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貴人
謝老爺子雖然聲稱不管此事, 但是在送走了陳老二父子後, 還是將謝律喚來罵了一頓。
謝律向來懼怕老父親, 只能默默聽著,不敢辯駁。
謝老爺子怒斥了一盞茶的時光, 怒氣才稍微退去一些。他端了茶杯, 飲了一口, 緩緩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謝律略一思索,將自己原本的打算說了。他小心看著父親的神色, 說道:“父親, 兒子也是沒法子……”
謝老爺子皺眉:“你是說你打算讓外室女進門?”
“總不能教阿芸嫁到陳家去吧!”謝律道, “陳老二的正妻無子, 他只有幾個庶子。阿芸好歹是侯門千金,怎麼能嫁給一個六品小官的庶子?這不是埋汰阿芸嗎?”
而且,他心說他過兩年必定會高昇。若那時阿芸再定親,肯定能嫁得更好些。阿芸嫁的好,對謝家也有好處。他之前最疼愛謝懷信, 然而隨著馮姨娘一事以及懷讓的出世,讓他對謝懷信的疼愛之情淡了一些, 反倒是把滿腔的慈父情懷都轉移到了幼子身上。尤其是謝懷信進京以來, 在別人的對比下,顯得越加遜色,更是讓他對謝懷信失望。
謝律繼續說道:“而且,懷信的妻子又不是宗婦,身份上差些也沒關係。當然, 肯定不能讓她頂著外室女的名頭……”
不等他說完,謝老爺子便哐噹一聲將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上。他嘆了口氣,說道:“糊塗,真是糊塗!莫非在你眼裡,一個兒子還沒一個女兒重要?女兒嫁的差些,也只不過是多門親戚,不願來往,疏遠些就是了。要是心疼她,可以多給點陪嫁。可若是娶了一個品行不端的婦人,那可是會鬧得家宅不寧的。就算你想尊嫡絕庶,可也不能讓懷禮連一個幫手都沒有……”
“……”謝律一愣,尊嫡絕庶?
“罷了,你好好想想吧。”謝老爺子擺了擺手,讓兒子退下。
謝律見父親面露疲態,只得施禮退出。走出父親的書房,他長長嘆了口氣。一抬頭,卻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謝萱。
她穿著玉色衣衫,繫著白綾裙,弱質纖纖,站在那裡。看見他出來,便迎上來,施禮喚道:“父親……”
謝律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還是在綏陽,她還是那個極其乖巧聽話的女兒。然而,他很快皺眉:“站在太陽底下做什麼?有什麼事兒?”
他想起現下的煩心事,有些煩躁。若是當初她說清楚,陳老爺子會留在綏陽,也就不會有眼下之憂了。不過他心裡清楚,此事也怪她不得。畢竟當初他也沒問清楚。——至於仙人點化一事,他卻是不大相信了。
謝萱隨著父親緩步而行,口中說道:“是有一件事,關於陳家的事。”
“哦?”謝律腳步一停,心說,難不成萱兒想嫁到陳家去?可現在說這事,也遲了。
謝萱道:“萱兒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煩惱,是不捨得阿芸嫁到陳家去嗎?”那上輩子怎麼捨得把她嫁到陳家?
謝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你聽誰胡說的,沒有的事。只說兩家結親,沒說到底是誰。”
“不是阿芸,難道父親真的想讓哥哥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謝萱猛然提高了聲音。即使她對謝懷信再失望,她也不想謝懷信娶一個外室之女。憑什麼呢?阿芸就是寶,他們就是草嗎?“父親,萱兒的親事已經不如意,連哥哥的親事,父親也要……”
謝律微怒,說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你會房休息去!”他大步向前走。
謝萱並未聽話離去,而是繼續說道:“父親不想阿芸嫁到陳家,就不怕棒打鴛鴦嗎?”
“你說——什麼?”謝律驀然止住了腳步,回頭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兒,“什麼棒打鴛鴦?誰跟誰是鴛鴦?”
謝萱閉了閉眼,忍住洶湧的淚意,儘量平靜地道:“父親不知道嗎?陳家有位公子,想娶的是阿芸呢……”
有多想呢?在成了阿芸的姐夫後,還是一見到阿芸就笑,遺憾自己的妻子不是嫡出。他不想娶她,可她若早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她又何嘗想嫁他呢?他想要嫡出的阿芸,那就讓阿芸去嫁他啊。
謝律臉色微變,斥道:“這話不必再說了,傳出去像什麼樣子!你做姐姐的,哪有這樣壞自己妹妹名聲的?!回去好生歇著。”
他心說,陳家的小子想娶阿芸也不足為奇,比起家世平平的姑娘,他們肯定想娶一個侯門千金。
是以,謝萱的話,他並未放在心上。只是他到底還是發愁,此事如何處理。
按常理來說,自然是兒子的親事比女兒的重要。他承認父親說的有理,可他在這件事上,他還真不想委屈了阿芸。
但是父親的命令又不能不從。他咬了咬牙,思忖了許久,才暗自打定主意,如果萬不得已非得讓阿芸嫁到陳家的話,那得讓陳家答應他幾個條件。
陳老二無嫡子,陳老大也沒兒子。他們兩房總得選一個繼承家業。阿芸若嫁到陳家,必得嫁給那個人。
可是,即便是如此,那也是委屈了阿芸。
謝律思來想後,一時竟不敢將這個決定告訴妻子,就藉口公務繁忙,躲進了書房。
此時謝凌雲還不知道父親的打算,她住在舅舅家裡,同舅舅一道練武,輕鬆愉悅。
這日午後,薛裕才想起上回對外甥女說的,要教她騎馬射箭一事。就選了一匹溫順的馬,親自教外甥女騎馬。
謝凌雲滿心期待,有學習的機會就好,反正她本來就會的。
薛裕帶著外甥女到了自家馬場。他愛馬,也常馴馬、騎馬,是以京郊的莊子,他讓人設計成了小馬場,閒時就來這兒放鬆心情。
他簡單教了外甥女動作要領。——老實說,在有了教阿芸練武的經歷後,他對外甥女的悟性已經見怪不怪了。
所以,當阿芸一身輕便的男裝,騎著馬吧嗒吧嗒跑遠時,他也只是在心裡說了句“哦”,再無其他。
還能怎麼樣呢?練武奇才學騎馬也快啊。一點成就感都沒了。
謝凌雲來到這個世界十三年,頭回騎馬,頗為興奮。她玩兒了很久才意識到疏忽了舅舅。她乾脆利落地從馬背躍下:“舅舅,你教我射箭吧!”
外甥女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充滿期待地看著他。薛裕一噎,點了點頭:“好!”
命下人準備好弓箭與靶子,薛裕看了看,並沒有較為柔軟纖細的弓。不過一想到自家外甥女天生神力,薛裕心說,或許還真沒必要準備特製的弓箭。
他將手裡的弓遞給外甥女:“試試,能不能拿的動?”
謝凌雲接在手上,點了點頭:“可以。”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還扯了扯弓弦,在嗡嗡的回聲中,她對舅舅笑了笑:“能拿的動。”
薛裕面無表情,嗯,天生神力,練武奇才,他一點都都不感到奇怪。
這一回,他詳細介紹了這張弓的歷史並說明方法,見外甥女極認真的聽著,他心裡的彆扭情緒少了一些。
待舅舅說完,請舅舅做了示範。謝凌雲才嘗試著拉弓射箭。——射箭的本事,她上輩子並沒有學過。
一個力道掌握不好,箭脫靶了。
“咦?”薛裕詫異,練武奇才,不會射箭嗎?
謝凌雲赧然一笑:“我再試試。”她學過暗器,她以為這跟暗器差不多呢,原來不大一樣啊。
薛裕笑眯眯地看著外甥女試一次,再試一次,由脫靶到後來的正中紅心。他頗為得意,他的外甥女到底還是很厲害的,當然也是他這個師父教的好。
“阿芸胳膊酸了吧?歇一歇。”薛裕慈愛地道。
謝凌雲從善如流,將弓還給舅舅,自己站在一旁歇息。
薛裕手癢,他接過弓後,斂目凝神,搭弓射箭,正中靶心。
謝凌雲擊掌讚道:“舅舅好箭法!”
薛裕瞧了外甥女一眼,見她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眼神誠懇真摯。他嘿嘿一笑,點了點頭。是了,他也不差。他本就是以騎射出名的,還能差到哪裡去?
只不過是他外甥女太厲害罷了。
謝凌雲又歇了一會兒,正要繼續練習。忽然烏雲密佈,雷聲陣陣,傾盆大雨瞬間而至。
薛裕忙拉著她去避雨,說道:“果真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這可怎麼回去?”
謝凌雲跟舅舅一同站在廊下,她拍了拍袖子,看著雨幕,心裡有隱隱約約的興奮:“先不急著回去啊,雨停了再回。下雨了呢!”
她喜歡下雨,尤其是夏天的雨。一下雨,悶熱的氣息一掃而光。她以前聽師兄們說有些高手最喜歡雨中練劍。她也想像過那畫面,只是一想可能會變成落湯雞,她就放棄了嘗試的念頭。
正想著呢,就聽舅舅說道:“是的,要是現在回去,就算是咱們撐著傘,也會變成落湯雞的。”
謝凌雲看了看雨幕,深以為然,重重地點頭。過了片刻,又道:“就是不知道舅母會不會擔心……”
“不會不會……”薛裕擺手,“阿芸不知道,前幾年有一回也是這麼大雨,我就是怕她擔心,硬是冒雨撐傘回去。到了家,傘只剩傘骨了,身上的雨水能盛半盆。你猜你舅母怎麼說?”
“怎麼說?”
“蠢才!就不會雨停了再回來!”薛裕捏著嗓子模仿馬氏的語氣,頗為滑稽。
謝凌雲聽得笑彎了腰。忽然她的神色微微一變,她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
薛裕還要再說什麼,卻見下人舉著傘匆忙趕來。薛裕忙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
“老爺,有幾個客人,說是要避雨。”
薛裕滿不在乎擺了擺手:“那就騰出些地兒來,給他們避雨。哦,對了,可以叫廚房準備薑湯。這麼大雨,說不定要著涼的。”
下人聽了,只是站在原地,面帶躊躇之色,說道:“老爺……”
“嗯?”薛裕一愣,“怎麼了?哦,要不,你先別過去。等雨小些再去。薑湯嘛,煮不煮都成。”
下人道:“不是不是,小人不是這個意思。是那客人說,跟老爺相識,要親自跟老爺道謝,希望老爺能過去……”
他聲音越來越低,但是在唰唰的雨聲中,薛裕竟然聽清楚了。不過他疑心自己聽錯了,哪有向主人道謝,還需要主人主動過去的?這是不是於理不合?但是轉念一想,是他認識的,又能說出這話的,必然是身居高位之人。
薛裕道:“他沒說自己是誰?”
下人搖頭:“沒有。”
薛裕更疑惑了,只得到:“那好,我隨你過去。”他叮囑外甥女:“阿芸,你先在這裡待著。等會兒雨停了,咱們就一塊兒回去。”
謝凌雲點一點頭。
薛裕跟著下人穿過雨幕。他這莊子極大,雖說建成了馬場式樣,可是房屋廳堂該有的一樣不少。
客人就在正廳裡。然而薛裕還未走進正廳,就看到廳堂外穿著蓑衣的人們。這群人手持佩劍,訓練有素。他心裡一咯噔,這客人只怕開頭不小。
薛裕剛一走進正廳,就看到了上座之人。他大驚失色,快步上前,倒頭便拜:“臣薛裕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
坐在上方的皇帝紀准笑道:“薛愛卿快快請起,朕和東宮今日是微服出巡,還沒感謝愛卿的收留之恩呢。”
“臣惶恐。”薛裕忙道。微服出巡?他眼角的餘光正好看到皇帝明黃色的襯褲,又想到正廳外的侍衛。心說,這也不算微服出巡了吧?
薛裕站起身來,還有點發懵,他猜測客人身份尊貴,但是沒想到竟然是皇帝父子。話說皇上不在宮裡好好待著,在京郊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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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愛卿坐吧,不必拘禮。說起來,朕也沒想到,這竟是薛愛卿家的莊子。”紀准笑道。
他的容貌與太子頗為相似,只是更多了些歲月的痕跡。他雖然當了皇帝,可是看上去還像是昔日做太子時那般溫和從容。
薛裕依言坐了,聽皇帝說起今日因何外出,如何避雨。他聽著聽著,有幾分恍惚。說起來,他有許多年都不曾近距離接觸過皇帝了。他當時年少,救先帝救今上時,今上還是太子呢。
皇帝聲音平和,不知怎麼又想起了舊事,對太子道:“恆兒,這位薛大人,可是有大本事的,本領高強。救過先帝,也救過朕……”
薛裕忙道:“那是臣分內之事,談不上救。臣的本事也不算高強。”
太子卻道:“薛大人不必謙虛。父皇說的是,薛大人的確本領高強。”
薛裕頭腦一熱,脫口而出:“我真不算,阿芸才是練武奇才呢……”
話一出口,他懊悔不迭,怎麼把這話說出來了?
然而皇帝已經在笑吟吟地問:“哦,阿芸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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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阿芸正盯著雨幕發呆呢。
與此同時,謝律得到了一個消息。
陳老先生仙逝了。
謝律一躍而起,也不管傾盆大雨了,直接衝進了雨幕。
陳老先生過世,那陳家兄弟就得丁憂回家,兒女的婚事也得先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