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這瓊娘一路下山, 心裡便是太后的壽宴。
入太后之口的東西。俱是講究個穩妥, 壽宴製出來,也要由專人試毒品嚐,往往等折騰一通後,那菜品都涼了。是以宮中御膳都是溫水貯存,給人以不冷不熱的溫吞之感。
不是御廚們沒有手藝, 而是那些個煎炸烹炒大多不耐這等繁瑣的考驗, 為了保證口感,菜品的做法便也受限了。
瓊娘也是如此, 所有的菜品大都走得守成保靠。
可是此番瓊娘回去後, 想了又想,還是改動了自己的選單,只留了三樣菜品。
一個在廟庵裡靜心潛修之人, 哪裡會追求飲食的繁複?更何況是太后那般繁華盡落後, 歸於寧靜的尊華顯貴之人?
不過想到, 白日裡太后臉色盡退的情形, 瓊娘翻開老中醫的手札, 又對照著她以前買來的藥典書籍,細細察驗一番後,終於確定了所有菜品。
待得太后生辰那日,瓊娘一早便做好了所有的產品,雍陽公主派來的宮人將菜品盛裝入了食盒之中。
而雍陽公主也早早來到了皇山之下, 準備一會上山見給太后見禮。
只是她先來了食齋, 讓瓊娘再做些上次的那種甜滑的「蒸蛋」給她吃。
瓊娘手腳麻利, 不一會便端了小蒸碗來,呈給公主解饞。
見她吃得略有些無度,瓊娘開口勸道:「一會與太后見禮,豈不是要長跪,公主還是略緩緩,免得一會折彎了腸胃,不好克化。」
雍陽公主卻不急不緩地用巾帕子抹了抹嘴道:「太后最近幾天不喜見人,一會你且看,皇子皇孫的跪滿了廟庵門口,也沒幾個得見的。不過是在廟庵處站一站,盡一盡孝心便是。就連這壽宴,也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真正能入口的,還不定是哪裡宮裡的心意呢!」
瓊娘前世裡,倒不知這等皇家裡的套路。一聽覺得是這個道理,她的那幾樣菜餚,最後被太后賞了哪個宮女太監也說不定,哪會那般正好,就論到品嚐她的菜品?
於是略微拎提的心,便也放下了。
可偏在這時,一位身著僧袍的嬤嬤進來問道:「敢問哪個是崔家瓊娘?」
瓊娘連忙轉身福禮道:「奴家便是,敢問這位嬤嬤有何時吩咐?」
那嬤嬤雖然身著灰布僧衣,但氣派甚大,只上下打量了瓊娘一番後道:「太后看中你了制的宮宴,吩咐你前去佈菜講解菜品的妙處。」
瓊娘壓根沒有想到太后會突然傳喚自己,一時少不得換衫梳頭。
雍陽公主也喜不自勝,覺得瓊孃的菜品入選,自己這個推舉之人也是臉上增光。一時喜得帶著自己的侍女圍著瓊娘打轉,只覺得她渾身素寡撐不起場面,便要將自己頭上的釵拔下來替瓊娘戴上。
雍陽公主走的是牡丹一派的雍容之風,瓊娘如今一個小小廚娘豈能駕馭?到底是婉謝了公主的好意。
只穿了自己新近裁剪的灰白寬幅長裙,略微寬鬆的腰線,大幅的裙襬,不見身形,卻顯得身形更加纖細可人,而白布外襯著薄灰,行走間裙襬飄搖,竟有淡墨揮毫,行雲流水之感。
與這身魏晉雅士之風的衣裙搭配的是穿著混了麻線銀絲的淺腳兒薄底兒布鞋。
那頭也乾淨利索,滿頭烏髮只高高挽起了髮髻,斜插了一根含水的碧玉長簪。
總而言之,瓊娘現如今的衣著,便只追求一樣——舒服。
那些個厚重金釵,繁複的襦裙外衫,撐起長袖的假肩,束緊腰部的紫玉寬頻統統拋甩到九霄雲外。
當個商家小娘的好處便是自由自在,豈可不穿得瀟灑寫意?
當她從閨房走出來,準備隨著雍陽公主的軟轎上山時,那向來好美的公主,忍不住在軟轎上扭著身,回頭看了瓊娘好幾眼。
公主心道,這小娘通身毫無顏色,只是那臉兒卻被烏髮白衫顯得愈加瑩白,一身子寬寬肥肥的衣裙也不知怎麼裁出來的,壓根不見臃腫粗苯,只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尤其是那一雙被合腳布鞋包裹住的蓮足,在寬大的裙襬下若隱若現,微銀閃閃……
雍陽公主翻了個面兒,繼續托腮側身看著瓊娘,心道:原是不知什麼叫女色,只以為是胭脂水粉襯出的豔姝,如今才領悟,最勾人的,便是看似寡淡清冷裡的嬌軟。
她若是男子,當學忘山哥哥廣納美妾,見了此等美色,便收納進府裡自受用了去。
這一時歪想,便思緒飛遠,只想到自己變得如瓊娘這般格調,迷得她的忘山哥哥只羨鴛鴦不羨仙,一味苦苦追求,而自己卻早有移情之意,不得不開口回絕楚郎……
待公主立在了廟庵門口,正想到得趣之處,欲拒還迎地撩撥著她的忘山哥哥時,太監一生尖利的聲音,便震得她回了魂:「傳——江東王覲見太后!」
那方才在幻海里還趴伏在繡花鞋邊苦苦哀求她回心轉意的俊逸男子,此時劍眉冷目,高大的身軀顯得氣勢逼人,只越過一干王孫皇子,目不斜視,神情淡漠,長袖翩然間便入了廟庵裡去。
雍陽公主嗅聞著拿長袖舞動殘留在空氣裡的淡淡檀香,只覺得愁思又添了幾縷,
到底是她的忘山哥哥,藐視天下女子,就算瓊娘這般嬌豔又是如何?不還曾只是哥哥府裡的一個廚娘罷了!
可恨自己竟然不曾見過哥哥的侍妾們,究竟得是何等的絕色,才能讓忘山哥哥為之傾心一時呢?
瓊娘可不知自己身前的公主懷春,滿腦子亂七八糟的臆想幻思。
她原先納悶,這琅王怎麼會這個時候來見太后。要知道就連太子也立在一旁,不得進入呢!可仔細一想,便自了然。
這琅王的母親,乃是太后親姐的女兒,說論起來,可不正是太后孃家的晚輩。聽聞那琅王的母親從小兒是養在太后身邊的,較比著他人親近也是理所應當的。
正自想著之際,瓊娘便被人喚入廟庵。
於是瓊娘這個小小廚娘,便又在烏泱泱站了兩排的王孫皇子略帶羨慕的目光下,隨著嬤嬤一同入了廟庵。
待進了廟庵,便聽身後太監道:「傳太后口諭,本山人已經是化外之人,原是不該沾染塵俗喜氣。然萬歲至孝,不忍龍體在烈日下久耐,當得一見。琅王攜了故人骨灰,與佛堂供奉,當得一見,其餘的孫輩子侄,且自領受了你們的孝心,都跪安吧……」
聽了這逐客令,瓊娘有點醒悟方才皇子王孫的目光裡為何透著渴望。
待入了內室,清幽的屋舍,只一張小小的桌子,除了太后外,便只有皇帝與琅王二人圍坐飲茶,倒是透了幾分天倫之意。
瓊娘見太后含笑朝著自己望來,便只當剛認出了太后,帶著適時的惶恐跪下給太后問安,並自責自己先前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唐突莽撞,衝撞了太后。
太后卻笑著道:「你這孩子,是個心善之人,若是沒有你的衝撞,哀家此時哪裡還過得了壽辰?」
原來那日太后派人跟著瓊娘,見她入了素齋後,便找人打聽。
這方圓百里的商賈,俱是認得瓊孃的,當下便將這小娘影傳的曲折身世,和那過人的賺錢本事盡說了遍。
太后原本叫人跟上,不過是想知了小娘名姓,好重重酬謝於她。聽了侍衛回來的稟報,卻撩起了好奇之心,
恰好看見遞呈上來的素齋壽宴裡,有素心齋的名號,便親手圈點了素心齋,看看這小娘的廚藝如何。
上次乃是心悸症狀發作,也沒大看清楚,太后此番上下瞧了瓊娘幾眼,卻品出這姑娘的不俗,心道,柳家將養出這等出色的女兒,怎的捨得送人?不然這姑娘掛了柳家的名頭,依著這等風采,何愁不嫁得官宦子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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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越看她越覺得長得甚是得眼,那舉止說話間頗有些大氣,心下不覺有些歡喜,柔聲問道:「這桌子上的便是你今日做的菜餚?怎的都是涼透的,可有什麼玄妙?」
瓊娘連忙道:「奴家生怕只用食盒保溫,不足以支撐菜品上山等候,又想著宮裡都是貴人,什麼樣的好吃的沒有見過。況且御廚都是浸淫廚藝幾十年的老刀工,菜餚火候必然是恰到好處。於是便想著給貴人嘗些民間小食。是以今日做得乃是現吃的溫燒,現在還差著一道工序,才可入口品嚐。」
她所言不假,只是原先聽了雍陽公主的話,覺得自己的菜品無望,雖然交代了取菜的太監,但回想他那時心不在焉的光景,大約也是與她一般,覺得不會入選,全沒有聽進去。
是以呈上的全是半成品,才惹來太后喚她前來一問。
這時陪著太后飲茶的皇帝也起了好奇心,看著瓊娘端著的一樣特製的銅抽屜道:「朕倒是從來未聞,何為溫燒?」
而這時一直沉默寡言,作清高狀的楚邪,也稍稍偏過頭來,可以含而不露地欣賞他這越發嬌俏的小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