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秘密
是小師叔?!
謝凌雲心中一凜, 忽的生出一個念頭來:是不是他也到了這裡?然而她心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怎麼可能?她是被小師叔打死了, 才會投胎轉世來到此地。小師叔可是活得好好的, 師父沒了,整個天辰派再沒人是他的對手, 他又怎麼會死?
他既然活著, 就不會同她一般, 來到此地啊。
但是這調子,這調子她活了兩輩子, 也只聽他一人吹過。
說真的, 她很想知道閣樓裡的吹奏者究竟是誰。
咬了咬牙, 謝凌雲取出一塊綠色的綢帕, 用以遮面,她又從地面上撿了一根枯枝,縱身而起,向閣樓飛去。
——她暗暗思忖,若那人真是小師叔, 跟她同樣的情形,她未必會是他的對手。但這十來年, 她勤練內力和輕功, 又生出了防備之心。即便不敵,也總能逃脫。不會再像上輩子那般被他一掌打死。
她不能連累家人,自然不能暴露了身份容貌。
謝凌雲在閣樓外站定,慢慢靠近笛聲所在地。
然而此刻笛子的曲調早就變了,不再是她熟悉的調子, 而是一首陌生的曲調。
那幾句熟悉的、讓她心神不定的調子,彷彿只是她的幻聽。
謝凌雲提高警惕、靜靜聽著,但是直到笛聲停止,吹奏者似乎都沒發現她的存在。這讓她詫異而不安,又覺得很不對勁兒。
如果是小師叔,恐怕早就察覺到了她在外面。她也不會這樣好端端站著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短短數息間,她心裡已轉過無數念頭。或許是她想多了,那個人好生生活著,又怎麼會在這兒?
而且她已投胎轉世,容貌與上輩子並不完全相同,只怕她現下真站在了小師叔面前,他也認不出她,那她還擔憂什麼呢?
謝凌雲猶豫了一下,心想,是與不是,總要看一眼。
她正要上前敲門,門卻被人從裡面打開了。謝凌雲一怔,抬起頭,看向眼前人:“小……蘇鄴?”
她不聰明,但是記憶力極佳。從門內出來的人,身形清瘦,衣飾華貴,唇紅齒白,眉目含笑,不是那次在湖邊見到的蘇鄴,又是誰?
怎麼蘇鄴躲在這裡?難道那調子是他吹出來的?他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老實說,跟蘇鄴接觸過一回,蘇鄴的感覺跟小師叔完全不同。
謝凌雲看到蘇鄴愣了一愣,臉一點點紅了。她有點想笑,心說,若是小師叔,可不會這樣輕易的臉紅。
“姑……娘……,你怎麼會來這裡?”蘇鄴有些慌亂,“詩會是在園子裡。”
謝凌雲笑了一笑,方才的種種不安情緒淡去了大半,她將樹枝藏於身後,輕聲道:“我是循著笛聲來的,方才笛子是你吹的嗎?”
“謝……謝姑娘?”面前的少女用巾帕遮面,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美麗的眼睛,蘇鄴聽聲音覺得像是那個怪異的少女,又有點不敢相信。
謝凌雲不答,繼續問道:“是你吹的嗎?能不能再吹一遍給我聽?這個調子,你是從哪裡學會的?誰教你的?”她說著輕聲哼唱了兩句,是她最熟悉的,也是蘇鄴吹過的。
她想,這個人肯定不會是小師叔,但是不敢保證這個人跟小師叔沒有任何關係。
“那件事,我沒有說出去。”蘇鄴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啊?”謝凌雲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是他說的那件事是什麼事兒。她忍不住笑了,漫不經心,點一點頭,順口說道,“那今天的事,你也別說出去。”
“好,我不會告訴別人。”蘇鄴立刻接口道,這才又道,“你喜歡那曲子?我胡亂吹的……”
謝凌雲詫異:“沒人教你?你自己吹的?”
“對啊,君子以琴抒情,這笛子本來就是吹著玩兒的。你……很喜歡?”蘇鄴小心問著。
謝凌雲下意識搖頭:“那倒沒有。”
不是她喜歡這曲子,喜歡這曲子的是跟她有血海深仇的人。胡亂吹的?不是學的?
蘇鄴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失望:“你方才要我吹給你聽,是不是?”
“啊?是,我是這麼說的。”謝凌雲回過神來,應道,“你要吹嗎?那你吹吧。”
笛聲忽的響起,謝凌雲呆了一呆,前面這一部分很像,幾乎一模一樣,後面的和記憶中並不相同。她聽著聽著,只覺得心裡一陣陣難受。她也說不上來究竟是為什麼,在天辰派的日子,一點點在心頭浮現。
明明那時候不是很快樂,怎麼現下回想起來,心一抽一抽地疼呢?
笛聲停止,蘇鄴輕聲問道:“謝姑娘,你怎麼了?”
雖然她遮著面容,可是他能看出來,她好像忽然不開心了。她為什麼不開心?
他心下惴惴:“是我吹的不好?”
謝凌雲搖頭:“不是啊,你吹的很好。”
她知道的,不是同一首曲子,相似的只有那一點。就像是這輩子和上輩子,很多東西都不一樣,相似的只有一點。
別說蘇鄴是胡亂吹的,即使是真的有人教了他,跟小師叔也沒什麼關係。不一樣的,就是不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希望小師叔就在她面前,她可以拼盡全力去報仇。也可以用十年、二十年為了一個目標而努力。
“那為什麼不高興?”蘇鄴問道。
謝凌雲奇怪地看了蘇鄴一眼:“我沒有不高興啊。”被人看出不高興,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思及此,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直接問道:“你怎麼看出我是謝姑娘?”
她的臉上不是用綢帕遮著的嗎?這綢帕挺厚實啊。至少比朦朦朧朧的冪籬,厚實多了。
“我……”蘇鄴臉色一紅,不知該怎麼回答。
偏偏謝凌雲還在繼續追問:“說嘛,到底怎麼看出來的?”是不是只有穿了夜行衣,全身上下黑乎乎的,包裹得嚴嚴實實,才能看不出來?
“也不是……”蘇鄴想了一想,答道,“你的聲音沒變啊,咱們說過話的。我聽你聲音,就能猜出來是你。”
而且,她雖然長高了一些,但是大致身形輪廓,變化不大。
“是嗎?我倒忘了這一點了。”謝凌雲點頭道,這樣說也在理。不過他們當時只說了一回話,還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也難為他記得。她由衷讚道,“你記性真好。”
蘇鄴笑笑,沒有說話,心裡卻說,你這回一見到我,不也叫出了我的名字嗎?她對他直呼其名,他卻不好也這樣,只能稱呼她為謝姑娘。
“你是來參加詩會的麼?怎麼又亂走?身邊也不帶個人?”蘇鄴接連問出數個問題,“而且還來了這裡?這裡很偏僻的。”
他心裡有很多疑問,這閣樓不在園子裡,她是迷路了?還是被人領到這裡來了?
謝凌雲道:“我就是隨便走走,你怎麼在這裡?男客不都在湖那邊嗎?你為什麼躲在這裡?”
“你知道……男客在湖那邊?你又去了湖邊?”蘇鄴快速問道,“我今日招待過男客,是在這兒躲清閒的。你……去那裡……做什麼?”
他一顆心砰砰直跳,幾乎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他很期待答案。
謝凌雲看他耳朵紅紅的,覺得有趣,笑道:“我去做什麼,你還不知道啊?”
“啊?!”蘇鄴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他握緊了手裡的笛子,輕聲道,“你不該一個人的,我沒在那裡。我,我跟我母親提過……”
“我要走啦,我姐姐要我在原地等她的,我亂走已經很不好了,要是她回去了,我還沒回去,她會擔心的。”謝凌雲笑了一笑,說道,“你在這兒繼續吹吧,我先過去了。”
她將樹枝扔掉,又解下了面上的綢帕。
蘇鄴見她要走,心中一突,失望的情緒漸漸上湧,他連忙說道:“你……這就走了?”
謝凌雲點頭:“是啊,你說的,我不該亂走的。我這就回去啊。”
“啊……這樣啊。”蘇鄴頓了一頓,看著少女背影,忽然想起一事,急道,“我知道了,你那不是妖術,而且,我也沒有告訴別人。”
謝凌雲剛走兩步,聽見這話,轉身回頭,笑道:“對啊,你說的是。這本來就不是妖術。”她玩心大盛,說道:“我也不是妖怪,我其實是小仙女。吶,你方才說過的,不會告訴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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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這話,身子騰空而起,幾個縱躍,便不見蹤影。
——當然,她倒也不僅僅是為了玩兒,她怕她滯留太久,謝蔳見不到她擔心。至於這個看起來呆呆的總臉紅的蘇鄴,她想他不會亂說的。上次他再三保證後就嚴守承諾,這回大概也是如此。——再者,即使說了又怎麼樣呢?皇帝都知道她會打拳,會輕功,能翻牆,能上樹。
若真有人問起,只說她輕功精進了而已。
又有什麼可害怕的?!
這一路偏僻,並無他人,謝凌雲難得在白天施展輕功,胸中的鬱悶一掃而光。
然而在遠遠看到人影時,她仍是放棄了輕功,轉為慢行。等她回到涼亭時,謝蔳還沒回來。
謝凌雲小坐一會兒,與唐詩雨不咸不淡聊了幾句。
唐詩雨一直問著謝蕙的種種,頗為熱情,謝凌雲能答的都答了,但是有一些問題,她實在是不好回答。正覺得難以招架,一回頭看到了謝蔳。
“二姐姐,這裡!”謝凌雲喜上眉梢,連忙招手。她這才看清楚,謝蔳的眼睛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大約是曾經哭過。
不過謝蔳臉上掛著清淺的笑意,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什麼異常。
謝蔳回來後,唐詩雨的問題少了一些,但仍是問了不少關於謝蕙的問題。
謝凌雲很奇怪,唐詩雨跟謝蕙姐姐不是很熟麼?難道謝蕙姐姐成了唐家的媳婦兒,就不熟了麼?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長公主府的丫鬟,開始請她們回正廳,長公主要公佈結果了。
謝凌雲對詩會結果不大好奇,但是能暫時讓唐詩雨少問她幾個問題,她還是很滿意的。她同謝蔳等人一道去了正廳。
出乎意料的是,這回拔得頭籌的,竟然不是唐詩雨,而是她的二堂姐謝蔳。唐詩雨屈居第二,第三更讓她意外,是孫婉柔。
據長公主所說,這並非她一人裁定的結果,而是參考了男客的意見,極為公平。
謝凌雲對此並無異議,她只是驚詫孫婉柔居然挺有才?她還以為孫婉柔跟她一樣,也是個草包呢。
原來不是啊。
可惜孫婉柔對第三名的成績並不滿意,俏麗的小臉拉得很長,眼睛也淚汪汪的,像是剛哭過。
一時詩會結束,謝凌雲待要和謝蔳一同離開,卻被孫婉柔攔住了。
孫婉柔也不看謝凌雲,直接對謝蔳道:“你也不要太得意,這回我不如你,下回就未必了。如果不是長公主看你可憐……”
謝蔳打斷她的話,一字一字道:“我不覺得我可憐。”她又回頭對堂妹道:“阿芸,咱們走吧。”
“哦。”謝凌雲應了一聲,指了指孫婉柔的嘴,又沖她揮了揮拳頭,做個揍人的動作,成功看到孫婉柔變了臉色。她微微一笑,摸了摸荷包,快步追上了堂姐。
——她這回來做客前,用紅繩將皇帝所贈的玉珮給綁了,就塞在荷包裡。當時想的是看誰不順眼,便一玉珮甩上去。反正皇帝說過的,誰欺負了她,就能打回去。然而她畢竟是個很講規矩的女子,如非必要,她不會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過這人如果太過分的話,另當別論。
在回去的馬車裡,謝蔳倚著馬車壁,緩緩說道:“阿芸,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可憐?”
謝凌雲一愣,意外謝蔳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她下意識搖頭:“沒有啊……”雖然,她隱約也這樣想過。
謝蔳苦笑:“是啊,我不可憐,我怎麼會可憐呢?我只是坎坷些,我一點都不可憐的……”
謝凌雲心裡一緊,頓生惻然之意,輕聲道:“二姐姐,是因為孫婉柔的話嗎?還是因為方如意?她們讓你不開心,我去教訓她們。”
“不是,不是任何人。”謝蔳忽然笑了一笑,端端正正坐好,收斂了表情,輕聲道,“阿芸,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真的,你不要多想。”
謝凌雲心說,怎麼可能不多想,你方才的樣子明明就很難過啊,一點都不像隨口問問的樣子。但是她慣來不喜歡拆別人的台,而謝蔳又恢復了尋常模樣,她便只點一點頭,佯作什麼都不曾發生:“嗯。”
謝蔳勉強一笑,兩人一路再無他話。
今日出門事情很多,謝凌雲回府見過長輩,便沐浴更衣,想要休息。然而姐姐謝蕙和謝芷來找她玩兒,又問起今日的趣聞。
——她們這段時日一直待在府裡,著實憋悶。
謝凌雲撿了幾件說了,比如二堂姐提到的做客時可能出現的種種意外。再比如二堂姐在詩會上得了頭名,唐詩雨屢屢問起謝蕙姐姐等等。——另外的一些事情,她就下意識隱去了。
謝芷驚呼:“二姐姐得了頭名?!我就知道,二姐姐很了不得。阿芸,二姐姐今日出門,旁人可有說什麼?”
“旁人說什麼?”謝凌雲想了一想,含糊道,“也沒什麼,就一個盧姐姐,想來是二姐姐的舊識,跟二姐姐說了好久的話。哦,還有那個方如意,當著二姐姐的面,說了一些渾話,還說她表姐什麼的,二姐姐沒理她……”
她不喜歡方如意,雖然方如意算是謝芷將來的親戚。其他的,謝凌雲不願細說了。她尋思著謝蔳不大想讓人知道那些。
“如意?她表姐?”謝芷嘆了口氣,“如意說這些,二姐姐很難過吧?”
“嗯?什麼?”謝凌雲不解。難道七姐姐也知道什麼?
謝芷又是一聲長嘆,她揮手令丫鬟退下,這才低聲對兩個堂妹道:“你們不知道麼?二姐姐沒出嫁時,有一樁故事……”
“什麼故事?”謝蕙好奇地問。
謝凌雲心裡有些不安,輕聲道:“不早了,咱們不說這些了……”
謝芷卻已緩緩說道:“連姐夫沒福氣,死的早。可你們不知道,咱們二姐姐之前是差點許給吳家二哥的……”
“吳家二哥?那是誰?”
“我母親的娘家,就是我李家舅舅的妻侄兒,吳二哥,跟二姐姐本來年貌相當,兩家都有意,眼看著就要定親了,可偏偏出了事。”
謝凌雲心下一嘆。
謝芷繼續說道:“那年我李家外祖母壽辰,來祝壽的人很多。如意的范表姐也在,席上喝醉了,被人帶到廂房休息,唉……”
“那個吳二哥也被人帶到了那裡?”謝凌雲忽的想起謝蔳說的種種意外來。
謝芷點一點頭:“二姐姐跟你說的?後來,吳二哥娶了范家姑娘,二姐姐也嫁到了連家。咱們連姐夫福薄命短,早早就去了。聽說那范氏也沒福氣,年前臨盆的時候難產,一大一小都沒保住……”
謝凌雲聽得呆住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方如意說起表姐可憐。
謝芷又嘆了一會兒,同謝蕙一道起身離去了。
謝凌雲怔怔的,她們走後許久,她才上床休息。謝蔳說的種種意外,竟然真的存在。她又想起豫王和那個落水的姑娘,一時也不知該憐該嘆。
她忽而又感到慶幸,她也曾與男子單獨相處,也曾勉強算是與人“肌膚相親”過?幸而無人發現,沒人要她負責,也沒人對她負責。不然,還不知怎麼樣。
幸哉幸哉。
她一時又想到今日聽到的曲子,想到上輩子的舊事,難以入眠。良久她才勉強睡了。
次日一大早,謝萱便來尋她,直接就問:“阿芸,你見到婉柔了嗎?給她帶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