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真像
「那姑娘的一些情况, 也好讓下官……」杜子清的話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著晋王,一臉錯愕, 疑心自己聽錯了, 「王爺說什麽?」
秦珣方才那句「本王不同意」說出口後,心頭的酸澀、疼痛减輕了不少。看著驚訝的杜子清, 他心裡莫名有了一絲快意。把玩著手裡的茶杯,他勾了勾唇, 一字一字續道:「本王說, 這樁婚事, 本王不同意。」
杜子清眨了眨眼眼睛,慌亂一閃而過, 很快被篤定和堅持所取代。他認真道:「王爺是嫌下官誠意不够麽?那也沒什麽……」
他這人最是有耐心。上次被拒後,他回府請教了府裡的幾個老僕人,清點家産, 自忖準備充足, 才再次上門。
「什麽誠意?」秦珣冷眸微眯。分明是賊心!
杜子清拱了拱手, 幷不氣餒:「可否請王爺告知原因, 下官是哪裡做的不好麽?」難道不是因爲誠意不够?
他態度异常誠懇, 秦珣原本對他有滿肚子意見, 此刻一時半會兒竟也說不出來。秦珣哂笑:「那你倒是說說, 爲什麽要來上門……提親?」
杜子清心想, 這個問題上次晋王問過他,莫不是他上次回答的不合晋王心意?他想了想,認真答道:「因爲, 她是個好姑娘,下官相信,她將來也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
秦珣微眯起眼,好妻子?好母親?那也不是你杜子清的!他面無表情:「你只知道她是個好姑娘?那你知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她喜歡什麽胭脂水粉?她喜歡什麽顔色?喜歡看什麽書?」
「這……下官不知。」杜子清老實搖頭,忽的雙目一亮,「還請王爺賜教。」
秦珣眼中剛浮起的笑意瞬間消散。
杜子清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他試探著道:「王爺,下官父母早亡,也沒長輩指點。上門提親也是頭一次,不懂規矩,可能有哪裡做得不好。還請王爺指出來。」他頓了一頓,又問:「王爺可否告知下官拒絕的緣由,也好讓下官明白。」
他是真的莫名其妙,上回確實是他衝動冒失了,這一次他帶著滿腔誠意而來。即使是不同意,也總得讓他死個清楚明白,給他一個努力的方向,他好下次改正,不是嗎?
秦珣心頭莫名煩躁,又隱有怒火。他素來欣賞執著堅韌之人,可現在看著傻楞楞的一個勁兒問緣由的杜子清,就像是看到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般。他扯了扯嘴角:「緣由?好,本王這就告訴你緣由。」
杜子清忙做洗耳恭聽狀:「請王爺賜教。」他心說哪裡不足,須得好好記下,下次堅决不犯。
年輕英俊的晋王精緻的眉眼微微上揚著,似笑非笑,黑眸中隱隱有光華流轉。
不知道爲什麽,杜子清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
他聽到晋王輕笑一聲,壓低了聲音:「本王不同意,是因爲她是本王未來的王妃。這個緣由,够不够?」
杜子清猛然睜大了眼睛:「王……王妃?」
秦珣雙目微斂,說瑤瑤是未來的王妃,主要還是爲了打消杜子清的念頭,但是真說出口後,他心裡反而多了一絲澄明,接下來也順了許多:「如果不是未來王妃,她又豈會在王府久住?」
杜子清沒想到竟是這個緣由,他呆愣了半晌,繼而面紅耳赤:「竟是這樣麽?她,她不是王爺的親戚?」
秦珣只笑了一笑,意味深長。
親戚麽?大約是吧。反正他已經想好了,若將來證據充足,瑤瑤果真跟他沒關係,那他就娶了她,如同夢中的她所說的那樣,他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若瑤瑤真是他妹妹,他們依然會在一起,只是不做夫妻罷了。
但不管怎樣,眼前這個杜子清都不該試圖插進他們中間。
她,她竟是晋王殿下未來的王妃麽?杜子清心頭一陣失落,尷尬而狼狽。他勉强施了一禮:「是下官冒昧了,還望王爺恕罪。」
他匆匆告辭離去,那一沓薄紙也忘了帶走。
站在晋王府外,杜子清心中酸澀難忍,怎麽會是未來的王妃呢?他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想娶一個姑娘,竟然是晋王未來的王妃麽?
他一路耿耿於懷,直到快到家時,他才忽然想起一事。不對啊,若真是未來王妃,又怎會住在晋王府?名分未定,皇家行事也會這般沒規矩麽?
杜子清心裡難得清明起來。他想,多半是晋王殿下在哄他。可是,晋王爲什麽偏偏用這個理由來哄他呢?
他細細想了想,隱約有點不好受。可能晋王殿下的話半真半假吧。
杜子清走後,秦珣便將他留下的幾張薄紙撕了個粉碎,這就想娶瑤瑤?他坐了一會兒,一杯冷茶入肚,怒氣幷未全消。
想了一想,他起身去找瑤瑤。
他方才問杜子清,瑤瑤喜歡什麽胭脂水粉?喜歡什麽顔色?喜歡什麽書?問倒了杜子清,可對於這些問題,他自己心裡也沒有確切的答案。
瑤瑤的模樣,永遠是他心裡最美好的模樣。
秦珣看見她時,她正坐在院子裡頭,一手持針,一手拿綫,神情怔忪,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咳嗽了一聲。
秦珩立馬清醒過來,放下針綫,站起身,笑容明媚:「哥哥,你來了。」
點點陽光灑在她臉上,格外耀眼,秦珣心中一熱,輕輕「嗯」了一聲。她見到他,永遠都這麽歡喜。
「做什麽呢?」
「學針綫。」秦珩隨口答道。
「挺好。做一會兒歇一歇,莫累壞了。」秦珣一本正經,只是唇角勾起了輕微的弧度。嗯,她在想著給他做荷包的事情。儘管進度慢了一些。
秦珩楞了楞,笑道:「我知道的。」她又不傻,還能做針綫累著自己?
秦珣看見她,心情頗佳:「走,裡面說話。」
秦珩住的房間,寬敞明亮,布局又好。倒上茶,兩人相對而坐。——對秦珩而言,這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皇兄幾乎每日都要往她這兒坐坐,從一刻鐘到一個時辰不等,她也已經習慣了。
「瑤瑤今年就要十六了。」秦珣慢悠悠道,「去年你及笄時,不在京城,今年十六歲,要不要補回來?」
秦珩臉上一熱,去年不在京城,是因爲她假死躲在了太平縣。這是她惹怒皇兄的頭等大事,能不提儘量不提。她笑一笑,仿若無事:「不必不必,太麻煩了。」
「不麻煩。」秦珣搖頭,「怎麽會麻煩?」他微微眯了眯眼:「及笄以後,就能許親了。不知道瑤瑤想嫁什麽樣的郎君。」
「嗯?」秦珩一怔。她很少想到這個問題,也就是還在太平縣時,她隱約萌生過嫁人的想法。那時她看了幾本話本子,想著她若一世隱姓埋名的話,興許就是嫁個書生……
現在麽?她連戶籍都沒有,嫁人的事情,自然也無從談起。若是皇兄給她辦了戶籍,那她的親事多半也是掌握在他手裡……萬一她說的類型,不是他中意的,那可就很不妙了。而且前幾次,皇兄還提過,姑娘家不應該把「嫁人」挂在嘴上。
她想,嫁人也就是那麽回事兒。若真能一生安穩,那不嫁人也無所謂。
她定了定神,有些害羞,有些認真:「沒有想嫁的。我沒想嫁人。」
「不嫁人怎麽成?」秦珣皺眉,心裡却不由自主地生出喜意來,「不嫁人讓我養你一輩子?」
秦珩心說,你可以不養的,只要我有了戶籍就成。當初在太平縣,我百般懇求你不要帶我回京,你就是不肯同意。如果我留在太平縣,又哪裡需要你養了?我可是攢了不少私房錢的。
她心裡些許不平之氣,然而她很清楚,這話是萬萬說不得的。於是,她有點委屈,又有點憤懣的樣子,粉面含嗔,水眸晶燦:「哥哥不肯養,那便教我自生自滅就是了。」
「胡鬧!」秦珣皺眉輕斥,「什麽自生自滅?」他輕輕搖了搖頭,「我怎麽會不管你?」
他是要管她一輩子的。
今日試探,瑤瑤的反應讓他極爲滿意。她沒有想嫁的人,也願意一直留在他身邊。倘若將來證據確鑿,他想,她肯定不會反對嫁給他。——或許初時會彆扭、不願意,但她想明白後,就會欣然接受了。
沒有人比他們更親近。
秦珩笑了:「我就知道,哥哥對我最好了。哥哥,上次我說的戶籍的事情?」
秦珣笑容微斂:「這你不用操心,我自有主張。」他轉了話題:「給我看一下你耳後。」
「哦。」秦珩也不忸怩,將一頭長髮撩到一側,露出耳朵以及一段脖頸,行至皇兄面前,「你瞧,我照鏡子,都看不到了。那藥水很靈的。」
秦珣輕聲應著,見她耳後果真一片白晰光潔。原本有痣的地方,現在肌膚透著些淡淡的粉。他像是受了蠱惑一般,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一點。
「癢。」秦珩耳朵附近本就敏感,被他這麽一戳,立時瑟縮了一下,勻潤白嫩的耳朵,也輕輕動了動。
秦珣手指微移,摸了摸她耳朵,心下暗道不妥,改摸爲捏,如同開玩笑那樣,又輕輕扯了扯,方鬆開手:「不錯,是挺管用。」
「是吧?」秦珩自己揉了揉耳朵,抱拳笑道,「多謝哥哥尋得名醫。」
秦珣含笑看著她,胸中滿是柔情。他點了點頭:「嗯,是該好好謝謝他。」
他這段時日,尋訪舊日真相,可惜一直沒有確鑿的證據來證明瑤瑤的身份。看著笑靨如花的瑤瑤,他心中驀地一動,想起父皇曾滴血認親一事。不知道他和瑤瑤的血是否相溶,也不知道滴血認親是否管用。
「瑤瑤……」
「啊?」秦珩看向皇兄,有點不解,「怎麽了?」
秦珣話到嘴邊,却又咽下:「沒什麽,我還有點事……」
「那,哥哥慢走。」秦珩笑笑,甚是乖巧可愛。
秦珣扯了扯嘴角,行到門口,忽的又想起一事,停下脚步,轉身道:「你,穿紅色好看。」
「什麽?」秦珩一楞,却發現兄長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她低頭看看自己今日的衣衫,雪青色。
他怎麽莫名其妙誇了一句紅色好看?
傍晚時分,小蝶與柳姑娘說起今日府中的新鮮事:「姑娘,您還記得那位杜侍郎杜大人麽?」
秦珩心念微動,杜子清?她自然是記得的。
「杜大人今天又來了,不知道王爺同他說了什麽,他又走了,走的時候,臉色特別難看。」小蝶小聲道。
「嗯。」秦珩點頭,不甚在意。忽然,她心間像是有什麽劃過,她努力抓住,問:「他今天大概是什麽時候來的?」
「什麽時候?」小蝶想了想,「巳時前後吧,反正他走了沒多久,王爺就到這兒來了。」
秦珩眼皮一跳:「是麽?」她想,怪不得皇兄今日莫名其妙又提起她嫁人成親一事,是不是因爲見到杜子清有感而發?
她沒有深想下去,只說了一句:「這事兒跟咱們沒關係。以後他來,你也不必特意告訴我。」她想了想,又問小蝶:「小蝶,你在外頭,有沒有相熟的人?」
她話音未落,小蝶的臉色就變了:「沒有。姑娘說笑了,小蝶進了王府,怎麽會跟外邊的人來往?」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姑娘是在外邊另有親人麽?姑娘如果想念他們了,跟王爺求個情,或把他們接進府,或者出門見他們都成。王爺肯定會同意的。」
「不……」秦珩笑著搖頭,「我沒有親人。」
其實,她是有親人的,且她的親人都尊貴無比,只是她已經拋弃了四皇子的身份,舊日的親人自然無從提及。而且,即便是親人,她還在皇宮時,與他們無甚來往,也談不上什麽深厚情意。
她很清楚,她自己冷情得很。
又兩日,秦珩告訴兄長,想要去弘啓寺上香。——她自己是不大信佛的,不過要出門,總得尋個由頭。
弘啓寺離晋王府不遠,香火鼎盛,瑤瑤想去那裡上香,秦珣也不阻攔。他放下手頭的事情,笑道:「罷了,反正我今天不忙,索性陪你一起好了。」
「這……」秦珩一張白嫩的小臉憋得洇紅,却只能點了點頭,「好的,那麻煩哥哥了。」
她是想自己去啊,沒想他作陪的!
秦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是我疏忽了,原該多帶你出去走走的。」
先時他們在皇宮同爲皇子,他閒著無事還常常帶了她出宮。如今住在宮外,出入方便了,他倒鮮少帶她出門了。反正瑤瑤有了新身份,將來也要適應新身份,她總是要面對旁人的,不能一直待在府中。
此番去弘啓寺,秦珣沒有提前告知智遠大師,更未叫智遠大師陪同。秦珣一人帶著瑤瑤在寺中上香、閒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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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弘啓寺,是弘啓元年所建,有十六年了。」秦珣一面緩緩行著,一面介紹。
秦珩點頭:「嗯,跟我一樣大。」老實說,她雖然沒來過弘啓寺,但是對這裡,她幷不陌生。麗妃還在世的時候,可是提過當初在弘啓寺,年輕的帝王如何如何……
換言之,這是父皇與姨母緣分開始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母妃怎麽會被牽扯進去。
在正殿上過香後,鬼使神差地,秦珣將瑤瑤帶到了殿前的大槐樹下。槐樹的樹枝上,挂著許許多多的紅繩,間或有香囊,荷包,小箋等物,形形色色,種類繁多。
「這是什麽?」秦珩看著好奇。
「這棵槐樹,歷史悠久,弘啓寺還沒建成的時候,就有這棵樹了。據說當時想除掉它的,可是在前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做了個夢。夢到這槐樹有來歷,就留下了它。弘啓寺建成後,來往香客都愛到這樹下許願,有求姻緣的,有問前途的。好好的一棵樹,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秦珣說著,觀察著瑤瑤的神色,他沒有說的是,站在這棵樹下,他也有自己的心願。他希望瑤瑤真的不是他妹妹,而那個夢可以成爲現實。
秦珩仰著頭,看向樹間密密麻麻的紅,心念微動,輕聲問:「哥哥想求什麽?」
他是皇子,求皇位?求權勢?
然而秦珣只定定地看著她,不答反問:「瑤瑤呢?瑤瑤想求什麽?」
秦珩低頭,淺淺一笑。
她所求的,從頭到尾,不過是平安罷了。
秦珩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願一生平安順遂。她又瞧了一眼皇兄,在心頭加了一句:「希望皇兄也能事事如意。」
微風吹動幂籬的輕紗,輕紗晃動,亂了她的視綫。她沒留意脚下一絆,險些栽倒。
一旁的秦珣見狀,長臂一身,攬了她入懷:「怎麽這麽不小心?」說著拿掉了她頭上的幂籬,問:「怎麽樣?有事沒?」
「沒有,沒有。」秦珩連連搖頭,她深吸一口氣,站穩了身子。
然而皇兄的手竟還在她腰間,她心頭一跳,輕聲道:「哥哥我沒事了。」
「嗯。」秦珣應著,慢慢收回手臂,心裡還有些不捨。
他以前沒注意,她的腰肢真是又細又軟。他抱著她時,馨香滿懷,他都不捨得放手了。
「三……殿下?」
耳畔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帶著驚疑。
秦珣回頭看去,神色微微一變,他拱了拱手:「皇嫂。」
不遠處的那個女子,衣飾華貴,氣質出衆,除却智遠大師,還有多人陪同,不是太子妃丁如玉,又是誰?
丁如玉這一胎懷得不容易,每日各種安胎藥吃著,她猶不放心。她母親丁夫人告訴她弘啓寺很靈,她才想著到弘啓寺走一遭拜拜佛試試。
她也想爲太子誕下子嗣。
沒想到,在這大名鼎鼎的槐樹下,她竟然一眼看到了晋王秦珣,以及他身邊的姑娘。
待看清那姑娘的容顔時,丁如玉的視綫就粘在了對方身上。
像,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