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琅王以前是見過這小娘哭的, 就是一邊哭一邊打他這等子沒了章法的事兒也是有的。
但是像現在這樣, 小娘安靜地躺在枕榻上,披散著頭髮默默流淚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
當下心裡竟是有些著慌之感,便自將她抱起,低頭貼著她溼潤潤的臉道:「怎的這樣?可是哪裡不舒服?」
瓊娘靠在他寬實的臂膀裡,輕輕吸了吸鼻子, 努力平復了心情後道:「沒有什麼, 不過是一時頭痛,現在已經好多了, 請王爺莫要掛念。」
楚邪盯著她的頭璇兒, 一時有些看不慣瓊娘少見的無精打采的樣子。
這小娘在柳家養了十五年,別的沒學會,貴女的矜持來了勁頭時, 那是十足十, 若是等她開口, 便要天荒地老的架勢, 當下開口問:「你之前給本王的書信上寫了什麼?」
瓊娘張了張嘴, 卻不知怎麼開口。
不過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就算琅王這輩子改變心意不再造反,可是尚雲天已經先入為主,卻輔佐了太子,是絕不會放過琅王的。
那運河被堵住, 不光是堵住了她的商路, 更是堵住了琅王的先機。沒有運河, 江東就不可能像前世後來那般成為南北的樞紐,為琅王屯兵積糧提供有利的條件。
瓊娘自覺如今受了柳萍川和尚雲天的兩面夾擊,豈不知這楚邪也是與自己同病相憐,可能還不如自己,被人圍堵而不自知。
想到這,瓊娘再顧不得矜持,倒也不怕這琅王回絕自己丟了臉面了,只急急道:「王爺,你聽說了朝中有人反對挖鑿運河嗎?」
楚邪心內詫異,沒想到她竟然開口便是這等朝中的要事,只眉頭微微一皺道:「這與你何干?」
瓊娘咬了咬脣說道:「我原是以為運河開鑿必定順利,便定了兩艘貨船,只待運河開通時,往來南北運輸貨物……」
她起了這頭,琅王便全明白了。
他原是該想到,這等市儈小娘,也就是錢銀讓她傷肝傷肺,黯然傷神。
琅王覺得自己若是個要強的,應立時甩了袖子便走,叫這鑽到錢眼子裡的小娘賠個傾家蕩產。
可看著她那桃兒樣紅的眼兒,想是哭了一宿的光景,便又覺得怪可憐的。
於是這身子倒是坐定不動,微微調高了嗓門道:「這……沒了銀子,便不能隨心所欲地自立了女戶,還要嫁給男人才得以安身,的確是夠慘的。」
瓊娘當然知道他因何故陰陽怪氣,她實在是不好開口明言,若是沒有這條運河,你江東王便是趴伏在鄉間的泥鰍,讓人拿捏著就能摔死。
不過還沒等瓊娘再開口,琅王的臉色已經復又明朗,覺得這正是勸導這任性不知事的小娘懂事的時候。
「你以為這大沅朝便開明到讓個女子賺了幾許錢,便恣意妄為,不嫁丈夫橫行鄉里了?再說金銀的阿堵物能都是靠得住的嗎?這次上蒼給你的教訓,叫你明白,挑個體面可靠的夫君,比那些錢銀有用多了!」
說完,也不待瓊娘開口,他便道:「這事你不要想了,一切自有本王,但是有一樣,你可要收回不嫁人的胡話,以後再不要拿這個跟本王使性子了。」
瓊娘欲言又止,可是心裡卻不知為何,頭一次鄭重地思考,嫁給琅王的可能性。
她自問,若是盡了自己的心意挑選丈夫。前世裡的尚雲天才是她中意的那一種謙謙君子。
滿腹詩書,為人方達,一派儒雅名士之風,與她成婚後的幾年也一直是相敬如賓。
這琅王呢?為人傲橫,行事張狂,滿府妾侍,前途黯淡……得是被豬油蒙心,才會選他成為夫君。
就算想一想,那成婚之後都是操不完的心,流不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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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柳萍川在尚雲天的暗中的支援下,果真成了太子妃的話,依著她如今的地位,就算掛著個太后義女的名銜,可面對柳萍川那麼下作的人又有何用?
到時候,她一個小小商家女只能被柳萍川輕而易舉便拿捏在了手中。若是事情真的惡化到了那等子的地步,唯一能跟太子分庭抗禮之人,也便只有這個混不吝的傲橫王爺了。
瓊娘知道若是因為要避禍才嫁給琅王,這對琅王卻是不公。他雖然花名在外,與自己的初時也不甚愉快。
可是這琅王待她的確是發乎內心,帶著一份她不太理解莫名的喜愛。
但她經歷兩世,自問在感情上已經是疲憊不堪前行。雖有心嘗試從頭再來,卻不知以何回報琅王的感情。
她與琅王這般的浪蕩子又會有什麼良善美滿的姻緣?不過最後是荒謬二字的結果而已
想到這,瓊娘委婉拒絕道:「我不會是個好娘子,王爺娶我是要後悔的。」
琅王卻覺得這小娘經歷了一番人生的挫折後,總算是醒悟了些,已經考慮了他先前說過的話,當下心中一喜,覺得這滿身銅臭的小娘還算是有救。
至於那運河一事,其實他老早便知。
當初運河開鑿,乃是老琅王的規劃,只是籌劃出了草圖還未動工,老琅王便離世了。
現在運河開鑿過半,太子才提出異議,便是算準了運河此時錢款不夠,讓一向吝嗇國庫的嘉康帝心疼了。
他這番也算是揣摩了帝心,看準了時機進言,當真是說到了他父皇的心坎裡。
雖然皇帝倒不至於擱淺了運河,但放上個十七八年再動工也是大有可能的。
原本他暫時不欲與太子交鋒過甚,暫避其鋒芒,然而現在小娘求到了自己的頭上,便要將這事解決得圓圓滿滿,才好抱得美人歸。
隨後,琅王便喚喜鵲熱了魚粥,端了小菜來,一口一口地餵給瓊娘吃。
瓊娘偏頭不讓他問:「又不是生了重病,王爺,你且放下,我自己吃。」
琅王卻也絲毫不以為意,只親了她的臉頰道:「怎麼只生病才能如此?你我將來是要做夫妻的,這般餵食算得了什麼?便是你要在床上行方便,本王都依得你。」
瓊娘嘴裡塞了滿滿的魚粥,聽了他的話,差點一口氣噴出來,只瞪眼含糊道:「竟說得什麼話,沒得腌臢了耳朵。」
琅王卻覺得這小娘短了見識,只將薄脣貼附在她的耳旁,小聲地說了幾句。
瓊孃的眼睛確實越瞪越大,最後竟然是面色若燒紅的鐵片,滋啦啦作響,只一伸胳膊將不要臉的琅王退下了床,低聲道:「你給我快些走!休要再來!」
琅王卻是哈哈大笑,只一擡腿,便又復回到床上,與將臉兒埋進被子的瓊娘攪鬧在了一起……
再說皇帝,雖在夏宮休養,但國務不可荒廢,是以每日都有肱骨之臣前來與皇帝議政。
太子因為開山引水一事,重振旗鼓,在朝中彰顯了儲君的才幹,此時風頭正健。他提議停鑿運河一事,倒是引得朝上群臣一呼百應,紛紛上奏摺請求皇帝暫緩這勞民傷財的繁複徭役。
其實一群子人精兒,最會揣摩帝心。明眼人都看出來,最近宮裡的妃嬪們又有撿拾起百納服的架勢,這就是心疼那如流水一去不復返的銀子呢!
此時隨著太子參上一本,正好助皇帝下了決心,更改之前的聖旨便也不算朝令夕改。這等替皇帝解煩憂之事,何樂而不為?
今日太子又來請奏此事,並協同群臣一起來請皇帝下旨。
尚雲天如今在工部當差,因為太子要向皇帝呈報這幾年運河開鑿虧空的錢銀,是以官職不高的他也在其列。
就在眾人紛紛慷慨陳詞,眼見著皇帝動心準備拿起硃筆下奏摺時,門外的太監高聲宣道:「琅王覲見!」
尚雲天恪守禮節,恭謹地低著頭,可是官袖裡的兩只手卻是握得緊緊的。
夏宮裡的柳萍川給他偷偷遞來了口信,除了述說自己在宮中的種種表現,和詢問接下來的行事外,倒是煞有其事地補了一句,她的侍女親眼看見,琅王派人給病中的崔瓊娘送了食盒子。
可見這男女二人的交情非同一般,聯想到之前瓊娘曾經被琅王脅迫到了王府幫廚。依著那瓊孃的姿色,想必一早便讓琅王嚐到了鮮美的,以至於到現在都是舊情不忘,時常掛念呢。
柳萍川並不知尚雲天居然也重生了。她之所以書信裡故意提及瓊娘實在是前世愛而不得的心思作祟。
想著尚雲天竟然因為瓊娘之死,而不顧及他與自己的昔日情誼,柳萍川心裡就難掩憤恨。遇到了機會,自然要跟尚郎說一說這瓊娘這一世回到崔家後的放蕩墮落。
尚雲天看到柳萍川的書信時,牙根都咬得泛起了濃重的酸意。
重生之後,前世與瓊孃的恩愛全是湧上心頭。前世裡瓊娘至死也是他尚雲天的愛妻,入的是他尚家的墳墓。
可是這一世,每個人的機遇大不相同。那麼賢淑端雅的瓊娘怎就跟楚邪那等子荒 .淫無度的貨色扯上了干係?
在尚雲天看來,定然是這琅王脅迫了瓊娘。
所有,他要儘早變得強大,更重要的是不遺餘力地剷除掉琅王,這便是他有眼無珠,輕薄了他尚雲天愛妻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