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感謝
豫章長公主一愣, 驀然發現楊四站在原地, 動也不動。
“你, 你對我做了什麼?!”楊家四郎驚恐地道。怎麼他突然動彈不了了?手裡的竹棒也掉在了地上?
十三四歲的少女從他身後轉出來,眉目如畫, 笑靨如花, 她笑道:“沒做什麼, 就是點了你幾處穴道。”
這少女自是謝凌雲了。方才薛氏緊緊拉著她的胳膊,可是她看情況不對, 就掙開了阿娘的手。她運起輕功, 身形如風, 飛身至楊四身後, 出手迅疾,乾脆利落,點了他周身幾大要穴。
她沒猜錯,這楊四雖然身手尚可,但是絲毫不會內力。她點了他穴道, 他絕對衝不開。
少女聲音取出谷黃鸝,嬌嬌嫩嫩, 楊四卻是聽得毛骨悚然。一個荳蔻年華的少女, 就這樣讓他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嗎?!
“點了穴道?”楊四雖也知道穴道,他也隱約聽說過,打在某處穴位上,可以讓人身體局部麻木。可是,這教人全身無法動彈, 也是點了穴道的緣故嗎??這不是什麼妖法邪術吧?!
謝凌雲道:“是。”她又看向豫章長公主:“我點了他穴道,兩個時辰內,他動彈不得。長公主,教人把他送到衙門吧!若是不放心,可以先拿繩子綁住,免得傷了旁人。”
她不大清楚這人是誰,但是潛伏在此,偷襲女人的,多半不是什麼好人。而且這人面目可怖,眼神陰鷙,難以讓人生出好感來。
“你,你,妖怪?!”
謝凌雲搖頭:“我不是妖怪,這是武功。但是我不會教你。”
她說完看了阿娘一眼,見其面色蒼白,雙目呆滯,心說不好,阿娘許是生氣了。
她心中微感歉疚,她之前答應過阿娘的,不過她也沒別的法子。她是學武之人,若是看到這種情況還無動於衷,她學這一身的本事又有何用?!
至於阿娘生氣,少不得她以後哄一哄,撒撒嬌就是了。
她並不後悔剛才的舉動。
薛氏喃聲道:“阿芸,阿芸……”
長公主已然回過神來,吩咐陪同的沙彌和丫鬟召集守在寺廟外的健僕,拿了繩子去綁楊四。
楊四被一根粗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口中兀自念叨:“妖怪,邪術……”
謝凌雲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能上前再點他的啞穴。
苦智禪師聽聞此事,也匆忙趕到,雙手合十,向長公主告罪。
人是他帶回來的,出了這樣的事情,他脫不了干係。
然而,豫章長公主似乎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她只說道:“此事怨不得大師,大師也不知情。而且,有……”她看向謝凌雲,輕聲道:“有謝九小姐在側,本宮很安全。大師就不要自責了。”
苦智禪師宣了一聲佛號,謝長公主,也謝九小姐。
健僕押著楊四去衙門,長公主並未即刻離去。她讓人在臥佛寺尋找,看看可有楊四的同黨。
苦智禪師自覺理虧,並不多話。
豫章長公主坐在偏殿裡,她略整理了一下心情,才招手喚來謝凌雲,輕聲道:“阿芸,方才可真要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不知道我能不能保得了這條命……”
謝凌雲道:“公主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這於她而言,真的不算什麼。
長公主瞧了她一眼,見她神情真摯,想來是肺腑之言,輕輕點了點頭,口中卻道:“話不能這麼說,你的舉手之勞,對我是救命之恩。是了,你方才是怎麼做到的?我聽你說你點了他穴道,他就不動彈了?穴道還有這用處?”
她自然也聽到了楊四所說謝芸是妖法邪術等語。妖法邪術太無稽了,她不願相信。
“是,我就是點了他的穴道。”謝凌雲道,“點了穴,他動不了,就不可怕了。”
這一回,有阿娘在側,她下意識並未與楊四正面為敵,只是點了他的穴道。
“哦,這樣。”長公主其實並不大明白謝凌雲所說,但還是點了點頭,“那你是怎麼跑到他身後的?”
她記得楊四剛出現時,謝芸是被薛氏給拉到身邊了。這中間距離並不算近,是怎麼做到瞬息之間就跑到楊四身後的?!
謝凌雲如實答道:“用的輕功,我速度快,腳步輕。”見長公主面帶疑惑,她繼續解釋道:“點穴和輕功一樣,都是武功的一種。”
“嗯?”
謝凌雲又道:“我跟著舅舅學過武功,自己也琢磨了一點。真正的武功,博大精深,用處也多的很。而我自己,只能說是初窺門徑,遠遠未到巔峰。”
可惜,就是這樣的她,在這裡也從未遇到過對手。
“你舅舅?”
“是。我舅舅是苑馬寺卿薛大人。”謝凌雲微微一笑,說道。這輩子,在別人看來,她也沒有別的學武渠道。
豫章長公主失笑:“我見過武功,不是你這樣的。”她邊說邊搖頭輕笑,又道:“楊四跪在地上,一躍而起是武功,你這個……”
於無聲處,瞬息之間所為,怎麼能算武功呢?可是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詞兒來。
謝凌雲認真道:“這就是武功啊,我方才說武功博大精深,就是這個意思。楊四那個……”她真不好意思說楊四的花架子什麼都不算,但還是昧著良心說:“楊四那個,固然是武功,可我這個也是的。武功練得再高些,飛花拈葉俱可傷人。不說千里飛行,飛行個半裡總是可以的。”
豫章長公主聽得有些茫然。不過這個小姑娘方才幫了自己,總是沒錯的。她順勢說道:“是嗎?那你到什麼程度了?都會些什麼?”
謝凌雲簡單說了兩樣,末了又道:“這也不算什麼。”隨著年紀增長,她會越來越強的。
長公主點一點頭,這些她只感到驚奇,不過對於自己不瞭解的,她也沒多大興趣。既然說那是武功,姑且就當那是武功吧。
她略一沉吟,問道:“你這次幫了我,我不能白欠你的恩惠。你說吧,你有什麼想要的,只要我能,定當竭力幫你實現。”
謝凌雲還沒回答,一旁的薛氏早就一顆心高高懸起,她既怕女兒輕易浪費了一次機會,又怕女兒胡亂說惹怒了公主。她忍不住出聲:“阿芸!”
然而長公主已然做恍然大悟狀,續道:“哦,是了,記得你說過。你想有一技之長,受萬人敬仰是不是?”
老實說,她話一出口,便隱約有些悔意。誠然謝家阿芸幫了她,可還沒到要她能為對方做任何事的地步。如若謝芸是乖覺的還好;若謝芸野心極大,她說出去的話還能輕易收回不成?總不能自己打臉啊!匆忙之中,她回想起謝芸今日說過的話。
“啊?”謝凌雲一愣,點頭道,“是,是這麼說過。”
“有一技之長倒也容易。”豫章長公主道,“只是這受萬人敬仰,可有點難度了……”
薛氏心中不安,忙道:“公主,阿芸她胡說呢。她小孩子,不懂事……”
長公主擺手制止了薛氏的話,笑吟吟道:“謝夫人不必驚慌,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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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默默嘆了口氣。
“一技之長……”長公主沉思片刻,說道,“女子所為有限。若是精於廚藝,不過是一廚娘。若是精於刺繡,也只是一個繡娘……精通一技不難,受人敬仰麼……”
謝凌雲見她似乎是在認真思考,心中有些暖意,亦有些酸澀。她輕聲道:“我不大通廚藝,刺繡也拿不出手。可我會武功啊。”
“嗯?”豫章長公主錯愕,女子所擅長的,除了廚藝刺繡,一般人學的不都是詩詞琴棋書畫之類的才情麼?武功,可能的確會派上用場,可誰會學這個?而且,聽謝芸的意思,是要憑藉這個武功,想要受人敬仰?!
長公主不得不說一聲,想法很怪異。她又琢磨了一下,說道:“莫非你想從軍?”
前朝有女子代父從軍,立下功勛,得當時皇帝的賞賜,確實受人敬仰。
可本朝邊境平定,並無戰事。而且熱血男兒眾多,也不用她一介女流披甲上陣啊。何況,她是謝家嬌養的姑娘,她的家人也不會捨得。
謝凌雲一愣,本欲開口,卻又看向母親。見薛氏沉了臉,她笑一笑,輕聲道:“那倒也沒有。”
她又道:“我要是能像苦智禪師那樣,就好了……”
“給你一處寺廟?可以待在寺廟裡講經,也可以出去雲遊?”長公主隨口說道,“王孫貴族見了,都得問一聲好?”
謝凌雲卻是眼前一亮,猛地點頭:“使得,使得。不過能把寺廟換成普通宅子就更好了……”
長公主一愣,繼而笑了:“真是孩子氣啊……”她看了薛氏一眼,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我想過了,若要受人敬仰。無非就那幾種情況,或身居高位,或功勛卓著,或是開宗立派,名垂千古……你且看一看,你自己要什麼吧。”
“我……”謝凌雲一顆心砰砰直跳,身居高位,她沒什麼興趣,功勛卓著或是開宗立派,是她想做的。
長公主笑道:“別的太難,我未必能幫得了你,不過你方才說羨慕苦智禪師,寺院不好給,想要宅子,倒是很容易辦到……”
“公主,我不想……”謝凌雲有點懵,她也只是隨口一說,並不是真想問長公主討要宅子。
她是羨慕苦智禪師不假,可她最羨慕的,是禪師隨時可以雲遊四海啊!關宅子什麼事了?
長公主擺手,又道:“還有一點,我得試一試了,才能告訴你。時候不早了,我還有許多事要交代,就先回去了。謝夫人同阿芸,如果不急的話,不妨多留一會兒。”
薛氏連忙應了,恭送長公主離去。長公主走後,她們也沒多待,坐上了自家馬車,打道回府。
途中,薛氏神色莫名看向女兒。
謝凌雲心裡一咯噔,輕聲道:“阿娘,我錯了……”她心說,阿娘定是因為她貿然出手的事情不開心。
薛氏聲音發澀:“你說你跟人動手,便是這麼動手的?”
“嗯?什麼?”謝凌雲不解。
“就這麼一點一點,對方就動不了了?”薛氏問道。
“啊?”謝凌雲不明白阿娘為什麼會這麼問,她轉了轉眼珠,“啊,對啊,很容易的。而且這個別人都不會,連舅舅都不會。”
薛氏又看了一眼,今天在臥佛寺,她沒怎麼跟女兒說話,但是女兒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裡。
面對那個凶神惡煞的楊四,女兒只身子一晃,動了動手指頭,他就動彈不得了。這讓她格外驚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原想著女兒跟人動手,是拳腳功夫,或者兵刃相交。拳腳無眼,兵刃無情。不管怎樣,總歸是讓人不放心的。可萬萬想不到,女兒一根手指頭就制住了那麼可怕的歹徒。
她連叮囑阿芸注意安全都不需要,因為她清楚地看到,那人對阿芸構不成一點威脅。
薛氏不懷疑阿芸所說的舅舅不會。——薛裕是她哥哥,她對薛裕的武功雖然不甚瞭解,可也知道薛裕絕對不會這些神技。
是的,神技,她只能稱此為神技。有這樣的神技,也難怪阿芸想受萬人敬仰。
阿芸還在說著:“阿娘,我知道錯了,以後,以後我一定悄悄的。不過遇到這種事,我又不能不出手……”
若是路見不平,都不能拔刀相助,那連她都會瞧不起她自己的。
薛氏忽然拉住了女兒的手,眼圈兒一紅,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阿娘!”謝凌雲慌了手腳,她手忙腳亂拿了帕子去給阿娘拭淚,口中連聲說道,“阿娘,你別難過,我錯了,我錯了……”
她心頭一片茫然,有有些委屈,她這是幫人,阿娘為什麼還不開心?她不禁思索,她真做錯了嗎?為什麼就不能她和阿娘都開心呢?對她好的阿娘,要是能理解她,就更好了。
女兒一連聲的道歉,更是戳中了薛氏的心窩子,薛氏的眼淚掉的更厲害了。
謝凌雲茫然無措,又覺得疲憊,她待要握住母親的手,卻被其一把攬在了懷裡。
“阿娘?”謝凌雲懵了。
薛氏鬆開她,止了眼淚,說道:“你不要道歉,你沒錯。”
謝凌雲更慌了:“我錯了,阿娘別生氣……”她想,阿娘定是被她氣著了。
薛氏自行拭掉眼淚,說道:“娘沒生氣,娘沒生你的氣,要生也是自己的氣。”
“啊?”謝凌雲納悶。
薛氏摸摸女兒的頭,輕輕嘆了口氣。她養了阿芸十三年,自認為對阿芸極為瞭解,可惜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所知有限。她對阿芸,到底還是不夠瞭解。
她知道阿芸學武,只覺得是胡鬧,不讓其再學,不讓其動武。可是阿芸學到什麼地步,她竟一無所知。阿芸對她說,自己的本事是舅舅教的,她也信了。今天親眼看了後,她心內複雜,這怎麼可能是薛裕教的?!薛裕沒有這個本事。
薛氏回想起阿芸在告訴楊四自己用的是點穴功夫時的神情,明媚奪目,生機勃勃。這是她平日裡很少在女兒身上看到的。
大多時候,阿芸是乖巧的,懂事的,話不算多,會撒嬌。跟謝萱謝蕙等人相比,有些呆,有些木,可是今天在石碑旁,阿芸身上的光芒讓她欣喜之餘,又有些心痛。
她甚至忍不住生出一種錯覺來,彷彿阿芸平時學規矩學詩詞學刺繡都是假的,只有學武才是真的。
哥哥薛裕說,阿芸是學武奇才,今天的事情真教她覺得,阿芸是為武而生的。救過太子、豫王,救過長公主。平日待在內宅,這一身的本事,確實是埋沒了。
“阿娘為什麼生自己的氣?”謝凌雲心中不安,不會是說因為生了個不聽話的女兒吧?
薛氏輕聲道:“氣自己委屈了阿芸。”
如果沒見過阿芸大放異彩也就罷了,見過阿芸真正歡喜的模樣,她就知道平日裡阿芸並不是真正開心。她最疼愛的小女兒,並不歡喜。這個發現讓她難受,更讓她難受的是,她用母親的身份,禁止女兒動武。
她心裡忽的湧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她的阿芸是公主,有父兄撐腰,便也能像豫章長公主那般恣意。阿芸年紀小,想必也愛玩兒吧?
“阿芸不委屈。”謝凌雲將頭枕在母親身上,試圖撒嬌。
薛氏摸了摸女兒的頭,低聲道:“前次你舅舅說要你去做客,那回沒去。不如過段日子,你就去吧。你舅舅舅母也挺孤單的。”
“嗯?”謝凌雲愣住了,抬起頭。阿娘怎麼突然改了主意?
薛氏輕輕捏捏女兒的臉頰,笑道:“怎麼了?不高興?話說在前頭,你去你舅舅那裡,不要瞎胡鬧,功課也得做!”
謝凌雲看阿娘確實不像在說反話,粲然一笑,大力點頭。
薛氏嘆道:“性子這麼野,偏又學功夫,不知道可怎麼嫁的出去呦。”
謝凌雲嘿嘿一笑:“嫁不出去便不嫁,阿娘養我。再說了,也不是沒人娶我。”
“嗯?什麼?”薛氏心中一動,問道,“誰要娶你?”
謝凌雲卻不肯再說了,含糊道:“沒有呢,沒有呢,不嫁了,不嫁人,沒人打的過我,我不嫁了。”
薛氏一愣,繼而失笑。然而不過片刻,她又皺了眉:“也不知阿芸將來要到哪一家去……”
她心說若是公婆夫婿寬厚也就罷了,若是規矩多的,阿芸可有苦頭吃了。可是如果要給阿芸找一個家世遠不如謝家,要對方將阿芸供起來的,她也怕阿芸受委屈。阿芸明明值得更好的。
阿芸說著不嫁,可這世上女子又豈能不嫁?
次日,薛氏就著人送了女兒前往薛家。謝凌雲喜出望外,她只當阿娘昨日只是一說呢。
她不知道,她剛走,豫章長公主就親自去了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