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試探
秦珩瞳孔微縮:「見孟師傅?」
「嗯, 去見見他。」秦珣點頭,「也是該見見他了。」
秦珩心念微動,以前皇兄說的,要將她另外安置, 莫非指的就是孟師傅那裡?只是不知道皇兄會怎樣對孟師傅講起她的來歷。她試探著道:「要告訴孟師傅麽?」
「我從太平縣帶了一個人回來,也該領著去見見師父。」秦珣瞧她一眼, 已然明白她在擔心什麽。
「嗯, 好, 我聽哥哥的。」秦珩心下稍安, 水眸晶燦, 又小聲重複一遍,「我聽哥哥的。」
秦珣勾起唇角,過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 皺眉道:「冰雪冷元子不要多吃了,凉。」
姑娘家不能吃太凉的東西。
「嗯,是,聽你的。」秦珩嫣然一笑,乖巧極了。
次日清晨, 秦珩起床後, 精心打扮了一番,有意使自己看起來與之前不同。她與孟師傅相識多年,頂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必須要萬分小心才是。
因爲前兩次事情, 她今日沒穿紅衣,一身瑩瑩淺碧色,清新宜人。她與秦珣共乘馬車,在車厢裡,取下幂籬,露出自己刻意修飾過的臉。
修長纖細的眉彎出柔美的弧度,秋水樣的眼睛微微下垂,無辜而軟糯。瓊鼻櫻唇,清麗嬌美。
這張臉猛然撞入秦珣的視綫,他不由一怔,雙目微斂,半晌方道:「這樣也好。」
他心說女子裝扮可真神奇,也不知她做了什麽,看起來跟平時竟不大一樣。
秦珩輕輕撫了撫耳際的一綹秀髮,擋住了耳後的胭脂痣,暗暗琢磨著什麽時候,把這個痣給消了就好了。留著終究是個隱患。
——她問過秦珣是如何認出她的。當時秦珣冷笑一聲:「你從來不知道你耳後有顆胭脂痣嗎?」她頓時啞然,後來每日梳妝,總是留意遮擋一二。
其實如果不是他提及,她還真注意不到她耳後有痣。
武安侯府秦珩以前來過無數次,但這一次却與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她從跳下馬車的那一刻,就開始提醒自己,從現在起,她是活潑單純的少女柳瑤瑤。
秦珣之前是武安侯府的常客,見他到來,下人匆忙去禀報侯爺,幷將其迎進府內。
秦珩頭戴幂籬,遮掩著面容,東瞧瞧,西看看,仿若是第一次到這裡,心中著實好奇一般。
下人將他二人領到廳內,幷奉上茶水:「侯爺稍後就到。」
約莫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武安侯孟越才一瘸一拐走了過來。
秦珣與秦珩一起站起:「師父……」
「你來有什麽事?還帶一個……」武安侯神情有些不耐,臉上的疤痕隨著他說話劇烈抖動。然而當他將視綫轉到隨秦珣同來的綠衣少女臉上時,他登時呆住了。
秦珩此刻早取下了幂籬,她也盯著武安侯瞧,一雙眼睛滴溜溜直轉,小臉上寫滿了驚訝。
秦珣掃了她一眼,她連忙規規矩矩站好,低眉垂目,十分恭謹的模樣。
「她是誰?」武安侯向秦珣發問,眼睛却死死盯著面前的少女。
不等秦珣回答,秦珩就笑道:「你是問我嗎?我叫瑤瑤。」
東方黑龍 https://power16888.com/
秦珣冷眸微眯,輕輕嗯了一聲,對武安侯答道:「對,她叫瑤瑤。師父瞧她也眼熟,是不是?」
武安侯臉頰的疤痕顫抖,他仍盯著秦珩:「是眼熟。」
秦珩大約是受不了他的眼神,自己有些躲閃,也有些懼意。
武安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容貌可能會嚇到人,他儘量溫和地笑笑:「你別怕。我問你,你姓什麽?是哪裡人?父兄是做什麽的?你今年多大了?」
他一時拋出多個問題,幸好這些秦珩早就有準備,一一答道:「我姓柳,太平縣人氏。我不知道我父兄幹什麽的,我十五歲啦。」
不等武安侯再問,她就笑靨如花,自己問道:「你就是孟侯爺是不是?」她說著看了秦珣一眼,面上有些小得意又像是在求認同:「我聽哥哥說,你是個大英雄,以前上過戰場,很了不起……」
她說個不停,武安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盯了一會兒,她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咳嗽了一聲,啞聲道:「我是孟侯爺,但不是大英雄。」
「咦?不是嗎?」秦珩面露詫异之色。
秦珣眼眸半闔,輕聲道:「瑤瑤,院子裡有棵樹,樹上有三個秘密,你去看看,你能找出幾個來。」
「找秘密?」秦珩眨了眨眼,「好啊。我這就去。」她衝秦珣與武安侯笑了笑,拎起裙裾,快速朝院子裡走去。
她又怎會不知皇兄是想支開自己?不過,對他要辦的事情,她全力配合就是了。
院子裡的那棵樹,她幷不陌生。但樹上的三個秘密,她却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這棵樹被雷劈過,焦了一半兒還能再長出新芽,一半死一半活。其餘的,幷不知曉。
她心說,多半是皇兄信口胡謅的。
而那厢,秦珣緩緩坐下,呷了口茶,悠悠然道:「師父。我這次去河東,去虎脊山,去荊棘崖,去太平縣,別的沒見著,就見著這麽一個人……」
「她到底是誰?」武安侯神色恢復了正常,他嘆一口氣,「她很像齊王。」
「是挺像,就是性子不大像。」秦珣低頭飲茶,藏起雙目中的情緒,「她話有點多,也不怕人。」
武安侯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齊王有個妹妹,若是活著,可能就是她這樣吧。」
秦珣心頭一跳:「師父說的是,可惜六皇妹早天,沒活到現在。」
「是啊,蘇尚書府上出了兩個娘娘,但是一個流有蘇家血脉的皇嗣都沒留下來。」武安侯聲音嘶啞粗糲,使人聽著莫名心生凄然之感。
秦珣心裡有一些异樣,然而只是一瞬,就又消失不見。他點一點頭:「確實如此。父皇子息綿薄,兒女本就不多。」
「她沒父母家人了?你把她帶到京裡來?打算怎麽安置她?」武安侯皺眉道。
「啊?」秦珣微微一怔,旋即一笑,「確實沒父母家人了,所以我才想著帶她來找師父。希望師父能看在四弟的面子上,憐惜她,收容她……」
「我一個糟老頭子……」
「師父。」秦珣打斷了他的話,「師父能暫且收她做義女麽?她本是在我府上的……」
武安侯神色一震:「收她做義女?」隨即搖頭:「不合適。」
「師父此話怎講?」秦珣黑眸沉了沉。
「我無兒無女,原本收個義女也不是不可。但是,若你想要抬高她的身份,那我幷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如今也只剩一個虛名了。况且,她的相貌酷似齊王,也像蘇娘娘。京城裡見過齊王的人不少,我突然冒出一個長得跟齊王差不多的女兒,外人會怎麽想?不妥,不妥……」
而且這位瑤瑤姑娘,比起齊王,更像他的母親。
武安侯素來話極少,頭一次聽他說這麽多的話,秦珣不由地一怔,略一思忖後,問了一個不大相關的問題:「師父認得珍妃娘娘?」
「……」武安侯眼神一閃,搖了搖頭,「不認得……我不過是看蘇侍郎的容貌,推測出來的。」
秦珣點頭:「原來如此。」他頓了一頓,又道:「師父多慮了。人有相似很正常。師父若不願,那也就罷了。」
這種事情原本就是兩厢情願,孟侯爺既不願意,他自然也不會强求。
他想,瑤瑤的身份也不適合再認他人爲父。這世上能擔得起她一聲父親的,只有皇宮裡那位。
「我倒也不是不願,只是,不大妥當。」武安侯一字一字道。
秦珣點一點頭,表示理解。那就還住在他府上好了;省得他不放心。他笑了一笑:「師父如果哪一天改變主意了,也不遲。」
武安侯雙目微闔,沒有做聲。
秦珩繞著那棵樹轉來轉去轉了許久,沒找出什麽秘密。五月中旬的陽光,灑在她臉上,白淨的小臉很快生出一片胭脂色。她摸了摸發燙的臉頰,乾脆站在樹下乘凉。
武安侯與秦珣二人出了正廳,看著院子裡樹下的身影。
綠衣少女微昂著頭看向樹枝,她額前的一綹頭髮淘氣的跳啊跳。
武安侯微微眯起了眼,輕聲道:「挺好的姑娘。」
他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若是真有這麽一個女兒,似乎也不錯。即便不是親生的,也很好。他可以爲她招贅一個女婿,看她生兒育女,一世平安。
秦珣笑笑,當做回答。
兩人沒在武安侯府多留,回去的途中,秦珩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輕聲問皇兄:「哥哥找孟侯爺商量大事?」
本來雙目微闔的秦珣驀然睜開了眼,目光灼灼掃視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沒什麽大事。」
既然沒成,就沒必要告訴她。
不過今日之事,到底是讓他很意外。在他原來的想像中,武安侯孟越無兒無女孤苦伶仃,又一向待四弟和善,不管是什麽緣故,肯定會應下此事。但他沒想到,武安侯竟然拒絕了,還是用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
真是讓人費解。
馬車迅速行駛,秦珣心念微動,回想起孟師傅那句「抬高她的身份……」,他雙目陡然一亮,仿佛明白了什麽。
他想,孟師傅是不是以爲他想娶瑤瑤,但是又嫌弃瑤瑤出身不好,所以才想著給瑤瑤找個義父,以抬高身份,好與他相配?
秦珣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若孟師傅真這麽想,也就難怪會說一句「抬高身份」什麽的。
他不免哭笑不得,天下女子,身份比瑤瑤尊貴的還真不多。而且瑤瑤是他妹妹。即使她不是他妹妹,他也……
「哥哥……」
秦珩悅耳的聲音將他中思緒中拉了出來,他眸光一閃:「怎麽?」
「沒什麽啊。」秦珩看他神色怪异,心下微驚,「哦,我是說,你本來是打算把我安置在武安侯府嗎?」
她看著他,眉眼中寫滿了好奇。
秦珣眼眸半闔,漫不經心應了一聲:「不說這個了,瑤瑤。」
「嗯。」秦珩從善如流點了點頭。她心裡却漸漸生出不安來。
馬車繼續行駛,車厢裡再次恢復了安靜。
大路平穩,馬車行得飛快。好在這馬車豪華舒適,內有减震裝置,儘管行得快,車內人也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秦珩昨夜心裡有事,未曾安眠。如今車內安靜,她困意襲來,乾脆閉目養神。
晋王府漸近,馬車裡却忽然停了下來。
馬車停得急,秦珩一時不察,身體前傾。她瞬間清醒過來,心中暗叫不好,這回可要跌倒了,說不定還要摔出車厢去。
她竭力使自己穩住身形,與此同時,她的手被人拉住,柔軟的腰肢也被完全禁錮住。
她確實是好端端的,沒跌倒也沒掉下去。但是眼下的情况好像幷不比那好到哪兒去。
她一驚,急忙回頭:「哥哥……」
聲音中充滿了驚恐與不安。
幾乎是一瞬間,秦珣就鬆開了她。他神色如常:「沒事吧?」
「我……我沒事。」秦珩低下頭,耳朵發燙,她深吸一口氣,默念兩遍,「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方才,好尷尬啊。
秦珣輕嗤一聲:「你念佛幹什麽?感謝你沒掉下去?」
「王爺沒事吧?」車夫在外面高聲問道,「路上有些小故障,驚擾了王爺。王爺莫怪。」
秦珣沉聲道:「無礙,繼續前進。」
「王爺,沒法兒前進。」車夫接話道。
秦珣詫异,掀開了車簾。寬闊的道路中間,橫了一輛馬車,那馬車大概出了問題。幾個戴幂籬的女子站在馬車邊。
他冷眸微眯,看清那是定方伯家的馬車。定方伯是陶皇后的娘家二哥,定方伯家離此地可不近,他家的馬車怎麽會停在這裡?
「咱們先等會兒看看,不行就改道。」秦珣低聲吩咐馬車。
「好嘞。」
秦珩神色早恢復了正常,她偏了頭問:「外頭出事了?」
「沒事,一輛馬車壞了,很快就能修好。」秦珣隨口答道。
但是很顯然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樣簡單。
晋王府的馬車剛停下沒多久,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敢問可是晋王府的馬車?」
一個頭戴幂籬衣飾華貴的女子快步走至馬車前。
車夫手裡的馬鞭抖了一抖,如實回答:「是晋王府的馬車,不知小姐是……」
「這可真是找對人了。我是定方伯府的小姐。我今日外出訪親,馬車出了故障,恐不能行。」陶小姐的聲音裡充滿了喜意,「馬車裡是晋王麽?」
車夫回頭看看紋絲不動的車簾,點了點頭:「是。」
「王爺,能跟你商量件事嗎?」陶小姐又走近了幾步,「王爺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府中?然後王爺再自行回去?」
她聲音清脆,又離得近,秦珣在馬車裡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他略一沉吟,回道:「原來是陶小姐。送你回去也沒什麽,只是本王車中尚有女眷,恐不大妥當。此地離寒舍不遠,步行也不過半刻鐘的路程。不如遣人去寒舍再趕一輛馬車,專程送小姐回去,豈不更加方便?」
「這……」陶小姐語氣中難掩失望。
秦珣連下車都不曾,又道:「勞煩小姐稍等片刻。」
「……好吧。」
車夫不等秦珣吩咐,便揚起馬鞭繞道而行。
秦珩在車裡,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她小聲問:「是那個陶小姐?」
她問的含糊,秦珣却聽得明白。他點了點頭:「對,大概是那個陶小姐。」
定方伯只有一個女兒。
說起來這位陶小姐在京城,還頗有些名氣。
「送她回去也沒什麽,她在路上……」秦珩輕聲道。
「不是不管她,是等會兒再說。」秦珣想起什麽,雙眉一擰,「先把你送回去。再說,我這般送她回去,不大合適。」
這一日到底還是他們先回王府後,秦珣教車夫原路返回,去送那位陶小姐回去。
然而,車夫沒多久就回來了,禀告秦珣,說是定方伯府的馬車已經不見了,大約是馬車修好,已然回去了。
秦珣只點了點頭,表示知曉。這事,很快就被他拋到了腦後。
直到十多天後,皇帝召他進宮,一派慈愛的樣子,說起他該娶妻了。
秦珣心頭一跳,娶妻?他少年時期,倒也曾動過娶妻的念頭,想過自己的妻子一定要賢惠美貌又聰穎,要如何如何。
但是近來,他好像很少在想起這方面的事情了。
如今父皇問起,他只答了一句:「孩兒尚無娶妻之念。」
「怎麽?你莫不是要說,『邊境未平,何以家爲』?」皇帝戲謔道,「十八了,不小了。今年定下,教禮部好好準備,等成親也到明年了。以前沒有娶妻的念頭,現在也可以有了。」
秦珣心頭有些茫然,他現下確實不曾想著娶妻。縈繞在他心頭的,是朝中大事,是邊境安危,是瑤瑤的身世秘密,娶妻生子,對啊,娶妻生子,他怎地忘了娶妻生子?
如果他要娶妻,他該娶個什麽樣的姑娘?
端莊賢惠的?溫柔沉靜的?或者是……
皇帝下場的鳳目微微眯起,看兒子的神色有些不對,他笑了一笑:「朕心裡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想來你也會滿意……」
「誰?」秦珣心中一凜,忙道,「不知父皇指的是哪家姑娘。」
「說起來,她是你的表妹,你也不算陌生的。」皇帝哈哈一笑,「我兒可還記得你陶家舅舅的女兒?」
秦珣先是一怔,陶家表妹?
「定方伯膝下有一愛女,與你年紀相當,美貌賢惠,跟我兒極爲相配。朕有意爲你們指婚,想先聽一聽你的意思……」
秦珣心神一震:「陶小姐?」他回想起那日在街上的場景,心頭莫名有種怪异感,他搖了搖頭:「如果父皇是問兒臣的意思。那兒臣的意思是:兒臣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