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雲曦小姐的這場詩社到底不能善始善終。
因著柳萍川剽竊被漏了現形, 她們打量瓊孃的神色也略帶審視。
其實這柳家換女的事情雖然隱祕,到底也透露了些許風聲。只是以前她們這些個深閨小姐們,權當這是無稽之談。畢竟那柳小姐的學識談吐俱佳,怎麼可能是市井裡養大的?
可是現在,她卻剽竊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商戶女……這就不能不叫人略微琢磨一下。
這一細細打量,有一兩個跟柳府略親近的貴女便看出了門道。那位叫瓊孃的商戶女怎麼越看越有些眼熟?倒更像是柳家千金小時的模樣?
而且這二人的衣著打扮甚是相像, 只是那柳小姐似乎少了些許瓊娘衣著灑脫的風韻。
原本沒有及笄時,眾位貴女甚少交際。就算見過,也是各自小時的模樣。這也是柳氏夫妻毫不猶豫換回女兒的緣故之一。
先前她們見了柳萍川跟小時半點不像, 也不過以為是女大十八變。現在兩人站在一處,供人審視下,便看出了端倪。
看出門道的,不禁互相對望,眼神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最後到底是柳萍川的丫鬟碧璽看著小姐魂不守舍的樣子實在難看,這才偷偷拽了拽的她的衣袖,讓她藉口著自己身子發沉,似乎感染了風寒,這才狼狽脫身。
其他貴女們也各自尋了藉口三兩散去。
瓊娘吩咐廚下將甜點端出,為公主裝入食盒裡。
那雍陽公主卻迫不及待要吃一個。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甜品,看上去光滑細膩, 像剝了殼的雞蛋,用竹刀切開, 裡面還流入滿溢的蛋黃。
可待仔細品嚐,卻發現那蛋清是羊乳凝的凍兒, 蛋黃帶著香甜的橘子的味道。
這叫貪嘴的少女怎麼收得住口?直呼她們散得太早,竟然錯過這等美食。
不過雍陽公主又問道:「這甜品,用了羊乳,可是犯了葷腥?」
瓊娘笑道:「當年釋迦牟尼佛祖苦修,最後餓極暈倒。是一位牧羊女用羊乳救下了佛祖。是以這等提煉人精神的乳汁,可不算犯戒殺生的葷腥之物。」
雍陽公主受教地點了點頭,然後迫不及待地與瓊娘說:「你這小娘,總是端著架子,比本宮的忘山哥哥都會冷著人,方才竟然還假裝著不認本宮。現在本宮幫你揭了那位柳小姐的才女真面目,你該如何謝著本宮?」
瓊娘笑著道:「公主這般說,可真是折殺了民女,身為廚娘無以為謝,以後公主來食,民女免單便是。」
雍陽公主立刻道:「身為皇家貴女,豈可白食百姓的米菜?不過倒是有一事你可幫得,再過幾日,便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壽辰,可惜太后一心向佛,不喜世俗吵鬧,大約連廟庵都不會出,本宮身為孫女,想讓太后品嚐些新鮮的,到時候你替本宮燒一桌子素齋壽宴可好?」
這等榮光,瓊娘可回拒不得。前世裡,太后的確一心禮佛,最後在廟庵裡終老的,倒是個心慈面善之人。
於是送走了公主後,瓊娘這才回轉了雅間,卻發現琅王並不孤單,不知什麼時候與那位方才在竹林裡遇到的盧公子坐在一處飲了酒。
只是見了她,二人一併停了嘴不再往下談,大約是談的國事。
瓊娘覺得自己攪了二位的雅趣,便要福禮退出。可是琅王卻揮手道:「盧公子不是外人,你不必拘束。」
盧捲上次見瓊娘,還當瓊娘是琅王府裡的下人丫鬟。沒想到這次再見,這位小娘搖身一變,已經成了京城貴宅夫人嘴裡備受推崇的食齋老闆。
別看走的是商戶,可是這般小小年紀就能獨當一面的女子,還真不容小覷。
盧卷當下清減了上次在宮中相遇時戲謔的語氣,言語間甚是有理有度,這才稍稍恢復了瓊娘心中那個前世當朝大員的沉穩形象。
看來,二人方才商議的事情甚是重要。琅王將瓊娘正式引薦給了好友後,便起身要走。只是臨行時,趁人不備,偷偷拉著她的手道:「任你胡鬧了這麼久,也差不多該收心了。下個月二八乃是極佳的日子,你早些與父母通氣,本王到時候託媒人去你家說親去。」
瓊娘一聽,瞪眼道:「哪個說要嫁你?還請琅王莫要胡鬧。」
可是不順大爺耳的話,一向進不了琅王的耳朵。只見他說完之後,便是衣袂翩然,瀟灑地邁著大步離去了。
再說那柳萍川,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中,卻等來的哥哥柳將琚的雷霆震怒。
當她進入內院時,只迎頭被大哥打了一巴掌,一個沒站穩,趔趄得摔在了地上。
堯氏立在一旁,卻是鐵青著臉,沒有過去阻攔。只開口道:「進屋子再言,立在院子裡校訓妹妹,成何體統?」
原來柳將琚回府之後便提審了那外院的管事。那管事先前嘴硬,可是捱過了嘴巴子後,牙齒都被打得稀鬆,再挨不住,便一五一十地盡說了。
柳將琚氣得雙手顫抖,便將母親堯氏叫來聽。
堯氏先前鬧不清兒子這是要審的哪門子官司,可待仔細聽清了後,整個身子往後一仰,氣得差點昏厥了過去。
「那高管事莫不是滿嘴的胡言?萍川一個好好的閨閣女子,怎麼可能想出用娼戶誣賴人的下作手段?」
柳將琚似乎料定了母親會這麼說:「兒子已經審了萍娘內院的丫鬟,她的妝匣盒子裡少了月錢,正好跟高管事給那暗娼的銀兩對上……除了她,我們柳家還有誰會如此一門心思地跟瓊娘過不去,母親,你再姑息,是不是等我們柳家的家風敗落得什麼都不剩了,你再追悔莫及?」
聽兒子這麼一說,堯氏立刻閉了嘴。若是萍川犯下別的錯處還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念在她之前吃的苦楚上,也會包容些。可是這事兒,卻被事主抓了正著,鬧到了官府之中,實在是太出格了,這是要拿她家老爺的清譽往糞坑裡扔啊!
堯氏也忍不下去了,覺得不懲戒一下女兒,她還真不知要再鬧出些什麼么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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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自己到底不忍心動手,便由著柳將琚這個當哥哥的去教訓出規矩好了。
可是柳萍川捱了這一巴掌後,整個人好似剛剛被打醒過來。只恨恨地擡頭道:「你這個大哥耍得好大的威風啊?我為何如此?這倒要問問你,我回柳家這麼久,你可曾如親大哥一般關心過我?母親一味只知找尋我不如那瓊孃的地方,但凡學得不夠精心,便用話語點撥,似乎我哪裡都不如瓊娘。
她喘了口氣,頂著一張腫了的臉,帶著明顯的恨意道:「爹爹呢,不管府宅之事,只是時刻提醒我露出小家子氣,丟了柳府的臉面。而你呢,在你心裡,那瓊娘才是你的親妹子,為了她,你不問青紅皁白便上手打我,我如何不恨?我才是柳家的嫡女,為何你們一個個明裡暗裡心心念唸的都是她!」
聲嘶力竭的叫喊中,她是眼淚也是應聲而下。
這次重生,她雖然得到了本該是自己的嫡女位置,可是也感受到了前世未曾有過的壓力。
前世裡,因著瓊娘支撐著柳家的門面,那些個苛責提點,全是瓊娘一力承擔。而她只要安心接受堯氏滿滿的虧欠便好。
可是現在,她似乎明白瓊娘前世裡為何活得那般無趣了。頂著柳家嫡女的名頭,便是半點差錯都做不得。
這一世,堯氏少了許多慈母的味道,倒是處處露出嫌棄她的意味,那「若是瓊娘,定然會做得更好」一類的話,聽得多了,真叫人忍無可忍。
對!她就是要毀了瓊娘,讓她萬世不得超生!只因為她是她柳萍川前世今生的魔障,至死都不能擺脫!
堯氏先前看到的,都是著萍娘乖巧可人的模樣,哪裡見過她這般毫無忌憚的入魔相?這下子便是出的氣兒對,進的氣兒少,唬得婆子高呼,拿了救命護心丹服下,才略略緩了口氣。
見母親這樣,柳將瓊也無心教訓萍娘。只命婆子將她關入閨房,從今往後,內外院再有下人聽了她的差使出去害人,一律發賣。
堯氏緩過氣來,便顫著音叫來了管家,只吩咐他,少爺心慈,怕是下不去手。那高管事知道的太多,若是傳揚出去,柳家可沒臉做人了。
管家心領神會,小聲道:「一個家養的奴才而已,得了主子的擡舉,卻沒了章法,小的知道怎麼去做。」
是夜,被關在柴房裡的高管事被溼透了的草紙糊住了閉嘴。貼了六大張後,便自嚥了氣兒去。只對外宣稱犯了急症,就這麼沒了。
因著是家養的奴才,他的老婆兒子也一律不再留在柳府。攆到了鄉下的老宅裡,也算是主子的恩典了。
堯氏原以為這事兒便自遮掩了過去。哪裡想到,過了幾日。柳家換女的傳聞卻是愈來愈盛。
而且當初為何會錯換兒女的訊息也不脛而走。
關於柳家黑了心肝,想拿別人家的兒子擋災,卻坑害了自己的親女。而真相大白時,急急換回女兒,卻半點不念與養女的感情,任憑著自己的親女剽竊養女詩文,沽名釣譽,更對養女趕盡殺絕的傳聞,也是有鼻子有眼的。
甚至戲社裡有那戲文先生執筆,將這一出隱化了名姓,寫成了摺子戲,搬到了戲臺子上廣為傳唱。
其他的貴府,看著戲,聽著傳言,只覺這本來是挺好辦的事兒,怎麼叫柳府辦的這般不堪?
不過多一副嫁妝而已,到時候親女養女一起從府裡嫁出去,那多顯得柳家仁義?再有什麼不好的傳言,也是不攻自破。
到時侯誰不得說柳家有情有義?
哪裡會像現在這般,生生將養了十五年的女兒推了出去,成為了拋頭露面的商女。鐵證擺在那,甭管真相如何,柳家的心胸氣度皆落了下乘。
柳夢堂也被這府宅裡的事情鬧得心煩,只埋怨堯氏當初糊塗,就不該把瓊娘歸還給崔家。鬧得現在無法收場,連萬歲前幾日,都好奇地問了問。
堯氏這幾日一直病沉得起不來床,聽到老爺的責備,倒是爬起來說:「要不,我將那瓊娘接回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