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救人
謝凌雲生辰過後, 薛家使了人來請她去小住。謝凌雲有些意動, 然而母親薛氏卻婉拒了。
薛氏知道自己兄長的性子, 不想他帶著女兒胡鬧。
謝凌雲無法,只得留在家裡。
不過薛氏見她似是有些悶悶不樂, 也不免心疼。聽說臥佛寺外出雲遊的苦智禪師回來了, 近來常常有人去聽他講經。
薛氏原本是不大信佛的, 但是想叫阿芸散散心,便決定帶著女兒去臥佛寺轉轉。
能出門, 謝凌雲自然高興。這段時日, 她在家裡憋悶壞了。
於是, 定下了謝懷信的親事後, 薛氏就尋了個日子帶著謝凌雲前往臥佛寺。
此時佟氏月份大了,不便外出。謝蕙又稱身體不好,不肯出門。是以薛氏母女此行只帶了若干下人,再無其他。
與母親一道,謝凌雲自然老實待在馬車裡, 也不好說自己想徒步上山。但是她仍忍不住,悄悄掀了車簾往外看。
阿娘就在旁邊, 她也不好動作太大, 就掀起了一角,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
薛氏看著女兒,微微皺起了眉。她原想呵斥女兒,叫放下簾子,端正坐好。但到底是沒說出口。
阿芸在她面前一直很聽話, 她能看出來阿芸不是特別喜靜的人。算了,現下在外面,沒人看見,就由阿芸去吧。
過得片刻,薛氏出聲提醒道:“阿芸……”
“阿娘!”謝凌雲回過神,忙放下車簾,乖乖坐好。
女兒的坐姿看起來無可挑剔。薛氏無法假裝看不到她眼中的遺憾。心中驀然酸澀,薛氏輕聲道:“風大,小心著涼了。”
“哦。”謝凌雲應著,心說阿娘這是提醒她注意規矩分寸。她默默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薛氏輕咳一聲,與女兒說些貼心的話:“不是娘不慣著你,只是有些難處,你現下還不大懂……不要很娘置氣……”
謝凌雲認真道:“我沒跟阿娘置氣。阿娘不喜歡的,我不做就是了……”
“那你……”
“我只是有點不開心。”謝凌雲道,“我知道阿娘對我很好,我一直都知道。沒有誰比阿娘對我更好了。可我還是……”
薛氏愕然,瞬間明白女兒話中的意思。阿芸還是不開心啊……
阿芸簡單憨直,喜怒都寫在臉上。她雖然不說什麼,可薛氏也知道她不高興。
起初薛氏對阿芸的管束並不算多,以至於衛氏都曾說過,四房的女兒規矩不夠。薛氏原本的打算裡,是給阿芸尋一個家庭簡單、忠厚老實的後生。她也明白這樣的才適合阿芸。
可是,謝家幾個女兒,包括謝萱謝蕙夫家都算不錯。她就又改了念頭,阿芸嫁的也不能差了。
——只是朱門大戶,也就意味著規矩更多。她不想阿芸成親後,為夫家所嫌棄,被婆婆刁難。她想她一定要磨磨阿芸的性子,至少讓她身上能被人挑出來的刺兒更少些。
阿芸很乖巧,阿芸很聽話。她不讓阿芸做的,阿芸就不做……
可是,阿芸說她不開心。
薛氏心中一陣酸澀。
謝凌雲看阿娘神色不對,忙改口道:“阿娘,我說笑呢。我沒有不開心,出來上香,我高興的很呢……”
她愈是這般,薛氏心裡就越不自在,半晌方道:“娘知道了。”
謝凌雲討好般對阿娘笑笑,向阿娘身邊靠的更近了些,主動說起旁的事情。
她說到臥佛寺的古樹,那側臥的大佛,以及後山前人的石碑……
她出門次數不多,每次出去都甚是認真。在她看來,所見所聞俱是風景。
薛氏看女兒說起種種景緻,神采飛揚,不免有些怔伀。
忽然薛氏打斷了女兒的話:“阿芸不想待在家裡?喜歡出來玩兒?”
答案顯而易見,謝凌雲卻轉了轉眼珠,沒有立即回答。確實,她很喜歡在外面。
她前世的夢想就是可以行走江湖。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有一匹健壯的馬,有一個志同道合的伴侶,行俠仗義,浪跡江湖。他們可以看盡天下美景,蕩盡世間不平……
至於這輩子,她有點悵然,許久才道:“嗯。”
薛氏握了握女兒的手,沒有說話。阿芸這是“不安於室”麼?對一個女人來說,不安於室,不是什麼好事。
謝凌雲看阿娘不開心,便又轉了話題,繼續說起她上回在臥佛寺的見聞。
終於到了臥佛寺門口,薛氏同女兒下了馬車。她們這才發現,今日與平時似是不大相同。
臥佛寺外沒有閒人,只有不知誰家的健僕守在一旁。見到他們,便行了禮,問明身份。
謝凌雲這才知道,原來豫章長公主今日也來了臥佛寺上香。
薛氏看一眼女兒,嘆道:“那可真是巧了。”
不過長公主並未清寺,薛氏母女也被請進了寺中。
苦智禪師正在偏殿與長公主講經講到精彩處,薛氏帶著女兒也在一旁聽著。
謝凌雲對佛經不大感興趣,可是聽苦智禪師旁用一個個簡單故事來闡述佛理,她也聽得入了神。
苦智禪師看著有七八十歲,長鬚潔白,面色紅潤,講起話來聲若洪鐘,不由得讓人心生敬仰。
他講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停下來。
長公主向禪師行禮,笑道:“多謝大師。”態度極為恭謹。
苦智禪師回了一個合十禮,並不多話。
長公主又看向薛氏母女。
她見過薛氏,對謝芸更是不陌生。她笑道:“不想竟在此地遇見謝四夫人。許久不見,夫人風采如昔。”
薛氏忙拉了女兒給長公主和苦智禪師行禮。
苦智禪師回禮之後,便自行離去了。
長公主面上含笑:“大師慢走。”
謝凌雲尋思著這是有名的禪師,自有幾分傲氣。跟公主講經可以,再多的,就不肯了。她心裡有些羨慕,又即刻想到,若她也能成“大師”,是不是也會像這苦智禪師一般,人人都要賣她幾分薄面?
長公主笑道:“今日在此相逢也是緣分,謝夫人不必客氣。”說著又看向謝凌雲,她輕輕招手道:“過來。”
謝凌雲呆了一呆,還是阿娘推了她一把,她才上前:“長公主。”
“方才我看你聽得入了神,可是有什麼感悟?”豫章長公主含笑問道。她沒有女兒,對年輕的小姑娘一直都有好感。雖然她並不喜歡謝芸,但此時此地看到這個小姑娘,她也願意和顏悅色,同對方說上幾句。
謝凌雲道:“其實也沒什麼感悟,最大的想法是,我若能像大師那樣,就好了……”
豫章長公主一愣,繼而笑了:“這是什麼話?像大師那樣?精通佛學?面慈心善?”
“都不是。”謝凌雲搖頭。
“哦,那是什麼?”長公主笑問。
“有一技之長,受萬人敬仰。”謝凌雲道,但很快她又不好意思地道,“公主別笑我,我也是瞎說的。”
豫章長公主先是一愣,幾乎要失笑出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想起了她第一回見謝芸時,對方在詩詞上畫的幾筆。有山,有鷹。
她呆愣了一會兒,才搖頭笑道:“真是孩子氣……”
旁的小姑娘,像她這麼大,都是想著如何嫁一個如意郎君。長公主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想受人敬仰的。
薛氏也笑道:“阿芸說笑呢。”不過她暗暗猜測,這大概是阿芸的真正想法?
豫章長公主多看了謝凌雲幾眼,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面龐猶帶稚氣,卻又已經有了少女的風姿。眉眼生的很好,身上幾乎不見脂粉氣。她想到兒子那次沒有說完的話。
她那素來害羞的兒子,難得主動跟她提起一個姑娘。她當時應了,確實也含蓄地跟薛氏提過一點。
然而剛一開口,薛氏就推了。豫章長公主便不再提及此事。老實說,她見過的瓊英閨秀不知有多少,其中不乏相貌出色,才情上佳,家世不俗的。謝芸絕對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她兒媳婦的考慮人選。
她能問,不過是因為她兒子提過一次罷了。她心裡中意的兒媳婦其實是永寧侯府的小姐唐詩雨。
那唐詩雨雖說膚色微黑,相貌不算頂尖,但是有才情,想必跟兒子有共同語言。而且唐詩雨性子大方爽朗,正好可以與兒子互補。
只可惜她兒子似乎對唐小姐無意。正好聽說唐家正在給女兒議親,那此事便罷了吧。
在此地遇見謝芸,豫章長公主很意外。她此行是臨時起意,所以此番邂逅不可能是謝家母女故意為之,那就只能用有緣來解釋了。
長公主一笑:“阿芸來過這兒沒有?”
“來過呢,九九重陽的時候,來過一次。”謝凌雲答道。
豫章長公主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倒是許久不曾來了,這寺都換樣子了。不如,阿芸就帶我走一走吧。”
謝凌雲應了。不過,她心裡不是不疑惑,明明這偏殿還有其他沙彌。對這裡,他們比她熟多了。
薛氏暗暗驚訝於長公主對阿芸的親切。然而不消片刻,她就想到長公主常常舉辦詩會,邀請閨秀前去吟詩作對。可見長公主是挺喜歡年輕小姑娘。如此以來,長公主有這般舉動,也不足為奇。
作為一個母親,她自是希望阿芸能多與顯貴來往,但又唯恐阿芸失了禮數。她心中矛盾,不過好在她就在阿芸身邊,還能提點一二。
謝凌雲聽從吩咐,跟在豫章長公主身側。她們一行看大佛,看古木。
上回她同謝懷良等人來時,聽到了不少傳說軼聞,這次就有模有樣的,說給長公主和阿娘聽。
她記性好,聽過的基本不忘。老氣橫秋講起來,配上她猶顯稚嫩的臉,逗的長公主一陣大笑。
謝凌雲極少見人大笑,當初寧夫子教的也是笑不露齒。大家平日裡遇見好笑的事情,也都笑得含蓄。像豫章長公主這樣放聲而笑的,還真不多見。尤其是在長公主這個年紀。
但是,說句真心話,她還是挺羨慕的。
長公主一面走著一面問道:“對了,也忘了問,你們家老太太可好?”
“好呢,家裡人都好。”
長公主頓了一頓,收斂了笑意,問道:“那你二姐姐呢?”
謝凌雲不知對方問的是謝蔳還是謝蕙,但還是答道:“也好。”
長公主點頭,不置可否。
今日臥佛寺中無閒人。雖說長公主並未封寺,可她健僕威風凜凜守在寺外。來往人等,必問個清楚明白,是以寺中香客還真不多。
當然豫章長公主此次並非為了燒香拜佛而來,她素喜熱鬧,然而又不能天天辦詩會,這就藉著聽經之名,外出散心。
難得碰到一個稍微新鮮點的人,豫章長公主便不肯放下,要謝凌雲陪著閒轉。
可這臥佛寺不算大,看了一會兒,長公主就覺得沒意思了,問道:“沒別的了?”
“……後山有石碑,不少前朝舊作……”謝凌雲想了一想,說道。
長公主點頭:“是呢,確實是,我也記得。”她又看向薛氏,笑道:“謝夫人可累了,不累就一起去看看吧!”
薛氏笑著點頭應了。她是有點累,可她不大放心阿芸。
一行數人由小沙彌領著,前往後山而去。說是後山,其實也不大遠。穿過正殿,繞過低矮的禪房。再穿過一片竹林,也就到了碑林。
竹林間的小道不寬,地面上是錯落有致的鵝卵石。竹林已有衰敗之態,寺中僧侶並未清理,任它自由長落。
“看著這竹林,你心裡可有什麼詩沒有?”長公主笑問。
謝凌雲老實搖頭:“沒有。”
看見竹子為什麼會想到作詩呢?想到竹筍,想到竹葉青,想到站在竹梢使用輕功都有可能。但是詩詞,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
薛氏在一旁替女兒著急,這又不是難的,即使做不了新的,吟詠一首舊人佳作,說是想起先賢名作,頗為應景,也不是不行啊。
“沒有?”長公主有點意外,好一會兒才道:“真實誠。”
實誠歸實誠,也說明的確是草包。
豫章長公主自認為並不輕視草包,反正跟她沒關係,她也無從輕視起,不是麼?
薛氏暗暗嘆息,這孩子,真是……教她怎麼說呢?
幾人在石碑前站定,謝凌雲道:“就是這兒了。”
長公主年少時飽讀詩書,有名師教導。後來又屢屢辦詩會,鑑賞能力一直很好。她看著石碑的字跡,忽然有名家書法,可也有不少只是平平。
她每看一個,都要隨口點評幾句,聽得謝凌雲連連點頭。
謝凌雲上輩子的字就不錯,雖說那時她識字不多。師父說,練字與練劍差不多,要有天賦,肯努力。還曾有高手,從字裡練就上等武功。所以,她從不懈怠。
忽然,謝凌雲覺得不對,低聲喝道:“誰?!”
“什麼?”長公主一愣,笑道,“是趙硯的字……”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灰僕僕的身影從石碑後轉了出來。
謝凌雲見他臉上坑坑窪窪甚是可怖,腦袋光溜溜的,一根頭髮也沒有。可他身上的衣服又不是僧袍。這打扮不僧不俗,教人好生疑惑。
長公主面色微變:“這是誰?!”
陪同她們前來的小沙彌忙道:“這是苦智禪師外出雲遊,帶回來的人。他又聾又啞,每日就在待在這後山。不知道有貴人來,才會衝撞……”
長公主擺了擺手,笑道:“無礙,如此說來,倒是我們打擾他了……”
像是在證明小沙彌的話一般,那人啊啊著,比劃了幾個手勢,就去跪長公主。
他的模樣恐怖。長公主不想多看,強笑著衝他點一點頭。而薛氏,已然忍不住低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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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凌雲一驚,幾步到阿娘身邊:“阿娘!”
這變故太突然
薛氏擺手,輕聲道:“我沒事。”那人的臉也就罷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目光陰冷,不大對勁兒。
這念頭不過是剛剛生出,瞬間就得到了驗證。
原本跪在地上的人忽的一躍而起,一把拽過長公主。手中之物,已對準了長公主纖細柔美的脖子。
他手中拿的不是別的,乃是一根削尖了的竹棒。棒頭尖尖,距離長公主的脖子不到一寸。
這變故太過突然,長公主的面色都白了。
一旁的小沙彌以及丫鬟都大驚失色,薛氏更是緊緊拉住了女兒的胳膊。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人並不是啞巴,只是聲音嘶啞,異常難聽。他臉上坑坑窪窪,看不出表情,可他的雙眼被狂熱的興奮所佔據。
長公主身邊不乏忠僕,可是主子在對方手上,她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說:“不能傷害公主!”
那人一笑:“公主,啊,不,長公主,多日不見,你可還記得故人?”
長公主何曾經歷過這種場景,她心中驚駭無比,面上卻極力保持鎮定:“你是什麼人?也敢自稱是本宮的故人?”
“哈哈,才多久就忘了。可是建章侯帶人捉我全家的事情,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長公主心中一凜,她夫婿建章侯蘇起不大問事,帶人捉人全家這樣的事情,也沒做幾次。最近的一次,應該是先皇駕崩後,今上登基前。
蘇家站的今上。蘇起捉拿魏王同黨,無可厚非。
“你是楊四?!”長公主心裡頭忽然劃過一個人的名字。楊家與魏王連襟,是魏王強有力的支持者。她對中間細節不大清楚,只記得楊家老四跑掉了。
可楊家老四也才二十來歲,容貌俊美,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她正想的出神,忽然眼前一花,對著她脖頸的竹棒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