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輕吻
秦珣在兵部, 聽到小厮說柳姑娘被傳進宮,他就心說不好, 扔下手頭的事情, 匆忙進宮。然而在鳳儀宮外,他被攔了下來。他心中擔憂, 也顧不得許多。
進來之後,他一眼就看到了委頓在地的瑤瑤, 以及圍在她身邊的侍衛。他的心狠狠一抽, 撥開侍衛, 扶起瑤瑤,見她幷未受傷, 略鬆了口氣。
「你這是做什麽?一點規矩都不懂了?!」皇帝冷喝。
秦珣站在秦珩身前,將她護在身後,這才向父皇施禮:「不知道瑤瑤做錯了什麽, 竟惹怒了父皇母后。她若是哪裡做的不對, 兒臣願意代她受罰, 還請父皇母后不要爲難她。」
在看到瑤瑤的那一瞬間, 濃濃的擔憂擊中了他, 還夾雜著懊悔與酸楚。是他不好, 硬要帶她回京, 却沒有保護好她。
秦珩衝他輕輕搖頭, 聲音極低:「哥哥,你別……」
你不要衝動,你這樣父皇會更惱火啊。
秦珣忽然闖入, 態度恭敬,但這舉動可著實撑不上恭敬,臉上的神情也不好看。
皇帝微微一楞,差點忘了,這個兒子是在疆場殺過不少敵人、雙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皇帝冷聲問:「你這是在命令你的父皇?!」
秦珣低頭行禮:「兒臣不敢。兒臣只是好奇,她究竟做錯了什麽,父皇竟要動用宮中侍衛。」
瑤瑤自小在宮中長大,宮裡的規矩她再熟悉不過,而且她素來小心翼翼,不可能故意惹惱父皇。
難道是父皇認出了她?
他心中一凜,却聽父皇冷笑一聲,慢悠悠道:「做錯了什麽?她做錯了什麽?你不知道?」
秦珣心頭閃過一絲迷茫:「兒臣不知,還請父皇明示。」
皇帝指了指站在兒子身後的柳氏:「你急匆匆入宮,沒半分規矩,難道不是爲了這個女人?」不等秦珣回答,他又冷聲道:「堂堂王爺之尊,被一個女人所迷惑,還無視君父!朕很想知道,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的湯藥!」
秦珣雙目微斂,沉聲道:「父皇說什麽?兒臣不懂。」
父皇知道了他對瑤瑤的心思?然而幷不知道瑤瑤的身份?
秦珩悄悄看一眼皇兄,見他同自己一樣茫然,她心裡稍微鬆了口氣。
皇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想來父皇糊塗了,父皇誤會了。
陶皇后在一旁溫聲勸道:「珣兒,不要頂撞你父皇。」
她此刻真有點擔心,父子兩人鬧將起來,皇帝處置了柳瑤瑤,秦珣會懷恨在心……
她不勸還好,她這般一勸,皇帝冷哼一聲,怒氣更甚。爲著這麽一個女人,老三竟頂撞他?老三知不知道這個人……
哦,是了,老三不知道。說不定老三還覺得這個柳氏面善呢。
這麽一想,皇帝越發氣悶。
秦珣施禮:「兒臣不敢頂撞父皇,但是瑤瑤絕非父皇說的那種人,這中間定然是有誤會。兒臣希望,能把這些誤會講清楚。」
「誤會?」皇帝哂笑,「能有什麽誤會?你今日失禮無狀,不是因爲她?你那天拒絕朕指的婚事,不是因爲她?如果不是這個淫賤魅惑的女子,你今日會站在這裡這樣跟你的父皇說話?!」
他不能提珍妃,不能提秦珩,他只能狠抓這一點。
陶皇后也看出來了,皇帝今日似是在針對這個柳氏。方才那個被她否定了的念頭,又一次浮上她的心頭。
她顫聲道:「皇上……」
「淫賤魅惑?」秦珩聞言,心神巨震,身體微微一晃,眼中泪光盈盈。明明不是第一次聽到父皇這般說,可她還是忍不住難過。
她的父皇就這般看她!她怎麽可能去誘惑皇兄?那是她的兄長啊!
秦珣一怔,下意識去看瑤瑤,她眼裡的泪光教他心中一痛,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
他這才看向父皇:「兒臣今日情急之下御前失儀,幷非有意衝撞父皇母后。至於之前父皇提的那樁親事……」他的目光落在秦珩身上,輕飄飄的。他緩緩勾了勾唇角:「兒臣確實不同意。但是,幷不是因爲瑤瑤的慫恿魅惑。」
「哦?」皇帝目光沉沉,「既然不是她的緣故,那你就不要管朕怎麽處置她。」他提高了聲音:「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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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齊齊行禮:「屬下在!」作勢便要來捉秦珩。
秦珩一驚,父皇想怎麽處置她?這個時候,要說明真相證明自己絕不會魅惑皇兄麽?不行,不妥。欺君之罪不是鬧著玩兒的。
她正思索對策,手忽然被皇兄捉住。她看了他一眼,見他正望著她,眼中星光璀璨。
秦珣將她護在身後,掃視了正欲上前的侍衛,冷聲道:「我看誰敢?」
他聲音不大,然而神色冷峻端肅,凜然生威,在場侍衛皆停步不前。
皇帝面沉如水:「珣兒!」
不知道爲什麽,巨大的不安忽然籠罩了秦珩,她聽到皇兄一字一字地道:「父皇想要處置她,請恕兒臣不能同意,瑤瑤從未誘惑過兒臣,反而是兒臣想要娶她爲妻。父皇若真想怪罪,就怪罪兒臣吧。」
「你說什麽?!」秦珩大驚,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兄。
即使是想爲她開脫,也不該選這麽一個理由。
娶她爲妻?他是情急之下,找了個蹩脚的藉口?還是他不想父皇干涉他的親事,所以拿她做幌子?或者是他另有打算?
她心裡亂糟糟的,耳畔反復迴響著皇兄那句「想要娶她爲妻」。
在這個時候,她還能安慰自己,這樣也好。這樣至少父皇不會把她和四皇子秦珩聯繫到一起。
她一時之間給皇兄的行爲尋找了很多理由,但這都無法减輕她心頭的慌亂。
皇兄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掙脫不得,面色發白。
皇帝的目光從兒子身上緩緩掃過,他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你說什麽?你要娶她爲妻?」
「是。」秦珣聲音不大,但是目光格外堅定。
皇帝怒極反笑:「你還真是要氣死朕。」
這可是一個不小的罪名。
「兒臣不敢。」秦珣當即跪倒,一臉惶恐之色。
秦珩也跟著跪在地上,一顆心提的高高的。今日之事在她看來,就是莫名其妙。母后奇怪,父皇奇怪,皇兄也奇怪。尤其是父皇,對她的恨意簡直突破天際。
父皇是忘了母妃的相貌?也忘了四皇子的相貌麽?不然他怎麽可能對一張甚是相似的臉說出「淫賤相」這樣的話?!
她做了他十多年的兒子,他竟這般說她……
皇帝哂笑:「不敢?朕看你可不像不敢。」
在他面前怒目而視逞英雄?
陶皇后忙給侍衛們使了個眼色:「你們先下去!」
侍衛應聲而退。
陶皇后意識到她今日可能做錯了事情。她不該在今天傳喚柳瑤瑤進宮。傳就傳吧,更不該教皇上撞見。她沒想到皇帝看到柳瑤瑤後反應這麽大,竟是不管不顧想要其性命的樣子。她更沒想到秦珣的反應,看似恭謹,實則毫不退縮。若真衝突起來,那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後宮佳麗不少,對兒子的房中事也不大愛管。太子秦璋東宮只有一個太子妃,皇帝也沒說什麽。怎麽就這麽反感柳瑤瑤?
真是因爲秦珣拒絕了那樁婚事?可那也過去一段時日了,皇帝當時沒說什麽,怎麽會留到今日才發作?
皇帝很反常。
這不像是對兒子身邊的女人,倒是像……
她險些忘了,皇帝是見到柳瑤瑤的相貌後,才勃然作色的。
這張臉,這張臉……
陶皇后不敢再想下去,她給皇帝遞了杯茶:「皇上今日是怎麽了?火氣這般大?孩子不好,教他就是了。值得這樣大動肝火?珣兒也是,明知你父皇在氣頭上,還非要頂撞他!珣兒,還不向你父皇道歉?!」
皇帝精准地捕捉到了陶皇后臉上的驚恐之色,他心頭一跳。皇后起疑了?他可不想皇后知道他失態的緣由。
他目光沉沉,從柳氏身上略過。今日之事,他確實是有些失態了。
秦珣言辭懇切:「父皇息怒,兒臣無意頂撞父皇。但是,瑤瑤是個好姑娘,兒臣不明白父皇既是有道明君,爲何會對她有偏見。」
他思緒轉的極快,短時間內腦海裡已轉過萬千念頭。爲何?是因爲瑤瑤的相貌?是因爲陸大夫說的,四弟不是父皇親生的,父皇遷怒到了瑤瑤身上?
如果真是因爲這個緣故的話,瑤瑤暫時還是安全的。父皇愛面子,肯定不會把這麽一個理由擺到明面上來。這樣也就不難理解父皇一口一個「魅惑」、「慫恿」,却拿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秦珣低聲續道:「兒臣從小到大,沒求過父皇什麽。現在兒臣想求父皇,求父皇饒過瑤瑤。」他的聲音裡有些許酸楚:「求父皇饒了瑤瑤。」
他跪伏於地,格外恭敬。
他在賭,賭陶皇后遞了臺階,他又將話說到這份上後,父皇會退讓。——畢竟父皇早年曾立志要做明君,還不殺諫臣。
然而皇帝只是輕哼了一聲,面色陰沉,格外難看。秦珣說的情真意切,他又不能直接告訴兒子,不是偏見,是因爲她那張臉。說不定柳氏在老三心裡分量重,就是因爲她相貌的緣故。
皇帝心中憋悶,却不能說出口。
秦珣心念微動,收斂了表情,繼續說道:「是兒臣無狀了。若父皇真惱了兒臣,不想兒臣在京中侍奉,那兒臣願再次前往邊關,守衛疆土。」
父皇近來身子不適,大皇兄蠢蠢欲動。父皇最擔心的,大概就是北疆的健威侯了。健威侯一直是父皇的心腹大患。
旁邊的陶皇后心裡一動,忙道:「這孩子,說的什麽胡話?你父皇又怎會惱你?」她又看向皇帝,微微一笑:「皇上,別嚇著孩子了。」
秦珩心中驚詫莫名,今日初進宮時,皇后娘娘對她的態度幷不好,怎麽到了這會兒,又像是站在她這邊,幫她打圓場了?
皇帝目光微閃,面色稍微緩和:「朕不是要嚇你。只是你今天教朕失望了。」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跪在秦珣身後的柳瑤瑤,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輕顫抖,他心中的怒火幷未因此而消散。
但是秦珣的話,對他而言,無疑很有誘惑力。皇帝想養好身體,就要分權,要扶持太子繼位。那大皇子和健威侯的勢力就必須得削弱。健威侯在邊關根基極穩,一時動他不得。而且即使真的有人鏟除了健威侯,皇帝也擔心那人會成爲第二個健威侯。
可如果那個人是秦珣的話,皇帝的擔心可以减輕一層。不管怎樣,秦珣是他的親兒子,跟太子也算親近。
現在不是跟老三生嫌隙的時候,他還有用得著老三的地方。今天確實是他失態了。
秦珣聽父皇語氣轉圜,心下稍安:「請父皇保重龍體。」
陶皇后亦道:「是啊,皇上應以龍體爲重,孩子們哪裡做的不好,慢慢教就是。」甚是溫良大方。
皇帝冷哼一聲:「慢慢教,慢慢教。十八九了,還慢慢教?!都是你,把他們給寵壞了。」他面上帶些怒氣:「要朕饒過她,原也不難。但你想娶她爲妻,朕絕對不會同意!」
他怒氣衝衝,拂袖離去。
直到父皇消失不見,秦珩提著的心才終於落回了肚子裡,她驚覺自己後背冷汗涔涔,浸濕裡衣,腿都有些發軟了。危險已經過去,但鋪天蓋地的恐懼却在此刻來到。
秦珣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兒,在起身時,小心將她扶了起來。他衝陶皇后施禮:「如果母后無其他吩咐,那兒臣就先行告退了。」
陶皇后原本有些話,想說給柳瑤瑤聽,讓其明白自己的身份處境,莫要一味痴纏晋王。但是今日看見了柳瑤瑤的面容,又有皇帝突然到來這麽一出,陶皇后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現下沒心情去想那些,她心裡有更重要,更要緊的事情。她只揮了揮手,頗爲疲憊的模樣:「你們去吧,本宮乏了。」
「兒臣告退。」秦珣重又施禮,拉著秦珩的手,一步一步往外走。
這一路,瑤瑤异常安靜,連一句話都沒有。
秦珣覺得不對勁兒,回頭看去,却見她面色煞白,秋水樣的眸子裡霧茫茫一片。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瑤瑤。巨大的恐慌忽然籠罩了他,他輕輕環住她肩頭,放柔了聲音:「瑤瑤,別怕,瑤瑤,沒事了……」
秦珩眨了眨眼,泪珠成綫,從眼角滑落。她怔怔地看著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遠方。她聲音極輕極輕:「他方才想殺我……」
「沒事了,沒事了,瑤瑤……」秦珣神情溫柔,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沒事了,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說我淫賤相……」
秦珣一怔,父皇這樣駡瑤瑤?他極爲心疼,柔聲道:「沒有,我們瑤瑤最好看了,端莊大方,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宮中不是久留之地,在宮中哭泣更是大忌。秦珣乾脆將她打橫抱起,輕聲道:「瑤瑤別怕,咱們先回家。」
秦珩不說話,也不反抗,任他抱著,一聲不吭。
他臂彎裡抱著一個人,但是脚下生風,行得極快。
他進宮時,趕得及,是騎馬來的。阿武機靈,早教人趕了馬車在宮門口迎接柳姑娘。這會兒看見王爺抱著人回來,車夫嚇了一跳:「王爺,怎麽了?」
秦珣也不多話,直接抱了瑤瑤上車,將她安置好,才讓車夫趕車回府。
他握著瑤瑤的手,聲音溫柔:「是哥哥不好,是哥哥來遲了,是哥哥沒有保護好你……」
秦珩這會兒眼裡沒有泪水,黑亮的眼珠慢慢動了動,她看著他,忽然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
秦珣心裡一驚:「瑤瑤……」
「我怎麽會怪哥哥呢?哥哥沒有來遲。要怪,只能怪我啊。若是我當初了死在了荊棘崖,沒有回京,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我怎麽能怪哥哥呢?」
「瑤瑤!」秦珣心中一凜,劇痛鑽心。他動了動唇,她是在怪他帶她回京麽?
他從不後悔帶她回京城。他後悔,也只是後悔自己準備不周,沒有保護好她。
深吸一口氣,秦珣一字一字道:「你在怪我。」他試圖跟她解釋:「你如果不回京,對我不公平。」
她若留在太平縣,太平倒也太平。但是他們這一生,恐怕也再無其他可能。
秦珩抬眸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她對自己說,別這樣,秦瑤,你別這樣。你別任性,他沒有向父皇告發你,你該感激才是。他估計也沒想到,父皇今天會有這麽一出。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難受。她不想再擔驚受怕。
秦珣長嘆一聲,伸臂將她攬在懷裡。懷裡的她异常溫順,可他的心却被硌得發疼。她到底還是怨把她帶回了京城。
「他駡我,他還要殺我。」秦珩在他懷裡動了動,微微抬起頭,「我怕,我很害怕,我不想待在這裡了。哥哥你待我好,你放我走好不好?如果你怪我當初騙了你,怪我不告而別。那你告訴我,我要做些什麽,你才能原諒我,放我走?」
秦珣心頭莫名慌亂,他動了動唇,沒有說話,只是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些。他知道她是被嚇壞了,才口不擇言。可是她口口聲聲說要他放她走,他心痛難忍。
他怎麽可能放她離開?他只能告訴她:「瑤瑤,不要說這種話。今天的事情,以後都不會發生。如果你不想待在京城,咱們去邊疆,或者我請旨去封地。我不會再讓你陷入危險中。」
秦珩沒聽到想要的回答,委屈而失落。爲什麽呢?父皇見到她,憎惡到想殺了她。而皇兄也不肯放了她。
溫熱的泪珠滾滾而落,她伏在皇兄懷中,一聲不吭。
懷中人不再亂動,也不再說話。秦珣細看時,她雙目緊闔,鼻尖微紅,臉上泪痕斑斑,惹人憐愛,竟是睡著了。
秦珣心下一嘆,輕輕吻上她的眉間,無限愛憐。他暗想,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再有。
他小心將她放在膝頭,動作輕柔,唯恐吵醒了她。但他不知道,在他的視綫範圍外,秦珩睫羽輕顫,緩緩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