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魏景和邵箐也討論了有關萬壽節上林苑遊獵的事。
正旦過後, 一連十多天, 魏景都外出聯絡舊日眼線, 至今已差不多了。
韓熙順利過了朝賀, 眼線也基本聯絡上了,按理說此行已算完滿, 再等韓熙混過萬壽節後, 就該順順利利折返安陽郡,靜候大變生了。
但其實並不是, 魏景聯絡眼線雖說差不多了, 但實際上還是有些欠缺的。
第一,皇宮內沒有。
正如丁化對皇帝所言,集一國之力, 皇宮中身手絕佳與齊王不相伯仲者有, 且不止一個。齊王若潛進宮欲行刺殺之事,那正好自投羅網。
因此為安全計, 魏景一開始就沒打算聯絡皇宮中的眼線。
第二, 宮外聯繫的眾眼線中, 尚欠缺了一個讓他滿意的領導者。
魏景聯絡上昔日眼線後, 第一時間就是摒棄了從前一切的聯絡方式, 並重新擬定。一律採用單線聯繫,眼線彼此間也不相知。如此, 即便一個暴露或者出現問題, 也絕不影響其它。
如此一來, 就很需要一個絕對可信任的心腹來當這個洛京情報頭子了。
聯絡眼線, 匯總情報並梳理,有緊急情況出現還得能便宜行事。能力,忠誠,缺一不可。
這是個特殊型的人才。
忠心魏景的人不少,但能完美勝任此職務卻不大好找。
他將這回聯繫上的眼線琢磨了一遍,連先前遣進京的青翟衛也篩選過。有兩個還勉強湊合的,但怎麼說,還是不大如意。
這時候,魏景難免會想起一個人,他的前洛京情報首領,范固。
能當前洛京情報首領,能力自然沒有問題的,忠心不缺,且魏景也沒有怎麼思疑他叛變。
那為何不聯絡範固呢?
原因很簡單,範固是個內宦,身處宮禁之內。而皇宮,一開始就被魏景排除出聯絡範圍之內了。
魏景從前是深得皇恩的皇子,封王前就是住在皇宮,封王后雖然有了王府,但他常駐北疆,難得回一次京城,自然是緊著承歡父母膝下的。
從前範固的身份再合適不過,而現在反倒成了一個難題。
本來,魏景已經放棄範固的了,但誰知,這萬壽節卻在上林宛舉行。
上林苑,前朝遺下的皇家園林兼獵場,經過大楚朝一代代皇帝的擴張修繕,已臻至完美。其內高山巍峨,林木高大,林內各種野獸自然繁衍;大湖煙波縹緲,魚禽種類繁多;就連河流,也足足有八條之多。
八條,八條自然河流,可見這上林苑之大。
入內後,只要有心,根本不會和皇帝有啥接觸。好比韓熙,朝賀他是繃緊心弦的,而這萬壽節,他卻甚是放鬆。
再說範固。
他是中車府內宦。
中車府,掌宮禁乘輿。範固是其中一名小管事,不起眼也不重要。但若皇帝攜後妃移駕上林苑,中車府這種部門只有分.身乏術的,諸大小管事必會隨行。
中車府這種非近侍機構,隨行,卻絕不可能隨駕狩獵。
而皇宮中的所有精銳高手,不用懷疑,他們肯定護在皇帝身側去了。
「那我們如果進了上林苑,正好能輕易與範固聯絡上。」
邵箐很容易就聽明白了魏景的意思,略琢磨了一下,這上林苑之行,其實和魏景上京聯絡眼線差不多,咋一聽極讓人懸心,其實危險性頗低。
「那咱們就進去吧,也不用擔心留下來惹人側目了。」
為什麼邵箐這麼說呢?
因為她和魏景邵箐二人,本來就有進入上林苑的名額。
上林苑狩獵,說白了就和進入野生動物保護區差不多,裡面大小野獸自然繁衍,虎熊等猛獸絕不鮮見,刺激與危險並存。
皇帝當然不怕的,但上京朝賀者泱泱,有禁衛軍但分到個人頭上也不會太多。且外官們肯定也不敢將小命盡數托於陌生人。皇帝過生辰也不刻意為難人,於是很自然的,帶進京這二十名隨衛早已納入此行範圍。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邵箐原本是偏向不去的。但魏景這邊有點麻煩,畢竟他是隨衛身份,這節骨眼不去很惹人側目,怕是得弄個重病出來才能糊弄過去。
她之前還犯難,弄什麼重病好呢?才能合情合理又不露餡?
好了,現在不用煩了。
魏景道:「那好,咱們準備準備。」
風險小回報大,謹慎太過非他一貫作風。
且上林苑和皇宮不同,一入莽莽叢林再無蹤跡,退一萬步即使發生最糟糕的變故,他也有信心能帶妻子全身而退。
夫妻略略商議,此事當即拍板。
邵箐立即動手準備。
準備什麼?
她自己的新偽裝。
進上林苑和進京城不同,前者是要搜身以防刺客的,女辦男裝不合適。
但這也沒多大關係,這二十名隨行人員,本來就可以有女眷的。她女裝也準備有,直接偽裝成侍女即可。
東方黑龍 https://power16888.com/
……
正月十六,皇帝移駕上林苑。
一大早宮門打開,浩浩蕩蕩的儀仗隊禁衛軍列隊而出,接著才是皇帝的龍輦、皇太后皇后鳳輦,後妃車輿。再後面,才是王侯宗室,內外臣工。
外臣排在後面,一直到了半下午,益州驛館才被通知做好準備出門,接上隊伍。
「唉,這也等得太久了。」邵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她如今一身淡青色侍女裝束,頭上束了個雙丫髻,膚色微黃有些許班點,杏仁大眼眼角微微耷拉,唯獨一雙點漆般的瞳仁亮晶晶的。
這一雙瞳仁為她平凡的相貌增色不少,勉強夠上了中等水準,但還是不大起眼。
魏景看了頗滿意,低低在她耳邊囑咐一番,二人出去和大部隊匯合。
韓熙故意略略拖延,二門外如今只剩下安陽郡一行,她一出去就麻利登上馬車。
車簾放下,韓熙領著隊伍,緊走一段趕上大部隊,排在益州最末一個。
魏景很熟悉宮廷出行的流程,也很熟悉進入上林苑的步驟,因此很容易就鑽了空子。
待抵達上林苑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上林苑大門前火杖幢幢,甲士林立,等排倒數第二的永昌郡蔡俞一行進入後,邵箐才跳下車,跟在韓熙後面過去。
「益州安陽郡?」
「是。」
坐在案後的是一名白麵中年宦官,接過韓熙的腰牌仔細看了看,然後在一本冊子上的「安陽郡」三字劃了勾。
「進去吧。」
數了數後面恰好二十人,每人手裡都拿著一個上書「以憑放行」的臨時腰牌,宦官揮揮手。
「下一個。」
韓熙一行即可進行下一步檢查。
走進去些許左右各一排屋子,男的右女的左,誰也不認識誰,邵箐進了其中一間屋子,很快就出來了。
女的比較少,她甚至比魏景等人還迅速。
順利過關。
……
明天才是萬壽節,得先在上林苑過一夜。
此時的上林苑人非常多,主子們倒無妨,隨衛下僕的住處就很擁擠了。一個小黃門匆匆領路,給安陽郡二十人分配了兩間屋子,扔下一句「水井在那邊膳房在前頭」,轉身就走了。
無人伺候,一切自理,這正合魏景邵箐等人之意。
折騰到現在已是亥末,夜色深沉,夫妻倆用膳,隨意選了一間房的內室,梳洗後先歇下。
「夫君?你知道中車府在什麼位置麼?」邵箐悄聲問。
上林苑最前面是兩層宮苑,第一層建築密集,就是他們現今身處這一塊。第二層建築密度很低,近看湖泊水榭,遠眺群山,多用於女眷文官賞景。再往後面才是廣袤的獵場。
邵箐剛才進入時,見宮苑週邊著裡三層外三層的甲兵,火杖幢幢,即便黑夜也亮如白晝,門禁極森嚴。內裡還有隊隊甲兵巡邏,她此刻側耳傾聽,還能聽見隱隱的腳步聲。
這種防守密度,她總擔心會露行跡,畢竟魏景肯定不會落下她的。多一個累贅,就差很遠的。
「無事,中車府在第二層宮苑邊緣。」放置車輿,很需要地方。
魏景安慰她:「明日是遊園,且大量禁軍將隨御駕出,守衛必然會少很多。」
在保護力量有限的情況下,明日剩餘的禁軍幾乎都會收縮到第二層宮苑。因為不打獵的宮妃文官和女眷,都會待在此處遊園,大家屆時是隨意走動的。
他們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讓韓熙找個什麼藉口,提前從獵場回來得了。
邵箐放了心:「那就好。」
……
次日,一切進展果然如魏景所料。
皇帝先移駕至第二層宮苑遊園,這韓熙都湊不上去,更甭提始終被安排週邊等待的魏景等人。
一個多時辰後,皇帝跨馬,浩浩蕩蕩往獵場而去。這麼烏泱泱數以萬計的人跟著,是不可能打到獵物的,於是他口諭,眾卿隨意即可。
非極親近的臣屬,很知情識趣地各自散去,愛打獵的打獵,不愛打獵的回去繼續遊園。
韓熙和益州幾個郡守獵了一陣,在他刻意之下沒多久就走散了,諸人立即一扯馬韁折返。
「五哥,我們走吧。」
因為今早得出現在益州眾人面前,邵箐又替換上讓同伴給她帶進來的書佐吏服。這打扮在宮苑內四處走動挺惹人側目的,於是她換上了魏景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淡黃色宮娥裙服。
魏景也換了一身衣裳,隨衛的,但不是益州,深藍色不知是哪個州的。
這直接就能光明正大走動了,風險更小;且就算萬一,也不會暴露安陽郡。
邵箐給了他一個滿意的眼神,她隨手取了個小託盤,上面放個匣子捧著,然後又取了兩卷文書,遞給魏景。
兩人一前一後出門。
魏景在前,夾著兩卷文書,仿佛是被打發回去取什麼東西;而邵箐捧著託盤,也仿佛給主子送什麼東西。
很順利地,兩人抵達中車府附近。
外官隨衛進入中車府非常突兀,於是兩人把道具往懷裡一塞,魏景略略打量,挾起邵箐,腳尖一點縱身入內。
很快找到範固,這是個中年圓臉內侍,魏景照例試探一番,然後聯絡了對方。
在邵箐看來,這范固應是極忠心的。
魏景易了容,服飾風格也與過去迥異,他卻僅憑驟一眼的背影,就把主子認出來了。
這一瞬間,她在範固眸中清晰看見了狂喜。久旱逢甘露,喜極過後就是失聲痛哭,環境不允許,他捂住嘴,渾身顫抖落淚。
魏景眸中也閃過一抹溫度,他親自扶起了對方,並重新委以重任。
范固只問主子是否康泰,餘者唯恐隔牆有耳半句不提。鄭重領了任務後,又聽魏景問他和宮外傳遞消息是否方便,他忙道:「這些時日奴婢一直在觀察手下的人,主子放心,我後頭再聯繫幾個就是。」
他自然知道如今需極謹慎,又怕自己判斷失誤,忙將看中的人名告訴魏景。
魏景略略思索:「可。」
……
很順利聯絡上了範固,就連帶宮中也有了眼線,此行十分圓滿。
魏景摟著邵箐,重新回到中車府不遠處的樹林當中。
這第二層宮苑林木湖泊處處,大小不等的宮室遍佈山坡和溪谷,休憩處充裕且奢華,又儘量保留大自然的原貌,如同凡塵仙境。
這樣的環境,非常利於隱身。二人從容不迫地重新整理衣冠,邵箐又細細給魏景檢視了妝容,確定無一絲紕漏之後,他們才拿上道具,沿著緩坡往西,欲出了樹林原路折返。
但誰知剛踏出一步,魏景卻倏地伸手拉住了她。
邵箐心裡「咯噔」一下。
魏景已摟著她的腰,快速閃進樹林深處。
有人往這邊來了,而且不止一個。
魏景不欲生事,正要攜妻子從另一邊繞出樹林,不料來者一開口,他身形卻倏地一頓。
「殿下!」
這聲音很陌生,魏景一時沒分辨出來,但他很快就聽明白了。
「殿下,黃河淩汛已開始!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是丁化!
魏景微微側頭,只見不遠處有二人疾步往樹林深處而來。正焦急說話的是一個身穿緋色官袍中年男人,系銀印,青綬三彩,正是九卿之一。
他當即判斷此人乃新貴武安侯丁化。
另一人膚白紅潤,長目挺鼻,生得頗為英偉,即使不看那一身藍色王袍,魏景也一眼把人認了出來。
正是安王。
這兩人,私底下竟湊在一起了,且極為熟稔。
不用懷疑,這是撞上大機密了。
在安王蹙眉一揮手,兩列親衛迅速往外包抄守衛的之際,魏景心念電轉,身形微動,無聲退至十餘丈外的一顆巨石之後。
這距離常人絕無法偷聽,身後又是幾丈高的陡坡,必然會是防守薄弱點,而恰巧草木旺盛適合隱身。
魏景非常人,而這又是個下風位,他堪堪能聽見前頭對話。
透過枝葉間的縫隙,他眯眼看去,卻見丁化一張臉漲紅,氣急敗壞低吼:「殿下!事前你說若到了萬不得已之時,即便是假死,也能助我脫身!」
「如今扶溝河堤已隱隱有崩潰之兆,再不作為,就來不及了!」
……
丁化是安王的人,很早就是。
安王成婚早,自六年前丁化嫡長女被賜婚為安王妃那時起,他就是安王的人。
今年夏初,他受安王指示,向皇帝上了束水攻沙的奏摺。
此後,他便一直派人盯緊事涉的陳留扶溝段黃河大堤。
今年春早,立春後迅速回暖,前日,他接到心腹從扶溝緊急發回的密報。
黃河已開始解凍,渾濁的河水夾雜著大塊小塊的冰緩緩流動,而下游更北,卻暫未見解凍跡象。
淩汛已至。
來得比預料中還要略早一些。
丁化沒辦法不心急如焚,一旦決堤,皇帝不殺他這個提議者不足以平民憤,他必須趕在事發之前,及時脫身。
可是他的主子安王……
安王年前半月抵京,那時丁化就想和他商議此事,可是當時二人都分.身乏術,只得暫擱下了。
年後,安王卻更忙,每每丁化尋,總會碰上他被皇帝宣召,要給太后請安,各種各樣不能耽擱的事。
今天要不是他情急之下面上露了些,恐怕也不能將一心隨駕的安王拉回來。
丁化心中,其實已隱隱生了些不好的預感,但他一直拒絕相信。
如今,這種預感又浮上心頭,與焦炙憂慮混合在一起,陡然爆發成一種極致的恐慌和灼燥。
他猛地衝上兩步。
「殿下!我為您……」盡忠多年!你不能兔死狗烹!
話到一半,丁化拔高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他胸腹位置突然一痛,一種被利器刺進身體的尖銳痛意來得驟不及防。
他下意識低頭一看,有一柄鑲嵌紅寶的金絲匕首被握在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中,而匕身已齊.根沒入他的胸腹,一縷殷紅緩緩滲出,為緋色官袍染上些許豔色。
丁化雙目陡然瞪大,倏地抬起頭。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