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求娶
夢裡的場景在腦海浮現,秦珣眼神一深, 悄悄移開了去。他默念兩遍清心咒, 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兩口茶入腹, 他身上那種燥熱勉强褪去了一些。他點了點頭:「嗯,挺好的。」
秦珩一笑, 心說這比綰起來方便多了。她笑了一笑, 在秦珣附近坐下, 輕聲道:「哥哥來的正好,正有些事情想同哥哥說呢。」
「你說。」她離得近了些, 秦珣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微微變換了一下坐姿,又端起了剛放下的茶杯。
「哥哥喜歡這茶?」秦珩留意到他的舉動。
「嗯,還不錯。」秦珣壓下心頭的慌亂,神情嚴肅,「你要與我說什麽,只管說來。」
秦珩見他嚴肅,也斂容凝眉:「其實也沒什麽大事, 我就是想著回京以來, 很少出門, 想著什麽時候出去走走。」
晋王府吃穿不愁,她暫時也無性命之憂。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她不能依附皇兄一輩子。還是要辦一個戶籍,另買了宅院安家落戶。
她當日假死時,身上還揣著銀票。後來與周成隱居於太平縣時, 因著周成有幾個銀錢,她那銀票也沒大用上。
是以她如今也有銀錢,只是在京城辦戶籍不大容易,她也沒有爲其上下打點的人。身邊諸人皆不敢信,少不得要求助於皇兄。
秦珣只隱約聽她說想出去走走,他心想她這幾個月一直待在府裡,只怕也憋悶壞了。他點了點頭:「改日我帶你出去。」
秦珩「哦」了一聲,對這樣的答案不甚滿意。她看看皇兄的神色,見其幷無怒容,她深吸一口氣,忖度著道:「還有一件事,需要皇兄幫忙。」
見皇兄面前茶水已經飲盡,她暗暗納罕,又忙續滿。
「你說。」
「我來京城也有兩個多月了……」秦珩低下頭,不去看皇兄,只輕聲道,「皇兄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也很高興。就是有一點,我現下沒有戶籍。」她說到這裡,才抬了頭看向他,一字一字道:「沒有戶籍,到底是個隱患……」
「瑤瑤……」皇兄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緒。
秦珩不等他說完,自顧自說道:「若是被人發現,我倒是沒關係,就是怕連累了皇兄。」她笑一笑,偏了頭讓他去看她耳後,笑盈盈道:「你瞧,痣也消了,再有了戶籍。即便是父皇,也是認不出我的。你說好不好?」
她說這話時,神情如常,雙眸中也沒有强烈的期待情緒,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秦珣盯著她瞧了一會兒,沉吟片刻,方緩緩說道:「這事我知道。」
再多的,却是不肯再說了。他沒有告訴她,他已經寫信給賈四張,要其爲柳姑娘補辦戶籍。既說她是太平縣人,那麽做戲也要做全套。
但是這些,他幷不想早早教她知曉。
不知道爲什麽,雖然她近來一直乖巧聽話,體貼懂事。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看她臉上有些微失望,他心中驀地一軟,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溫聲道:「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會處理。」他想了想:「你把衣裳給我遞來。」
「哦。」秦珩應著照辦。
秦珣幷未試衣,只摸了摸衣衫的布料,忽然說了一句:「什麽時候,你能親手給我做一件,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看著她,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心裡一熱,不免多瞧了她兩眼。
秦珩面上微紅,聲音漸低:「皇兄又取笑我。」
她的針綫哪裡拿得出手啊!
她斜了他一眼:「我若真做了,想來皇兄也是不肯穿的。既然不穿,那我還是不要白忙活了。」她言笑晏晏,却沒得到皇兄的回答。看他目光沉沉,面無表情,她心頭一跳,緊接著跟了一句:「不過小蝶教過我綉荷包和帕子,皇兄要是不嫌弃,我可以試試。」
她心說自己方才多半是說錯話了。他要不要是一回事,她的態度是另外一回事。
瑤瑤想送他荷包?秦珣挑了挑眉,頷首微笑:「是麽?我很期待。」
瑤瑤知道荷包的意思吧?他心中一蕩,心想自己不該再待下去。忙站起身,將長衫搭在臂上,咳嗽一聲:「我先回去了,記得你說的話。」
待他起身離去後,秦珩才回身去收拾床上的衣衫。她心裡略微有些詫异,這幾次皇兄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疑心是朝廷的事教他煩憂。聽他說父皇的身體近來好轉,而且已恢復了早朝。却不知道另有何事。
說起來,她雖未關注朝政,却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勢,跟她那個格外真實的夢大不相同。父皇愛重太子二哥,三皇兄目前看來似乎也沒有奪嫡的念頭。
爲什麽十歲的她,會莫名其妙夢到三皇兄登基呢?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因爲十歲的那個真實到嚇人的夢,她開始與三皇兄交好。如今一晃眼,都六年過去了。
有時她不禁想,如果沒有那個夢,她如今會是什麽樣的?
可能仍小心翼翼做著她的四皇子,也有可能已經被人發現……
但是現在想那些,似乎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她已經拋弃了四皇子的身份,依附於兄長。
未來如何,尚不可知。
秦珩收拾好衣衫,默默地坐在窗下。
窗外的陽光略微有一些刺眼。
或許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這一夜,秦珩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中依然是三皇兄高登皇位。
次日醒來,她不禁想,三皇兄得了皇位,那太子二哥呢?莫非真不在人世了?可是,又怎麽可能?而且即使沒了太子二哥,也有大皇兄啊。
秦珩尚不知道,她的大皇兄自從應了父皇準備寇太后壽宴一事後,就有些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在秦琚看來,給寇太后辦壽宴倒在其次,重點是這次給他提供了一個機會。他手中無兵權,宮裡也沒幾個人。此次可以趁機安插人手,爲他所用。
父皇的病不輕,指不定哪天就沒了。太子仁善懦弱不足爲懼,届時只要把老三支走。他坐穩龍椅也不難,只要他正式登基爲帝,那他就是名正言順。
老三再有其他舉動,那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蜀王殿下的舉動雖然都在暗處,但也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太子秦璋試圖阻止,沒能成功後,委婉與父皇提起了此事。他輕聲道:「宮中守衛是否有變?」
皇帝只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事兒你不用管。」
璋兒既然想做個仁君,那他這做父親的,就索性再好心一點,把這些不仁不義的事情都先給擔下來。
父皇的回答教太子暗驚,他認真道:「宮中守衛關係到父皇安危,父皇不要大意。」
皇帝放下手裡的筆,看著自己的兒子。
——秦璋與他容貌相似,氣質迥异。皇帝有時也遺憾這個兒子性情不像自己。或許是自小就是儲君,後來又學習儒術,一直被教導寬厚仁善,使得這個孩子仁德有餘,果敢不足。
皇帝揚眉:「那你倒是說說,該如何處置?」不等兒子回答,他就繼續問道:「你會對他出手嗎?這種事情先下手爲强。」
太子沉默了一瞬,施了一禮,答道:「他若安分,我自然不會爲難於他。可他若真做了什麽……」他眼神黯了黯,續道:「古人雲,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這話用在這裡也是一樣,雖不得已,終要一用。」
他心善,但也有自己的原則底綫,幷不會一味的縱容。他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不爭是因爲他知道那遲早是屬他的,他沒必要去做出種種醜態來。
皇帝見他聲音不大,但是態度堅决,勉强還算滿意。伸手按了按太子的肩頭,皇帝提氣道:「你要記得,你將來會是一國之君,不可太過仁善了。」
太子低頭稱是。
從父皇這裡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太子秦璋按了按眉心,試圖緩解疲憊。近來他正事繁忙。——父皇將不少奏摺都交予他批閱。
母后也不知怎麽了,最近一段時間心神不寧,常要他前去議事。
他剛行兩步,鳳儀宮的高公公就出現在他面前:「殿下,皇后娘娘要您去鳳儀宮一趟。」
「孤知道了。」太子點頭,微微一笑,「麻煩高公公帶路。」
到得鳳儀宮後,陶皇后屏退衆人,直接問兒子:「璋兒,你父皇有沒有說什麽?」
太子不解,但還是笑了笑:「嗯?父皇只說了一些朝事。」看見母親眉目間的焦灼,他心裡一軟,安慰道:「母后不用多想。父皇這次讓大皇兄與大皇嫂操辦皇祖母壽宴,也是不想母后太勞累了……」他頓了一頓:「父皇幷沒有其他深意。」
他想,即便父皇真有深意,也不是針對母后的。但不知怎麽回事,母后總疑心父皇是針對她,是他們母子失寵的表現。
在他記憶中,母后一向端莊自持,極少失態。然而自從父皇病後,母后眉眼間就常見焦灼了。
他想,大概母后是太擔心父皇了吧。
陶皇后擺了擺手:「母后不是要說這件事。」她遲疑了一下,方道:「這件事本宮想通了,也就不想了。現在想的是另一樁事。」
「敢問母后所思何事?」
「你與晋王秦珣關係不錯吧?」陶皇后看著兒子,「你知不知道他爲什麽不同意那樁婚事?」
「哪樁婚事?」太子一怔,繼而明白過來,「是,他與表妹?」
他隱約聽說過,父皇母后商議,想要三皇弟秦珣娶了陶家表妹爲妻。一則陶表妹想嫁少年將軍,二則這樁婚事可以將晋王與陶家、與東宮綁在一起……
但這婚事到底沒了下文。
見母后點頭,太子笑了,微微搖頭:「母后,陶表妹雖好,却不是三皇弟中意的類型。」他思考了一下措辭,委婉說道:「三弟大約是想娶溫柔賢惠的姑娘,表妹,表妹過於活潑了一些……」
他隱約記得這是數年前,秦珣說過的話。那時是在大皇兄的婚禮上,三弟隱隱有了醉意,旁人問及想娶什麽樣的妻子時,尚是少年的秦珣略一思忖,答了一句:「溫柔賢惠吧。」
這麽多年,也不知變了沒有。
心念一轉,太子神色微變,想到住在晋王府的那個瑤瑤姑娘,活潑單純。他想,也許不是這個原因。
他搖頭,不是。三弟將瑤瑤姑娘留在府裡,是因爲她的容貌酷似四弟,未必是男女之情。
「珣兒明年就十九了,他再不娶妻,旁人都要說本宮這個母后不慈了。你父皇原本還想著此事,近來也不再提及。」陶皇后嘆了口氣,「他那邊沒個准話,築兒也不好再議親啊。」
太子飲了口茶:「孩兒明白母后的意思了,改日見了三弟,會問一句。」
其實他覺得完全沒必要。既然沒了下文,那就是不成了。陶表妹該議親就議親,還能因爲這事兒終身不嫁了?
但是他幷沒有把這話講給母后聽。他前不久問過太醫院的太醫,母后近來的種種「反常」都算正常。據說是婦人到了一定年齡,都會有這麽一個階段。順著來就行了,莫讓其太過勞累。
想要晋王娶陶築?太子輕輕搖頭,恐怕有點難度。
他比陶築年長不少,跟這個小表妹接觸不多,但小表妹的一些傳聞,他還是聽說過的。性子急,脾氣大,喜好舞槍弄棒,想嫁個少年將軍……
莫說三弟,他自己也不願意娶。
他覺得太子妃他的阿玉就挺好的,當然,像瑤瑤姑娘那樣的也不錯。
八月初八,晋王府來了客人。
工部侍郎杜子清衣衫整齊,鄭重拜訪。
彼時秦珣不在家中,他剛一回府,阿武便迎了上來:「殿下!有客人!那個杜侍郎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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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記得杜侍郎是工部侍郎,而已逝的四殿下也曾在工部任職。算起來,這人是四殿下的舊同僚了。
這人來訪,殿下肯定是要見的。
果真,他看見自家殿下冷眸微眯,變了臉色:「知道了。」
秦珣今日收到賈四張的回信。賈四張在回信裡,大篇幅講述了自己的艱難與不易,但到底是如秦珣所期待的那般,送上了柳瑤瑤的戶籍。
柳瑤瑤,河東人氏,父母雙亡,先後曾住河東、太平縣等地。
當初收到晋王殿下的來信,賈四張深思熟慮了許久。晋王殿下爲何要他幫忙給那位柳姑娘辦戶籍呢?難道柳姑娘原本沒有戶籍嗎?
他念頭轉了幾轉,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賈四張啊賈四張,你可真傻。怎麽可能原本沒戶籍,只有可能是原本的戶籍拿不出手嘛!」
那柳姑娘是誰,是陳聰獻給晋王殿下的。能被獻給達官貴人的姑娘,又能是什麽好出身?樂戶?家奴?歌姬……
反正不管怎樣,總歸不是什麽好身份就是了。這種出身,再得寵,日後在晋王府,也只能是個稍微得寵些的侍妾,連個名分都撈不著。
而據他那幾天的觀察,晋王殿下很看重這位柳姑娘。多半是柳姑娘現下得寵,一撒嬌賣乖,想要個良家身份,以後在晋王府的後院裡,也好有個不錯的前程。晋王殿下美色當前,自然也就應了,轉而來找他賈四張辦成此事。
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容易。賈四張很快辦好,教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不管怎麽說,當日晋王剿滅虎脊山匪盜,庇護一方百姓。
如今晋王想任性一次,他能幫忙,那便幫忙吧。
——秦珣今日在兵部,看到賈四張送來的瑤瑤的戶籍時,心情甚好。他竟沒想到賈四張此人辦事這麽快!
嗯,此事先不要告訴瑤瑤。這戶籍他先收著,將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秦珣急匆匆回府,沒想到剛一進門,就聽說杜子清來了。他對杜子清沒什麽好印象,更衣後才去相見。
他剛踏足廳堂,原本端端正正坐著的杜子清便站了起來:「王爺。」
「你坐。」秦珣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坐下,「杜大人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杜子清咳嗽一聲,從懷中取出薄薄一沓紙。他行至秦珣面前,恭敬呈上:「請王爺過目。」
「這是——什麽?」秦珣挑眉,粗略看過。
然而他越看越驚,也越看越快。翻到後面,他冷笑一聲,微微眯起了眼,冷聲問:「不知道杜大人此舉何意?」
杜子清給他看的什麽?自家的家産嗎?什麽店鋪、房産、良田、金銀、珍珠寶貝……莫不是杜子清覺得自己富甲天下,想來他這個王爺面前炫耀一番?
還有杜子清自己的年齡性情喜好。什麽意思?
杜子清臉上浮起一抹笑意,他輕聲說道:「上回是子清冒昧,不怪王爺拒絕。子清回去後,細細思忖了一番,又請教家中長者,自知誠意不够。所以,這回,我,是帶著誠意來的。」他無視晋王殿下的神色,繼續說道:「上次王爺說的幾個問題,下官也考慮過了。我的答案是,那些都不算問題。」
「哦?」秦珣勾了勾唇角,唇畔揚起極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却未曾到達眼底,「不算問題?」
這人是來提親的?上回被拒,竟然還要再來一回?真是好膽色!
杜子清正色道:「是的,那些都不算問題。這世間有不少夫妻,成親之前,連面都不曾見過。更別說相互瞭解了。那些成親以後慢慢認識的,照樣能相敬如賓,夫妻恩愛。」
他口口聲聲的「夫妻」、「成親」,刺得秦珣心口發痛。
却見杜子清笑了一笑:「當然,王爺說的也有道理。所以,下官這次把自己的一些情况都寫了下來,方便姑娘瞭解。王爺如果不介意的話,可否告知……」
「本王不同意。」秦珣冷眸微眯,打斷了杜子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