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男人漆黑的眼睛和灼熱的氣息,還有那濃郁熏人的的酒味兒,她到現在還能感覺得到。他喜歡她,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也和他說清楚了。
他也明明答應了的。
甄寶璐雖然重活一世,可是對於男女之事的確知之甚少。若是尋常小姑娘,碰著這種事情,肯定會慌亂不已,然後同娘親說的。可別人是別人,她不成。她瞭解她娘親的性子,若是她娘親曉得她和薛讓有了肌膚之親,兩家人又是親戚關係,她肯定會將她許給薛讓的。
嫁給薛讓……
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她靜靜想了許久,一張臉兒憋得通紅。待覺得悶了,才將錦被掀開,探出圓溜溜的腦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繼續想。
又或者,今日他只是喝醉酒的緣故。
甄寶璐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覺得自己對這位表哥的瞭解太少了。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老實可靠的,可這回他偏偏說話不算數。這麼堂堂一個大男人,欺負自家表妹身上來的,還真是挺有能耐的!
甄寶璐輕輕哼了一聲,便努力控制住自己,再也不去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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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這邊,蔥蔥蘢蘢、樹影斑駁的女貞樹下,薛讓靜靜立在那兒。他身子挺拔,頎長如竹,只有袍角隨風微微掀動,待看著齊國公府的馬車走了,才回自己的四和居去。
薛讓斂眉。方才的事情,的確是他太著急了。
她應當是被他嚇到了吧?
薛讓回憶著方才的滋味兒,少女綿軟纖細玲瓏有致的嬌軀,還有她粉嫩酡紅的臉頰,甚至連那甜滋滋的葡萄味兒,唇上似乎還留著。薛讓耳根子有些燙,可心裡卻是舒暢無比,只是歡喜之後,心裡又忍不住擔憂。
回四和居要經過一處荷花池,而荷花池邊的小徑上,受了委屈的周娉婷正尋了藉口出來散散心。周娉婷自覺容貌才華不輸皇城這些個閨女,可偏偏輸在了家世上。想著今兒那沈胭說得話,便氣得她心肝兒都疼了起來。
這個時候,周娉婷淚眼濛濛抬頭,看頭迎面走來的高大男子,緊蹙的眉眼登時舒展了開來,一時稍稍勾唇便如迎了上去,聲音甜甜道:「讓表哥。」
雖在同一個屋簷下,可周娉婷很少有機會遇到這位表哥。有時候一個月都見不上一次面。接觸就更不用說了,他倆連句正式的話都沒怎麼說過。
只是她知道自己這位表哥性子寡淡,待旁人也是一樣的。
周娉婷轉悲為喜,眼兒含笑,嬌柔的仿佛枝頭初綻的玉蘭花,清雅芬芳。
而她這位表哥,劍眉星眸,俊雅不凡,同平日面無表情不同,這會兒神情柔和,很是溫柔。
周娉婷本就感概他的好相貌,她在安國公府待了三年,還是頭一回見他露出如此溫和的神情。一時周娉婷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跳,正等著薛讓回應,卻見他步履從容,直接從她身邊走過,視若無睹。
周娉婷原是含笑的小臉登時僵在了那裡,便是她的身份再低,可她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她雖然不如沈沉魚,卻嬌柔婉約,正是男子最喜歡的。在女學的時候,有時候下學,她也遇到過不少偷偷愛慕她的男子。只是那些她都瞧不上罷了。
他竟然……
周娉婷顫著身子轉過頭,看著遠去的高大身影,是在受不了這般的打擊,再次氣得渾身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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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甄寶璐的身子舒服了很多,臉色也變的紅潤了起來。前些日子她沒什麼胃口,今兒早晨倒是吃了一整碗的蓮子粥。甄寶瓊也是一大早就過來看妹妹,見妹妹氣色好多了,便也放心的上學去了。
而甄寶璐請了假。
今兒不用去女學,便待在屋裡看看書做做繡活兒,如此一來,倒也悠閒。只是她沒想到,江家的小姑娘江眉會來看她。
彼時甄寶璐正在做繡活兒呢,便聽的外面她那胖弟弟的聲音。緊接著,便見她那胖弟弟榮哥兒手邊牽著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娃朝著她走來:「姐姐,姐姐,我和眉眉來看你了。」
甄寶璐抬眼望去。
榮哥兒和江眉手牽手走在前面,金童女玉般,尚哥兒則負手獨自走在後面。
甄寶璐瞧著自家胖墩墩的弟弟和活潑粉嫩的江眉,覺得可愛的不得了,忙放下手中的繡活兒,將兩個小傢伙摟到了懷裡。
上回的事情之後,榮哥兒和江眉走得很近,倆孩子很是親熱。而榮哥兒先前本就嚷著想要個妹妹,遇著可愛的江眉,自然巴不得天天和她黏在一塊兒。好在江眉脾氣好,和榮哥兒投緣,倆小傢伙玩的很是開心。
江眉仰起頭看她,水靈靈的大眼睛和粉粉的小臉蛋滿是擔憂,關心道:「璐姐姐生病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眉眉讓那個好心的白鬍子老爺爺給璐姐姐看病,喝了藥馬上就好了。」
江眉雖然年幼,卻非常的懂事,甄寶璐覺得,她這胖弟弟能和小江眉一起玩兒,她是最放心不過了。而且,若是兩人能這般長大,日後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甄寶璐微笑著道:「好,璐姐姐就聽眉眉的話。」她說話,便看了一眼站在稍遠處的尚哥兒。
尚哥兒穿著一身寶藍色小袍,負手立在那兒,小小年紀,倒是頗有架勢。
甄寶璐有些發愁。
江眉性子好,卻也喜歡和熱情活潑的榮哥兒玩,尚哥兒雖然也是孩子,可整天板著一張臉,分明才六歲,卻比她這個十三歲的姐姐還要老成。這麼一來,江眉和這哥倆兒的親疏遠近便非常明顯了——甄寶璐是希望江眉和倆弟弟一起玩的。
甄寶璐拿起擱在旁邊盛著蓮花酥的小碟子,遞到江眉和榮哥兒面前,道:「喏,這個很好吃。」
榮哥兒白淨的小胖臉贊同的點點頭,對著身邊的江眉道:「是呀是呀,很好吃的。」小傢伙平日裡最喜歡吃了,每回讓他和尚哥兒一道分享,便耷拉著小臉,很是不情願。這會兒卻是先拿了一塊給江眉,然後自己再拿了一塊。
蓮花酥顧名思義形似蓮花,色澤鮮豔,口感酥鬆香甜,宛如一朵朵開放的蓮花,很是精緻。裡面這餡兒有豆沙的、蓮蓉的、青豆的。甄寶璐喜歡吃豆沙的。
江眉伸出肉肉的小手接過,乖巧的道:「謝謝璐姐姐,謝謝榮哥哥。」聲音一如既往的慢悠悠、軟綿綿的。
說話便張著小嘴咬了起來。
只是這蓮花酥太過酥脆,一咬便掉了許多屑末,小女娃一張粉粉的小嘴沾了屑末,領子上也沾了一些。江眉雖然只有四歲,卻是個很愛乾淨的,平日裡榮哥兒玩的髒兮兮的不管不顧,可自打和江眉一道玩之後,便漸漸學了江眉愛乾淨的好習慣。
小女娃輕輕「呀」了一聲,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榮哥兒,委屈道:「榮哥哥,弄髒了呢……」
榮哥兒最喜歡照顧這個小妹妹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發現沒有汗巾,便道「眉眉等一等」,而後邁著小肥腿「噔噔噔」跑出去找汗巾了。
甄寶璐看著自家弟弟這股熱乎勁兒,也是覺得好笑,平日裡他照顧自己都沒這麼細心呢。瞧著江眉可憐巴巴的眼神,甄寶璐正想拿帕子替她擦擦嘴,卻見她那個一直不言不語的弟弟尚哥兒緩步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塊寶藍色的汗巾,抬手替江眉擦了擦嘴和領子。
甄寶璐怔了怔。
江眉卻仿佛習以為常般,朝著尚哥兒道:「謝謝尚哥哥。」
尚哥兒道:「不用謝。」
江眉沖著她笑了笑,然後繼續小口小口吃著手裡的蓮花酥。而尚哥兒就站在一旁,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瞧著江眉嘴巴沾著了,或者衣服上沾著了,都會第一時間替她弄乾淨。
這麼一來,待榮哥兒拿著帕子氣喘吁吁跑進來的時候,江眉不但已經吃完了,而且連嘴和衣裳都擦乾淨了。
榮哥兒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站在江眉身旁的尚哥兒,又看著他手裡捏著的汗巾,自然曉得是怎麼回事了。
他撅了撅嘴,心下有些不開心。可是他又不想讓江眉看到他不開心的樣子,便彎了彎唇,上前牽著江眉的手,道:「眉眉,咱們出去玩吧。」
江眉朝著榮哥兒點點頭,而後對著甄寶璐道:「璐姐姐,眉眉待會兒再來看你。」
真乖。
甄寶璐心道,怪不得連她這個不喜歡和人接觸的弟弟都喜歡。
看了一眼略略蹙眉的尚哥兒,甄寶璐忽的想到了什麼,伸手握著江眉的另一只小肉手,對著面前的小女娃道:「眉眉也帶尚哥哥一道去玩,好不好?」
江眉很喜歡榮哥兒,同尚哥兒就解除的少。尚哥兒話少又不愛笑,她本能的不喜歡親近。可今兒她是來看璐姐姐的,眼下聽著她這般說,乖巧的小女娃自然不好拒絕,猶豫了一會兒,便由著甄寶璐將她的手放在尚哥兒的手心。
江眉點點頭,倒是覺得這個不愛說話的尚哥哥也不錯,便也沖著他笑了笑,甜甜道:「尚哥哥,一起去吧。」
尚哥兒望著面前小女娃燦爛的笑容,平日裡沒有表情的小肉臉也難得浮現了一絲笑意,臨走前還極禮貌的對著甄寶璐道:「二姐,那我出去了。」
瞧著尚哥兒待她的態度,甄寶璐一面覺得開心,一面又覺得心酸。她想讓這個弟弟對她多親近些,還要看在人家小江眉的面兒上。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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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小江眉來看過她之後,香寒忽然進來,朝著她說道:「姑娘,薛表姑娘來看你了。」
這位薛表姑娘,指的自然是薛宜芳了。
昨兒薛宜芳生辰,她身子不適,今兒她過來看看她,本是沒什麼的。可甄寶璐心裡頭心虛,生怕薛讓厚著臉皮一道跟來。
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對著香寒道:「你讓祝嬤嬤先招呼招呼,我去換身衣裳。」
香寒曉得自家姑娘愛美,見客換衣裳自然是沒什麼的,便道:「好。」
甄寶璐親自打開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紋衣櫃,選了一身櫻粉色繡蘭花褙子和一條乳白色散花水霧長裙。衣裳很美,襯得本就嬌美的小姑娘越發的窈窕婀娜。
出去之前,又在梳粧檯前整理了一下髮髻,瞧著鏡中自個兒面色紅潤的模樣,才稍稍舒展眉眼,這才出去見薛宜芳。
薛宜芳素來性子急,往常她來看甄寶璐,一進來就能見著人了,這會兒坐著喝了半杯茶,才見小姑娘施施然出來,登時便抱怨道:「阿璐,怎麼這麼慢,我可等你好半天了。」
甄寶璐見著薛宜芳這般撲了上來,就下意識瞧了瞧她的身後。
沒有別人,只有她一人。
甄寶璐旋即蹙眉。
小姑娘的性子便是如此,方才在屋裡猶豫了半天,不想同薛讓見面。可這會兒薛讓真的沒來,她心裡卻越發生氣。昨晚他這麼對她,竟然連個解釋和道歉都沒有。還說喜歡她呢!
甄寶璐越想越氣,一時倒是沒聽清薛宜芳在說什麼。
薛宜芳是何等聰慧之人,哪裡看不出甄寶璐在她身後瞧什麼。她抿唇笑了笑,心下歡喜不已,卻不敢表現出來,只拉著她的手打量了一番,道:「阿璐你這樣穿真好看,昨兒你若是這般來,那沈沉魚還有什麼好囂張的?」
薛宜芳小時候同沈沉魚的關係不錯,可越是長大,越是覺得沈沉魚的性子不好,反倒同晚認識些的甄寶璐親切些。
甄寶璐耳根子燙了燙。
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見宜芳,穿得這麼好看做什麼!
薛宜芳瞧著甄寶璐鼓了鼓腮幫子,這副靈動的模樣同平日無異,便曉得她好的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放心的上學去了。
薛宜芳出了齊國公府,上馬車的時候,那馬車簾子一撩,登時露出一張俊美無雙的臉來。
她笑了笑,聲音脆脆道:「大哥。」
薛讓淡淡「嗯」了一聲,問道:「璐表妹怎麼樣了?」
薛宜芳心下很是疑惑,今兒她大哥分明同她一道來了,為何不進去看看阿璐?只是她瞭解這位大哥的性子,是斷斷不會同她說的,便道:「大哥放心,我瞧過了,阿璐的臉色比昨兒好多了,紅撲撲的,瞧著可半點不像生病的人,想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薛讓抿著薄唇,倒是沒再問,只是虛虛握著右手,重重咳了幾下。
薛宜芳見自家大哥的臉色有些不大好,也甚是擔憂。據四和居的小廝道,她大哥今兒早晨起來便這般了。
薛宜芳很是擔心,說道:「大哥,你說你好端端的怎麼就得風寒了呢?我剛擔心完阿璐,就得擔心你了。」
這倆人生病,像是約好似的,一個接著一個。
薛宜芳納悶的捧著小臉,甚是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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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薛宜芳之後,甄寶璐一張紅潤的小臉跟豆包似的登時垮了下來。
甄寶璐煩惱的坐在繡墩上,想著昨兒薛讓看她的眼神,她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喜歡他,只是他連面兒都不敢露,是怕她找他算帳吧?
這時候再想起昨日發生的事情,那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也消失了一大半。
又過了幾日,甄寶璐便將這茬完完全全拋諸腦後了。
而年關將至,甄寶瓊即將在女學結業,甄寶璐為了給姐姐慶祝,特意出門給姐姐買了結業禮。
路上又順道去了一趟書鋪。
甄寶璐選了幾本感興趣的遊記,待路過話本處的時候,頓了頓,又選了幾本最時興的話本,臉頰微微泛紅,將其塞到中間,便捧著書下樓去。
甄寶璐剛出來,便見外面高大俊美的男子長身玉立,黑眸沉沉,靜靜的看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甄寶璐先是一愣,而後才忽然反應過來,便是連平日一聲最尋常的表哥都不喊了,直接冷著臉下樓。
薛讓是個練武的,反應快,一下子便擋在了她的面前,嗓音低沉的喚她:「阿璐。」
男子的聲音悅耳清潤,甄寶璐的腦袋有些嗡嗡作響。他平日只喊她「璐表妹」,這會兒倒是厚著臉皮喊她的小名兒了。她有些生氣,不想理他,見他直愣愣的杵在那裡,氣不過,便抬腳在他的鞋被上狠狠踩了幾下。
看得他錦靴背上交錯的腳印子,甄寶璐才舒坦了一些,眼眸瞪得渾圓,凶巴巴道:「你讓開!」
若是換做往常,她說一句東,他絕對不會往西走的。
可今兒瞧著她紅撲撲的小臉,這般惱怒的樣子,他卻覺得可愛極了。也不知拿來的勇氣,他微微一笑道:「……不讓。」
甄寶璐覺得自己仿佛是聽錯了,忍不住抬頭看他,見他微微笑著看著自己,眉宇間是說不出的柔情。
她臉頰燙了燙,低低罵了一句:「不要臉。」
這便準備繞道往另一邊走。
哪知甄寶璐剛走兩步,那薛讓便闊步走到她的身邊,而後伸出結實有力的臂膀,竟單手將她抱起,直接將她抗在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