐懼之下。
渴望回到她身邊,多久了?
他微微咬緊下頜,望著前方的虛空,靜默不言,感受著她的溫度。
不再是幻覺,不再是泡影,也不再是夢境。
她就這樣真實的,靠在他懷裡。
身後是湛藍灼熱的天,風在樹梢上搖曳。
她的髮絲吹到了他的臉邊,他頭皮都在發麻。
他寬大的手掌停在她的腦後,想要觸摸她的頭髮。
可是突然間,某個畫面又浮光掠影閃過眼前,讓他猛然清醒,放在她腦後的那只手,驟然僵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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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終沒有回抱住她,却也沒將她推開。
隔了半會兒,手又緩緩地,放了下來。
他微微低下頭,在她頭頂低聲問:「你怎麽來了?」
莊梓心尖一顫。
時隔這麽久,她再次這麽清晰的,近距離的聽見他的聲音。
依然低沉,依然磁性。
她輕輕動了動嘴唇,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氣,才問出了一直壓在心裡的疑問:「爲什麽回來不告訴我?」
司航沒有說話。
她微顫的聲音裡帶著埋怨,却又不捨得責怪,又重複地問了遍:「爲什麽?」
司航眉心微蹙,竭力平靜地開口:「我誰也沒說。」
謝逵他們是因爲警局裡的消息,除了鄭如之,他的確沒有再跟任何一個人說。
至於舒雨桐,他也不清楚她是怎麽打聽到他的航班。
可他這個回答,顯然讓莊梓很難過。
他不告訴別人可以理解,但是爲什麽,就不能告訴她?
她委屈而心酸,又問:「我是別人?」
司航喉嚨發緊,沒說出話來。
莊梓顫顫呼出一口氣,還要繼續追問。但是在開口之前,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低眸看一眼他垂在身側的手臂。
他沒有回應她的擁抱。
她腦子裡嗡地一聲,呼吸頓時凝住。
我是別人?
她呆滯地盯著他的那只手臂,仿佛隱約從他的行動中得到了一個答案。
她有點難以置信。
這無法忽視的疏離感,讓她的雙手也瞬間脫了力。
下一刻,抱在他背後手,逐漸鬆開,落了下來。
司航低頭看她一眼,胸口一緊,猛然升起一種難言的恐慌,下意識的抬高了手臂,想要阻止。
可莊梓已經徹底鬆開,甚至往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她覺得臉上像被誰狠狠扇了一耳光,疼得她臉色發白。
身體失去平衡一般,又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
司航盯著她,臉色驟然一變,立刻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莊梓身體微微不穩地晃了晃。
她被他拉扯著站在原地,腦子裡一片混亂。突然間,連抬頭跟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了。
司航看著她,眼底的痛楚一閃而過,半響,終於開口道:「我去找過你。」
莊梓太陽穴神經突突一跳,霎時抬起頭。
「7月2號。」他很清楚的記得那天的日期,甚至記得去找她之前,還下過一場雨:「我去你單位找過你。」
莊梓凝滯地望著他,怔忪好一會兒。
陽光打在他的身上,棱廓分明。
司航回視著她,臉色微暗,目光隱忍而冷冽。
「下午五點。你同事說你跟朋友有約,先走了。」
跟朋友有約?
莊梓努力回想那天她在做什麽。
下一秒,她神經一跳,徹底醒悟過來。
7月2號,裴征帶他親戚來公司接她一起去小區看她的新房子。
平時她幾乎是最晚下班離開的那一個人,自從上班以來,唯有兩次情况提前下過班,一次是7月2號帶人看房子,一次是今天上午。
她突然間全部想了起來。
那天她返回公司找鑰匙的時候,正好在電梯房碰見了前臺的小助理,後者原本是有告訴她,在她離開後沒多久,有人來找過她。
只是,當時那小姑娘跟她說的是一位姓周的先生,所以她只當是合作商,幷未多問。
所以,原來那天是他?
她詫异地望著他,心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揪緊,無言了好一會兒,才虛聲問:「你看見我跟裴征在一起了?」
一定是的。她的直覺告訴她。
這一瞬間,她好像猛然醒悟過來,終於給心裡所有疑惑,找到了一個準確答案。
他慢慢鬆開她的胳膊,偏過頭,目光不知道望著哪裡。
再次想起當時坐在車裡看見的那一幕,那種切身感到的痛苦,好像又重新經歷了一遍。
他胸膛微微起伏,不經意咬緊了牙關。
莊梓一瞬間也心如刀割,胸腔裡有數種强烈的情緒在瘋狂的涌動,混雜城一團,讓她覺得窒息。
她苦澀無言,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兩人沉默地對站著,一時間都沒有再說話,心裡却暗藏著各自不同的痛苦。
足足過了一分多鐘。
司航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她,眼底情緒已稍微平息。
他沒有回答她剛才那個問題,有意向避開不想談。
於是他轉移話鋒,關心她:「吃午飯了嗎?」
莊梓低垂著眼,盯著地面。遮住了眼底的紅血絲。
地面上,他的影子,跟她的影子在某個交點碰在了一起。
可分明,他們現在離得那麽遠。
「司航。」她忽然開口,聲音居然變得异常的平靜:「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挺薄情?」
以爲他已經死了,所以立刻就找了其他男人?
司航刹時擰起了眉。
莊梓緩緩抬頭,看向他,眼睛裡的失望已經顯而易見:「是不是?」
司航沉聲打斷:「你別亂想。」
別亂想?
是她亂想嗎?
如果他沒有誤會,沒有怪她,爲什麽所有人都知道他回來,唯獨瞞著她?
就在剛才,他連擁抱一下她都不肯!
她不知道這件事他會不會定位爲『背叛』,但她很明白,起碼他是不信任她的。
否則,這突然間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陌生感,從何而來。
她這段時間的等待,切斷任何人對自己的關心,又究竟算什麽?
她偏頭望向一旁,不再說話了,紅著眼眶,竭力不准自己哭出來。
原以爲自己成長了,沒想到還是那麽愚蠢。
跟以前一樣,哪怕對方到了對她愛搭不理的程度,她還一個勁爲別人找理由,自欺欺人。
八月的天氣,炙熱難當。她的心,却如墜冰窟。
這一刻,她心灰意冷到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了,甚至覺得沒了必要。
司航站在原地,想著她剛才受傷的眼神,臉色也差到了極點,連唇色都變白了。
或許他心裡是曾有過那麽一絲無理的怨怒,可現在,當真絲毫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他不是不想聯繫她。
住院的那段時間,他幾次猶豫,又幾次糾結。
就算他做個蠻橫無理的人,不管在他失踪的這段時間裡,她因爲什麽原因被人見縫插針挖墻脚,他也要將她爭奪回來,哪怕非君子所爲。
可一想到,槍林彈雨裡,子.彈差點穿透他心臟的一瞬間,理智就讓他冷靜了下來。
子.彈穿透過他的身體,雖然最後沒有奪走他的性命,却掐滅了他恣意的勇氣。
那是別人無法理解的一種無奈跟仿徨。
以往,他做什麽事都有絕對的把握。
可是唯獨這一件,他覺得自己仿佛要掌握不住了。
他從她的生命裡毫無預兆地消失了八個月,所以才把親自開車接她下班的機會,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他相信她對他的感情,却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給她最安定的生活。
以前不知道什麽叫做近情情怯,可現在,他是深深體會到了個中滋味。
如果有人能够代替他,他不該自私的只考慮自己。
…….
兩人沉默的僵持著,一時間都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直到司航的電話響了起來。
電話是鄭如之打來的,關心他下飛機沒有,家裡人也好放心。
「我在警局,處理完一些事情就回來。」
他接通電話,簡單的說了兩句,就挂了。
等他再回頭看向莊梓的時候,莊梓已經轉身走下了臺階。
想到去機場的路上,鄭如之還在電話裡讓她晚上去別墅吃晚飯,心裡越發尷尬的無地自容。
她以什麽身份,又以什麽立場?
他都將她當成了別人,她實在沒有臉面再登門拜訪了。
還有之前的種種,讓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司航立刻追下臺階,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兒?」
莊梓被迫停下,沒有回頭看她:「回去上班。」
他又問:「開車了嗎?」
她沒有回答。
頓了兩秒,把手腕從他手掌中慢慢掙脫出來,回頭看他,竟然還努力笑了笑:「我只是前兩天聽謝逵說你今天回來,所以過來看看。既然確定你已經平安回來,那就行了。」
司航不說話了。
「那……」她待不下去了:「我先走了。」
天氣熱成這樣,她一路奔波過來,他於心不忍,更壓抑不住心底的心疼。
「我送你。」
「不用了!」她一口氣憋在胸口,實在沒法再忍,慪氣似得故意拋下一句話:「裴征會來接我。」
司航表情一僵,不再吭聲。
她頓了頓,已經支撑到了極點,逃避似得轉身就走。
回頭的一瞬間,眼泪就掉了下來。。
……
司航站在警局大廳門口,一直目送她漸漸走遠的背影,脚步幾度不受控制的往前跟。
可是想到她剛才的那句話,脚腕上又像上了鐵煉,迫使他停了下來。
他竭力深吸一口氣,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警局門口。心情一瞬間越發的焦躁,陰鬱。
他想起她剛才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眼泪…….
不對。
他某根神經猛然綳緊,突然强烈地感覺到了哪裡不對。
好像有什麽重要的環節被他忽視掉了?
他再次看向遠處那道單薄而脆弱的背影,心臟突然被什麽東西狠狠揪扯了一道,表情也一度一度變得更加難看。
終於,在她裙袂的最後一縷顔色消失在視綫中的時候。
他放弃了所有理智,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大院門口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