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驗證
「滴血認親?」秦珣一怔, 旋即笑了,「你還真想的出來。皇家血脉, 怎會有錯?還要滴血認親?」
秦珩赧然一笑:「我就是那麽一說嘛。」
「最近看了話本子?」秦珣唇畔揚起極淡的笑意。經她這麽一打岔, 他心裡的不安稍微退了一些。
「沒有。」秦珩搖頭, 一臉認真的模樣,「那天哥哥說了以後,我就不看了。」——真看也不能告訴他啊。
秦珣勾了勾唇, 不置可否。他沉默一會兒, 緩緩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會有事的。」
他聲音不大, 但似乎帶有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秦珩輕輕點頭, 按照他的說法, 父皇的身體應該無大礙。她站起身來:「那我也先回去了,哥哥保重。」
她起身離去,幷掩上了門。
夜色如墨, 星光點點, 月子裡的燈籠的光芒格外黯淡。她一步一步行著,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那個縈繞在她心間數年的、格外真實的夢。
她不知父皇的病情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看眼下的情况,即使父皇有個萬一, 太子二哥也還在……
她閉了閉眼,不要想了,一切都不一樣了。沒有再想的必要了。
在原地駐足了好一會兒, 秦珩轉身回頭看。
皇兄的房間燈還亮著,依稀能看見他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加快了脚步。
秦珣雖然告訴妹妹不會有事的,但他心裡到底是不大安穩。君心難測,誰都不知道父皇在想什麽。他很小就知道,同樣是父皇的兒子,可他在父皇心裡的分量,遠遠比不上太子。
若是父皇身體有變,他不擔心太子。太子仁善,不會對兄弟出手。他擔心的父皇會出於一腔慈父情懷,幫太子掃清障礙。——這樣的例子,在本朝又不是沒有過。
他不想成爲父皇眼中的障礙。可若真有那麽一天,他也不會束手待斃。——即使他自己不在乎生死,他也得爲依附於他的瑤瑤考慮。
秦珣雙目微斂,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未及天明,秦珣派出去的人就回來了。
燈光如豆。
秦珣面無表情看著面前的探子:「你說。」
「王爺,今日除了蜀王,幾位公主也都被召進了宮,前後不到半個時辰,就又出宮了。」這個探子三十來歲年紀,一身黑衣,面目普通,只一雙眼睛格外有神。
「嗯?」
「而且……」探子遲疑了一下,「明華公主似是受了點傷。」他說著不著痕迹瞥了一眼晋王被細麻布所包裹的左腕。
秦珣點頭,以示知曉。
等探子離去,秦珣面上才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來。父皇此舉幷非單針對他一人,但是爲什麽連公主也不能幸免呢?
真是爲了測驗子女們的孝心?
直覺告訴他,幷非如此。他想,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帝身體有恙,輟朝三日。
秦珣進宮求見,被擋在皇帝的寢宮外。他候了半個時辰,父皇也沒開口教他進去。
倒是孫遇才出來,悄聲道:「王爺回去吧!皇上這些日子,身體欠安,需要靜養。王爺等多久,都是白等的。」頓了一頓,他又環顧四周,幷壓低了聲音:「莫說是王爺,就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一睹聖顔都不行呢。」
秦珣心下生疑,太子是父皇最關切愛重之人,連太子都無法見聖?難道父皇真的病了,且病得很重?
不過,他面上却是分外擔憂的樣子,點了點頭:「本王明白。只是父皇龍體違和,做兒子的,實在是放心不下。」
「王爺莫憂,能見的時候,肯定就見了。」
「公公說的是。」秦珣點頭,微微一笑,衝孫遇才致意後,轉身離去。
然而他才行得數步,便遇上了太子秦璋。
秦璋容色稍見憔悴,眉目間隱含憂愁。他的視綫撞上秦珣後,微微一怔:「還不見人?」
這莫名其妙的話,秦珣却是一聽就懂了。他點一點頭,目光在太子包扎的手心逡巡,很快又移開了視綫:「不知道父皇怎麽樣了。」
兄弟兩人頗有默契,邊走邊聊。
太子搖搖頭:「不清楚。」他遲疑了一下,緩緩說道:「不過這些不是咱們該問的。若是教別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安個刺探宮闈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秦珣心中一凜,拱手道:「皇兄說的是。」他換了話題:「皇嫂身體可還好?太醫院的王太醫,據說是保胎安胎的高手……」
他看到太子神色微微一變。
「三弟不知道麽?王太醫數日前,已經過世了。」太子嘆了口氣,「可憐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連摔盆送葬的都沒有……」
秦珣訝然:「竟是真的?我前些日子見他,還好端端的呢。唉,人上了年歲……」
他聽到的消息,是他生辰那日,先是孫氏暴斃,後是王太醫被召進宮。王太醫還未出宮,就一跤摔死了。這就够奇了,更奇的是,父皇也病倒了。
太子亦嘆道:「是,王太醫年届古稀,如今暑氣又重……」
這不是談話的好所在。兩人略說兩句,便散了。
皇帝輟朝,太子要忙的事情便比先時多了不少,而且太子妃丁如玉的胎相也不甚安穩。太子原本還有些事情想叮囑三弟,但一時事多,竟也忘了。
而秦珣心頭疑慮甚重。他想,或許父皇突然病倒,和王太醫有關。
王太醫已經死了,父皇又不見人,沒有人知道那一場談話究竟是什麽。
回到王府,秦珣得知大皇兄秦琚已經等待多時了。他整了整心情,暗暗提高了警惕。
大皇兄此次話說的很含蓄,意思却極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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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病重,又不見咱們,肯定是在謀劃什麽大事,且這大事多半是針對你我二人的。不如咱們聯手,做些什麽。
秦珣不是傻子,自然能聽懂大皇兄的意思,但他詫异的是,大皇兄竟然如此急不可耐,還要與他聯合。——他之前拒絕的還不够明顯麽?
他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大皇兄外祖家裡勢大,自己在朝中也有不少跟隨者,有文有武,也有些威望。但是大皇兄有個致命的缺陷。——手上沒多少兵。
連皇太子都有名正言順的東宮禁軍,大皇兄要想在短時間內起事,恐怕不好調集人手。
而秦珣先前在兵部攢下人脉,後來邊關收服了黑風騎。今年年初去河東剿匪時,皇帝怕人手不够,又特意撥給了他一支軍隊。——雖然沒用上,可那兵符如今還在他手裡。
但是面對大皇兄的明示暗示,秦珣只做不曾聽懂。
大皇子與他講父皇的病,他講名醫。大皇子講見不到皇帝,他連聲附和,轉頭却又講到寇太后也不見客,他生辰那日,想去謝恩,都沒見著。
如此這般東拉西扯了小半個時辰,大皇子臉色鐵青,怒氣衝衝,拂袖離去。
秦珣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已經凉下來的茶,微微勾了勾唇角,但很快那笑意,就消失不見了。他想,京城裡,可能真要有大事了。
——皇帝雖然不見客,但是外面的事情沒少關注。他躺在龍床上,盯著明黃色的帳子,思緒起伏。
皇帝將幾個子女一一召進宮,用「藥引」的藉口,取他們一滴血,按滴血認親的法子,去認親。
他一直聽聞血相溶者即爲親。結果顯示,只有明華和秦珣與他血液相溶,其餘者,竟無一能相溶。
他當即大怒,摔碎了瓷碗。
怎麽可能?!他的子女都繼承了他的好相貌。尤其是太子,容貌至少有八分跟他相似,可以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眉眼較他溫和一些。
怎麽可能不是他的孩子?!肯定是誰動了手脚!
還是一向得他信任的馬太醫告訴他:「滴血認親,幷不真的作準。也有父子之血不相溶的,也有毫無血緣關係却能溶在一起的。世人皆相信滴血認親,却不知道,這是謬論。」馬太醫侃侃而談,後又提到清水中放鹽,鶏血鴨血也能溶在一塊兒等等。
馬太醫不明白皇上爲何會對滴血認親這般感興趣,但他做太醫的,自然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只管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就是了。
皇帝的怒氣才稍微消散了一些。但是他依舊耿耿於懷,不能心安。
他一定要徹查真相。
可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他又不想驚動朝臣,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查清楚。
這幾日他身體不好,心情也欠佳,輟朝幾日,誰都不見。但是外頭的消息却不時地遞到他面前。
丁家老爺子親自上山祈福。
大皇子秦琚的一名親信,已於昨夜離京,向北而去。
秦琚悄悄去找秦珣,却在秦珣回府半個時辰後,怒氣衝衝離開。
……
皇帝不消細想也知道,秦琚這是想有動作了。他冷笑一聲,朕還沒死呢,就這麽不把朕放在眼裡了!
就是不知道秦珣是什麽態度。
雖然馬太醫說滴血認親無用,但是想到現存的三個兒子裡,只有老三血液跟他相溶,他不由地對老三稍微多些親近之意。
秦琚怒氣衝衝出來,是在老三那兒碰了釘子吧?
皇帝猛然坐直身體,掀開了床幃:「來人!」
「皇上有什麽吩咐?」孫遇才的聲音隨即響起。
這是皇帝近來最信任的人。
皇帝平復了一下呼吸,問道:「朕讓尋訪的民間神醫,可曾找到?」
他還未登基時,小腹曾受過傷,當時他人在宮外,命在旦夕。爲他治傷的是位姓謝的神醫,醫術卓絕。他記得那位謝神醫,各種疑難雜症都能治的。
也許死去的王太醫沒能告訴他的東西,謝神醫會告訴他。——這幾日,他連著召見過好幾個太醫,却無人診斷出他體內有鴛鴦散。
他不清楚是王太醫在撒謊,還是太醫才識不够。太醫院無能人,少不得要到宮外去找。
「回皇上,已經派探子去打聽了,大約今日,就會有結果。」孫遇才忙道,心裡暗暗擔憂。
那位謝神醫三十年前就有七八十歲了,如今多半不在人世了。這可不好找啊。
——父皇身體有恙,不管是真是假,秦珣這幾日都有些不安。儘管父皇不見他,可他還是日日到宮中去問候探視。
他心裡不大安穩,兵法也好,話本子也罷,通通看不見去。只有在瑤瑤的小院子裡時,他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他不與她提宮裡宮外的事情,大皇兄拉攏他一事,他更是只字未提。
秦珩每日待在晋王府,對外邊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但她隱隱感覺到三皇兄有心事。——這不難理解,父皇身體有恙,皇兄憂心也很正常。
天家親情固然淡薄,但父皇這裡,可不僅僅是親情這麽簡單了。權利、欲望、爭鬥……如今父皇身體不適,一些隱藏的東西就會慢慢冒出來。
不過皇兄不提,她自然也不會主動開口。他到她這邊來,她只教人準備茶點菜肴,偶爾再添些冰雪冷元子。
七月的天氣還很熱,人的心也被知了沒完沒了的叫聲吵得煩躁不安。
秦珩白日裡嫌熱,有時會到荷塘邊走走,吹吹風,乘乘凉。
微風吹起她的裙裾,有時風大些,她的裙子會在風中嘩啦啦作響。
秦珩沒想到,她還會再見到周成。
乍一看,她沒認出他。他下巴上粘了鬍鬚,臉上又塗了痣,看起來老了許多。看見她,他楞了楞,三步幷作兩步趕過來,躬身施禮:「姑娘!」
他神情中有遮掩不住的激動。
然而秦珩微訝之後,只是點了點頭:「周成。」
回到京城以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一次無意間聽說,他離開了京城,怎麽又回來了?
「屬下,屬下來見殿下……」
秦珩「哦」了一聲:「他不在這兒,你得往那邊走。」她向他指了指方向。說完,她繼續面向荷塘,不再看他一眼。
周成心中一澀,他何嘗不知道晋王殿下在何處?他隨著府中僕人進來,無意間瞧見了她,尋了理由過來,想跟她說上一兩句話。
他其實一直在京中的,只是出於留而不用的狀態。——他之前是暗衛,京城裡見過他真容的人不多,他又喬裝打扮,做了掩飾,幷無人認出他來。
他想,她肯定是惱了他。
他猶豫了一下,待要說句什麽,忽然看見先前帶他進府的僕人氣喘吁吁跑了過來,口中說道:「誒,你怎麽在這兒啊!走錯了,跟我來。」
「我……」周成心說,他沒有走錯。
然而秦珩却輕聲道:「你趕緊去吧,莫讓哥哥等急了。」
周成只得應了離去。他摸了摸胸前,那裡面還有給她辦的戶籍。他心裡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
她是真的惱了他麽?
很快,他精神一震,如今三殿下不是召見他了麽?也許就是要用他了,會不會讓他繼續保護六姑娘?
想到這裡,他的脚步輕快起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三殿下幷未提及此事,而是不鹹不淡,提起另一樁事情來:「本王聽聞,你在太平縣時,去官府跑上跑下,想辦戶籍?」
這是他近日才知道的。虎脊山的匪盜後來承認與官府勾結,太平縣縣令陳聰被押解進京,陳聰無意間提起了曾給人辦戶籍一事。
「啊?」周成一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秦珣皺眉:「到底有沒有此事?」他伸了手:「拿來!」
周成搖頭:「殿下,確實有這麽一樁事,但是,但是,屬下見姑娘已經跟隨者殿下回京,想著那戶籍沒用了,留著不美,就毀掉了。」
他說這話時,手心充滿了汗意。不知道爲什麽,他選擇了對晋王殿下撒謊。他不能把他辦的戶籍給交出去。
不能。
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是讓他意外的是,秦珣只是冷眸微眯:「毀了?」
「是,毀了。」
秦珣擺擺手:「既是如此,那你回去吧。」
「是。」周成施禮離去。出了王府,他後背早生出了一層冷汗。
他苦笑一聲,殿下還是不瞭解他,他怎麽會毀掉呢?他好不容易才辦好的。
周成不知道殿下此舉何意,秦珣自然也不會告訴他。
近來宮裡宮外,事情多,暗潮涌動。秦珣雖有準備,但不免仍擔心會有意外,他想給瑤瑤再安排一條後路。
當然,也許他多心了,可能那是一條永遠也用不上的路。
想到瑤瑤,他心裡驀地一軟。她想去掉耳後的胭脂痣,一直沒能成功。他近日聽說,清仁巷有個神醫,消痣而不留疤痕。
要不要去看一看?
——皇帝依然不見客,不過他派出去的探子,他還是要見的。
探子回來的比較遲,比孫遇才的預期遲了兩日。
聽說謝神醫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去世。皇帝一怔,追問:「 那他可有留下傳人?」
「回皇上,謝神醫只有一個弟子,如今就在京城清仁巷,開了家醫館,坐堂看病。」
皇帝深吸一口氣,揮揮手,教探子退下。他則吩咐孫遇才:「準備一下,朕明日出宮,去拜訪一下這位謝神醫的傳人。」
「皇上的龍體……」孫遇才一臉驚惶。
皇帝擺手:「不礙事。」他咳了一聲,壓下喉頭的腥甜:「朕的身體,朕心裡有數。」頓了一頓,他又續道:「朕要微服出宮。」
「是,老奴這就去準備。」
皇帝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他伸出右手,按了按隱隱發痛的胸口。
他是真龍天子,九五之尊,任何宵小,都害他不得。縱使是鴛鴦散,他也能想法子除掉。
次日清晨,一輛青色的馬車由皇宮的北門悄悄駛出。
這輛馬車幷無宮中徽記,看著格外普通,但是馬車裡坐的人,可一點都不普通。
皇帝强打起精神,可面色還有些蒼白。
此次跟隨他的除了太監孫遇才,其餘的人等,包括爲他趕車的車夫都是大內一流高手。這些是明處的,暗處還有高手。
馬車駛進了清仁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