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驪的墓在村後山上辟出的墓地,原本常德順想過把墓遷到n城,但她的屍骨根本沒能收殮回來,早就化入塵泥,散於風煙,墓裡是空的,遷不遷都沒有意義。
和姜家二老立在一塊,還能做個伴。
一大早,邵廷帶姜蜜去買了香燭和紙錢,一應祭拜用品準備妥當,手牽手步行到山上。
先給三座墓掃乾淨灰,再一一擺上祭品,給姜家二老先燒了紙錢,最後才在姜驪墓前蹲下。
姜蜜一年至多回來一次,這次又發生了許多事,邵廷知道她有話要說,站在旁邊隔了點距離,給她騰出空間。
姜蜜原是蹲著,後來半跪在地上,對墓碑上的照片低語。
昨晚和邵廷聊了很多,飯做到一半,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晚飯沒吃幾口,並躺臥在床上談了很久很久的話。絮絮叨叨有一句沒一句,從小時候到大,直聊得星落天際,魚肚泛白。
終於把心底積壓的東西都傾吐發泄出來,說完哭完累得不行,渾身沒了力氣,但同樣的,壓著自己的東西也仿佛一剎消失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沒有提那個人,姜蜜不想在姜驪墓前講那些東西。
她只說:“我過得很好。家裡常穆也很好,學習成績穩定,考試壓力不大。小姨和姨夫都好,就是小姨有的時候不太注意,總出亂子,前些日子弄傷了腳,已經是第二次進醫院了。”
“你多看顧看顧小姨,別讓她那麼粗心。”
第一次是被她氣的,那時候覺得邵廷靠不住並非良配,沒多久卻又被他說動,現在把過去一籮筐往事全倒給了他。
已經是站在他這邊的了,姜蜜不知道他是怎麼說動小姨的,但若不是他讓小姨信了他,這回的事,他大概也沒辦法知曉,更沒辦法這麼快就將一團亂麻理順理清。
“這次小姨和姨夫沒來,等清明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一起來看你。”
黑白照裡的那張臉,年華大好,明艷動人,如果還在,不知道會不會跟小姨一樣,每天在她身後念叨她數落她。
“我們過得挺好。你不用掛記,不用擔心。”
姜蜜抬手摸了摸冰涼的石碑碑面,彎脣笑了下。
“……都挺好的。”
前路在腳下,他們會往更好更曠亮的地方走。
側眸看了一眼,邵廷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邊,姜蜜和他相視,笑了笑,轉頭對姜驪說:“這次小姨沒有來,但是……來了另一個很重要的人。”
笑意斂了斂,眸中盈光晃了晃,聲音稍低幾分:“他不一樣,他很好。”
沒有往更深的地方說,點到即止,她不想提,也不想不相干的東西打擾姜驪長眠。
山上風大,林深蔭重,冬天氣溫低,姜蜜說了一會兒話不再逗留,起身走到邵廷旁邊。
“不聊了?”
她點頭。
邵廷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那走吧。”
姜蜜另一手別好耳邊鬢發,笑著點頭,轉身和他手牽手沿著來時路走回去。
“你不問我說了什麼?”
邵廷說不問。
愛說什麼都行,說給他聽,他聽著,說給別人聽,他等著。
“過完年,明年清明的時候小姨和姨夫會回來,到時候我再跟他們一起回來掃墓。”她道。
他嗯了聲,“我開車。”
姜蜜瞧他,“你也來?掃墓哪有帶客人的……”
邵廷挑了挑眉。
沒聽見他說話,姜蜜側目看去,他忽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
不等姜蜜看清,也沒等她發問,他牽起她的手,把那小玩意套在了她手指上。
一枚枯枝編的指環。
姜蜜頓了一下,腳步不自覺停了,愣愣看著手上的東西。
“女婿回來掃墓就說得過去了。”
她還是微愣,說不出話。
邵廷抬手揉亂她額前的發,喚回她的神思:“結婚吧。我已經和爺爺說過了。結了婚,小姨看我大概能順眼一些。”
“你說認真的還是……”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邵廷側身向後看了一眼,而後和她對視,認真專摯。
“媽媽就在那,這條路上她看的清清楚楚。如果我以後對你不好的話,讓她教訓我。”
姜蜜眨了眨眼。
等了許久沒等到她回答,邵廷有點耐不住,剛要摟過來看看女朋友是不是被嚇傻了,她忽地揚脣一笑。
“……好。”
他頓了一下,“答應了?”
她重重點頭,笑意從脣角蔓延到眉梢,眼裡盈盈一片全是清亮喜悅的光,晃了晃手,秀自己剛剛拿到的‘戒指’,說:“手藝不錯,編得還挺好看,勉強答應。”
邵廷眉毛輕挑,“勉強?”
姜蜜徹底笑開,眉眼彎彎撲進他懷裡。
“答應答應答應!一點都不勉強——”
輕朗笑聲,和林間穿透枝椏葉片的陽光相仿,空氣謐然清怡。
天際麗日高懸,塵埃砂礫歸於腳下。
前路漫長,自此光明可期。
整個春節期間,姜家人都很忙。
——姜蜜要結婚了,作為從小捧在心尖尖上的寶貝外甥女,姜惠和常德順對這門親事可以說是十二萬分上心。更何況對象還是出身宏輝邵氏的邵廷。
邵均儀和姜惠夫妻見了一面,姜蜜和邵廷沒有到場,全權讓長輩們自己對談。姜蜜很緊張,擔心會面不愉快橫生枝節,邵廷讓她寬心,說:“爺爺年輕的時候雖然脾氣不太好,但一直很講道理,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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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信半疑地聽了,等到姜惠兩人回來,姜蜜旁敲側擊問了問,具體談了什麼不清楚,但他們對邵均儀的印象似乎不錯。
姨夫常德順說:“邵老先生明是非講道理,溝通起來不難。”
一句話,意思明白,和當年那個高高在上冷眼看人的不一樣。
姜蜜放下心來。
兩家人把結婚的事搬到檯面上來正式商量,邵廷的父母也到了n城,這裡不是邵家大本營,但今年春節他們就在這過了。
邵廷父母的意思是先訂婚再結婚,邵廷沒意見,但邵均儀說訂婚太麻煩,直接跳過多餘步驟,該幹嘛幹嘛。
於是就這麼定下來,兩家人各自忙活,為年後婚禮做準備。
婚禮日期定在春天。
春光明媚萬物復甦,好時候。
向萱知道姜蜜這麼快要結婚,本就有些不贊成,更是對日期大加吐槽:“什麼春光萬物的,你家邵廷發春是真的……”
“你還說邵廷,先看看陸合什麼樣吧!”
一看到她,兩眼放光,時時刻刻都在躁動。
他們的牽扯比起她和邵廷,還更糾結複雜,儂來儂去這麼久了還沒掰扯清楚。
姜蜜嗔完,倒也沒動手收拾她。
因為忙著試婚紗,婚禮宴上各種東西雖然都有專人負責,最後還是要給他們過眼確定一下,每天時間都不夠用。
姜惠和常德順今年甚至推了往年的應酬,把去朋友家拜年的時間也騰了出來。
然而不僅沒人怪罪,個個都體諒不已,很多不太熟的人也各種找方式和他們搭上關係,想要套交情。
常德順知道這些都是因為邵家,忙碌之餘更是感慨。
姜蜜比起他們算是輕鬆,挑婚紗的事有邵廷陪著,距離塵埃落定還有幾個月,他終於能正大光明把車開到樓下等,不用偷偷摸摸做賊似得避開小姨兩人。
花了兩個禮拜時間,姜蜜火速挑好婚紗,某天出門的時候被姜惠用眼神斜了。
“沒事就在家好好待著,天天往外跑,像什麼話。”
姜惠假嗔著戳她的額頭,“都快結婚了還差這一時半會?你也不嫌膩歪!”訓完就走,或許是知道說了也攔不住他倆見面。
姜蜜臊了個紅臉,偷偷吐舌。
嫌?當然不嫌。
讓邵廷站在這答,他怕是更會厚臉皮來一句:膩得還不夠。
姜惠說歸說,想見面的,天破了窟窿也攔不住。
邵廷照常來,自己開車,把熱空調開到最大。
對於n城來說,今年的氣溫偏低,大多數五度,降到零度左右也是常有的。他對姜蜜外套的厚度很是不滿,姜蜜哭笑不得,他像是恨不得拿一床十斤重的棉被把她包起來。
前段時間鬧得彼此心情不好,浪費的約會得補上,再加上離婚禮越來越近了,她未婚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趁著還沒嫁,抓緊時間享受一下。
去加油站加油的時候,從便利店窗口買東西,邵廷一手理著加油的發票單,直接把錢包遞給她。
姜蜜付錢買了兩瓶喝的,正要把錢包還給他,發現什麼,頓了一下。
“……裡面的東西呢?”
邵廷轉頭:“什麼東西?”
姜蜜亮給他看,“就是你放在夾層裡的……”
原本在那的,沒有了。
邵廷哦了聲,“避孕套?拿出來了。”
“為什麼拿出來?”姜蜜赧了一瞬。在一起之後,他總是隨身放一個,夾在錢包裡。
一開始覺得彆扭,久而久之習慣了。
他答得一點不羞:“不用再做避孕措施,留著幹什麼?”
之前是為了防止未婚先孕,畢竟在沒全然負起責之前,有些風險不應該讓她承擔。再者,談著戀愛就把她肚子搞大,到時候上門,小姨估計就不止是給他臉色看那麼簡單,估計他以後都得端碗站著吃飯。
姜蜜瞪他幾秒,把錢包扔還給他。
“說實話。”
邵廷忽然道。
她愣了下,“什麼?”
“那玩意兒真心痛。”
姜蜜沒反應過來。邵廷轉頭和她對視,目光誠懇,說出的話卻不要臉至極:“你咬得我已經夠疼了,再戴一個,勒得更疼。”
緋紅爬上臉頰,姜蜜回過神來,狠狠啐了他一口:“呸!”
……臭流氓。
邵廷勾著脣笑,長臂一攬,將她箍進懷裡一通揉。
寵物店新年後重新開門,姜蜜抽出空去了一天。店裡的事她沒精力全部顧上,便給資歷最深的一個店員漲了工資,升她做了店長。
大年十三那天,姜蜜去店裡給幾個小姑娘們發了喜糖,見她們有條不紊樣樣都處理得很好,放下心來。
待了三個小時,傍晚時分離開,和邵廷約好一起吃飯,不能讓他等太久。
然而一出店門,卻被一輛車攔住。
佟迎。
姜蜜臉色一變,眸光啥時冷下來。
車窗降下來,端居在後座的佟迎凝了她幾秒,說:“你和邵廷要結婚了?”
姜蜜沒說話。
他皺了皺眉:“上車,我們談一談。”
姜蜜還是沒吭聲,也沒動。
佟迎表情微沉,略有不耐煩。沒等他發作,姜蜜先冷淡開口:“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談的。該說的話,當年我小姨和姨夫和你說的很明白。”
佟迎不悅,張口要斥她,姜蜜沒給他這個機會。
“佟先生,請你搞清楚,我姓姜。”
姜驪的姜。
和佟,是兩個不相同的字眼,發完全不一樣的音。
姜蜜不想和他有牽扯,發自內心地對和他扯上關係這件事感覺厭煩。當下提步就走,不管他是氣是怒,走得瀟灑,毫不留戀。
攔下出租車,打的到和邵廷約好的地方——早知道佟迎會找到她店裡來,她不應該拒絕邵廷來接她的提議。
嘆了口氣,下車的時候,天上忽然紛紛揚揚落下雪花,路上行人注意到,一個接一個詫笑起來。
路燈澄而暖,大廈折射著鎏光,天幕星點搖搖晃晃,雪片片飄落,粒粒化開。
他站在路邊,長身玉立,攜著燈影,逸灑軒昂。
他是這副畫面最好的部分。
心平復下來,前一刻因為厭惡的人帶來的不悅感受,頃刻煙消雲撒,像融掉的雪。
姜蜜深深吸了口氣,揚聲喊他的名字。
他循聲看來,朗毅眉眼,處處皆是溫情。
提步奔向他,在他暖洋洋的懷裡尋到一個舒適的位置。
她張開雙臂環抱住他的腰身。
“怎麼跑這麼急?”
他摸了摸她的臉,問她冷不冷。
她說不冷,在他懷裡輕蹭,“怕你等急了,所以趕緊跑過來。”
邵廷牽住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今天還好麼,店裡有沒有什麼事?”
姜蜜一下一下踩著地磚,偶爾踩到兩片剛落到地上的雪花。聽他這麼問,她頓了一下,只是轉瞬即逝飛快的一剎。
而後便抬起頭,笑彎了眼睛看著他。
“很好。店裡一切都好。”
空氣裡飄著些微塵埃。
塵埃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