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獨處一室
但簡妍依然還是繼續的在徐仲宣面前做了端莊嫻雅的樣兒出來。
當徐仲宣說出那句,你額頭和鼻尖上有汗,快擦擦的話之後,簡妍心中雖然有些惱怒,面上也有些發熱,但還是說了一句多謝大公子提醒的話,而後轉過身去背對著徐仲宣,掏了手絹兒出來擦了額頭和鼻尖上的汗。
徐妙寧此時卻是驚喜的問著徐仲宣:「大哥,你怎麼來了?」
徐妙錦往常沒事的時候倒也會來她的西跨院裡找她玩,可是徐仲宣再是沒有來過一次的,所以這猛然的看到他來了,徐妙錦簡直是又驚又喜。
她一面讓著徐妙錦和徐仲宣到了屋子裡面坐著,一面的就一疊聲的吩咐著青芽上茶,拿攢盒。
一時眾人都落了座,徐仲宣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簡妍一番,見她又是面上帶了淺淺的笑意,微垂著頭,只是端著茶盅慢慢兒的喝著茶水,再是瞧不出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徐仲宣就想著,方才她還那般靈巧活潑的在那踢著毽子,面上的笑容肆意張揚,可是這會卻是這般。果然對著他的時候,她永遠都是一副大方得體,又客套疏離的態度。
幾個人在明間裡坐了一會兒工夫,大多數時間都是徐妙寧一個人在那唧唧喳著的說著話,其他三個人聽著。
徐妙寧今日實在是太高興了。上午見著了好幾日不見的弟弟,剛剛又跟著簡妍學了怎麼踢毽子,現下徐仲宣和徐妙錦也來她這了,可不是熱鬧的緊?
於是她一高興,就拉了徐仲宣到她的書房裡,說是近來她跟著表姐學寫字,學畫畫,要請徐仲宣點評點評。
徐妙寧的書房格局倒和徐妙錦的一樣,都是一架圓光罩隔了開來,臨窗是黑漆描金木炕,另外一邊擺放了黑漆描金書架,旁側是一張黑漆描金平頭書案,案後面放了一張花梨木圈椅。只不過徐妙寧的性子較為活潑些,圓光罩上懸著的是繡著各樣花鳥草蟲的粉色紗帳,菱窗上半捲半放的是粉紫色的簾子,瞧著極是明快溫暖。
徐仲宣跟著徐妙寧到了她的書案旁,徐妙寧揀了這幾日她寫的字,畫的畫兒出來給他瞧,然後眼巴巴的看著他,等著他的點評。
徐仲宣逐張的看了下去,最後抬起頭來,對著徐妙寧點了點頭,讚揚了一句:「不錯,果然是很有進益。」
徐妙寧一聽,立時就喜笑顏開,只高興的手都不知道放哪裡才好了。
徐仲宣這時卻又拿著手裡的這一疊紙,轉身問著簡妍:「簡姑娘,你覺著寧兒的字現下寫得如何?」
他的原意是,既然他都這樣問了,那簡妍少不得的就會過來,同他一起看著徐妙寧寫的字,那這樣兩個人豈不是就可以離得近些?而非現下這樣,他站在書案這裡,簡妍卻是同著徐妙錦坐在臨窗木炕上說著話。
但簡妍聽了他的話卻並沒有一點要起身過來的意思。她依然還是坐在炕上,只是轉過頭來,面上帶了笑意的說著:「寧兒現下寫的字自然是好的,畫的畫兒也好。」
徐仲宣自然是心中有些失望的。偏偏徐妙寧又是個極沒眼色的,在一旁就笑道:「大哥,我的這字,還有這畫,說起來可都是表姐教的呢,她豈會不知道我寫的字如何,畫的畫如何?竟是不用看也都知道的。」
徐妙錦在一旁聽了,只想扶額。
她大哥想邀請研姐姐一塊兒過去看三姐的字畫,可他說的那句話未免也太含蓄了吧。做什麼不直接明瞭的這樣說,簡姑娘,你過來與我一同看看寧兒寫的字,畫得畫?卻非得這麼拐著彎,抹著角的說?方才在她那裡的時候,他不是挺直接的嗎?還對著自己直言說他心悅研姐姐,只想看到她每日都高高興興的呢,這當會當著人家研姐姐的面就沒這份敢直言的膽量了?還有三姐,她能不能不這麼沒有眼力見兒的啊啊啊。
徐妙錦一時就覺著,她還是很有必要幫一幫她大哥的,不然就照她大哥這拐彎抹角說話的樣兒,人家一百年也不會曉得他的心意。
她想得一想,於是便起身下了炕,招手叫著徐妙寧:「三姐你來,方才來你這的時候,見著池塘裡的荷花都打了花苞兒的,咱們一起去看看。」
但徐妙寧方才被徐仲宣那一句話給誇獎得渾身熱血沸騰,倒恨不能現下就又去寫個一幅字,畫個一幅畫給徐仲宣瞧瞧,哪裡還有那興致出去看什麼荷花打了花苞沒有?於是她便擺了擺手,說著:「我不去,你自己去看吧。我要再寫幅字,畫幅畫給大哥瞧瞧。」
徐妙錦額頭的青筋歡快的跳了兩跳,心裡想著,你大哥這會只想看你的表姐,誰還耐煩看你寫的字,畫的畫兒?就是看了也是不走心的看。
見著徐妙寧果真是有坐到案後的圈椅中提筆寫字畫畫的趨勢,徐妙錦索性是上前兩步來,一把拽住了徐妙寧的衣袖,直接就往外拉,一面還說著:「好三姐,你陪我一起去看荷花花苞,改日我請你吃京城六香居裡的蜜餞。」
又擔心著簡妍待會兒抬腳就走了,只留了徐仲宣一個人在這裡,於是她便又回頭說著:「研姐姐,我和三姐一會兒就回來,你可別走了。我回來還有話要和你說呢。」
簡妍:……
能不能不要將她處在這麼進退兩難的境地呢?
她待要走,可徐妙錦已是不等她回答,拽著徐妙寧一陣風般的就走了,壓根就沒有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且若是這麼突兀的就走了,徐仲宣心裡怎麼想呢?雖然她是不想和他太親近,以免眾人閒話不錯,可若是弄的太生疏客套了,萬一徐仲宣這尊大佛起了氣,說句實話,那她估計也是承受不了那個後果的。
可若是不走,傳了出去,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什麼的,她倒是不在乎什麼狗屁的名聲,只是就怕簡太太知道了,順水推舟,半迫半求的讓徐仲宣納了自己為妾……
簡妍現下就只盼望著徐仲宣覺得待在這裡沒趣,他自己先行離去了,那她就不會處在這麼進退兩難的境地了。
只是她偷眼望了望徐仲宣,見那尊大佛一點要離去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是饒有興趣的在那看著徐妙寧書架上的書。
簡妍暗暗的嘆了一口氣,別過頭去看著窗外的香樟樹。
初夏的香樟樹,墨綠色的老葉子已是全都被黃綠色的嫩葉子給替換掉了。細碎如金的日光照在這些嫩葉子上,簡直亮眼的讓人不敢直視。
上輩子她年幼的時候曾在外婆家住過一段日子。她外婆家的院子裡就有一棵這樣的香樟樹。到了夏天晚上,外婆會在地上灑了水,然後放一張竹床在香樟樹下面,讓她躺在上面納涼睡覺。那時候她就一面透過樹葉的縫隙瞧著空中閃閃發亮的星星,一面聽著外婆在給她哼唱著古老的歌謠,偶有螢火蟲拖著亮亮的尾巴在她周邊飛來飛去。
只是現下想起來,那些上輩子的事都已是漸漸的模糊了。甚至她有時候都會懷疑,到底上輩子的事是不是只是她做的一場夢?或許壓根就沒有什麼穿越的事,她原本就是存在於這個年代的一個人,然後有時候會做了些荒誕不經的夢。而那些夢做得多了,就漸漸的當了真,以為自己真的曾經在那樣的一個年代生活過。
「這是什麼?」
簡妍正想上輩子的那些事想的入神,忽然聽得一道清潤的聲音徐徐的響起。
這屋子裡現下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所以徐仲宣定然是在問著她了。
簡妍便轉過頭看過去,見徐仲宣手中捧了那只她送給徐妙寧的招財貓,正面對著她的方向開口在問著。
因著剛剛又想起了上輩子的那些事,簡妍心中很是有些惆悵,是以便不大想理會徐仲宣。於是她便有些不耐煩的回答了一句:「招財貓。」而後便又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的香樟樹了。
遭到嫌棄的徐仲宣:……
她好似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是自己剛剛惹惱她了麼?
於是他便仔細的回想了一下,自己自從進了這西跨院之後,統共只和她說了三句話而已。前面的那兩句話她定然是沒有不高興的,那就是方才他問的這句話?
可就算是他把方才說的那四個字逐一的揉開了,掰碎了,還是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裡惹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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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仲宣不得要領,可又不敢貿然的直接問簡妍,於是他就只好將手中的這只招財貓又放回了書架原地,而後隨意拿了一本書,坐到圈椅上看了起來。
只是雖說是看著書,上面的字卻是一個都沒有看進去,腦子裡只在想著簡妍為了什麼不高興的事。
他不著痕跡的偷眼去看簡妍,卻只見這當會她已是沒有望著窗外了,而是拿了炕桌上的小繃,低垂著頭在繡著什麼。
屋子裡很靜,針線穿過絲絹的聲音清晰可聞。徐仲宣就見著她纖長的手指間拈了一枚細小的繡花針,在絲絹上來回挑動,動作嫺熟而又優美。
她今日穿了淺粉色縷金花卉衫子,米黃折枝花卉刺繡馬面裙,頭上只簪了一支雲頭流蘇簪,並著兩朵銅錢大小的淡藍色堆紗絹花罷了,再無飾物。窗外有風拂了進來,她簪子上的珍珠流蘇就小幅度的擺動著。
徐仲宣這一刻就覺著,他寧願做了她手裡的那枚繡花針,被她這樣拈著,在絲絹上繡出萬千繁花,蝴蝶翩躚,也好過於只是枯坐在這裡,而不曉得到底和她說些什麼話才好。
有小丫鬟進來添茶水,末了要躬身退出去的時候,簡妍抬起頭叫住了她,吩咐著:「你去我院裡將白薇叫了過來。」
因著徐妙寧和她住得近,過來也只是抬腳的功夫,所以方才她壓根就沒有帶著白薇或是四月,只是一個人來了。
小丫鬟答應了一聲,而後轉身自去對面東跨院裡叫白薇去了。
簡妍的心中鬆得一鬆。她想著,等待會白薇來了,她順勢再叫了一個徐妙寧這裡的小丫鬟進書房裡伺候著,這樣怎麼說都不算是她和徐仲宣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了。
徐仲宣當然也知道她的意思,瞬間也明白了她的不自在,於是便索性拿了手裡的書起身站了起來,對著簡妍點了點頭,說著:「屋裡不太亮堂,我去院子裡看會書。」
不過才剛過正午,外頭又是日光正好,且徐妙寧這書房的兩處窗子上釘的都是明瓦,再透光不過的,屋子裡又怎麼可能會不亮堂的了?簡妍自然知道徐仲宣這是怕她不自在的意思,所以便尋了個託辭要去外面院子裡待著。
她心裡還是有些許觸動的。於是當徐仲宣經過她身旁,問著她在繡什麼的時候,她便面上帶了笑意的答著:「安哥兒前兩日問我討要一個扇套。我想著我近日也無事的,索性便給他繡一個。」
徐仲宣抬眼望了過去,見米黃色的素鍛上繡了折枝木香花藤,開著或白色,或淡黃色的木香花,花藤上自上往下的又站著百靈鳥,畫眉鳥,黃雀,極是雅致。
他便點著頭,讚嘆了一句:「好精細的扇套。」
其實他也很想開口問著簡妍討要一只。只是轉念又想著,簡妍現下已是這樣避著他的了,若是開口問她討要扇套,她會不會在心中更加的厭煩自己?所以竟是不敢開口說這句話的。
而簡妍聽著他的稱讚,便道:「不過是一些小玩意兒罷了,入不得大公子的眼。」
因又問著:「不知大公子的扇套是什麼樣子的?」
徐仲宣心中動得一動,忙搖了搖頭,說著:「我並沒有扇套。」
簡妍便笑著:「也是。大公子高潔雅致,想來是看不上扇套這些個花裡胡哨的東西的。」
「不,不是,」徐仲宣忙否認,而後又放低了些聲音,說著,「只是沒人幫我做這些罷了。」
簡妍便覺得有些詫異。不過想想也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徐妙錦身子並不好,日常也不怎麼拿針線,便是連自己的一些東西都是由青芽代做的,想來也不可能幫著徐仲宣做這些的了。而徐仲宣現下又並沒有成親,聽說連房裡人都沒有半個,隨身伺候著的也就只有齊桑和齊暉兩個侍衛……
簡妍望了徐仲宣一眼,見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向下,看著竟是莫名就有幾分落寞的意思。
她忽然就覺得有幾分同情起他來了。想想這些日子聽著丫鬟們說的那些話,知道徐仲宣只是個庶出,父親常年在外做官,他又不得嫡母秦氏喜歡,自小就受盡了白眼,閱盡人世冷暖。後來生父生母又相繼的死了,留下一個生下來就身子孱弱的妹妹需要他照顧。好在那時他年少成名,秦氏對他的態度才慢慢的好了起來。只是一個人幼年時受到的傷害和冷漠,及至等他大了,便是再對他好,那也終究是彌補不了的。
簡妍就想著,若這般看來,這個徐仲宣也就面上看起來人人都畏懼他,但內裡其實也只是個可憐人罷了。心裡動了幾分惻隱之心的同時,又想著他方才那般心細的為著她著想,於是不由的就脫口而出的問著:「若我幫大公子做一只扇套,不知道大公子會不會嫌棄呢?」
但話一說出口,她就覺得很是懊惱後悔了。
從來只聽說有求著人家幫忙給做東西的,她可倒好,倒是追著人家問要不要她給做東西的?
她正想尋了個什麼話將方才的那句話給帶過去,但不想徐仲宣已是點了頭,說著:「不會。」
而且甚至還躬身給她行了個禮,甚為誠摯的說了一句:「勞煩簡姑娘了。」
簡妍大窘啊,也忙起身還了一禮,有些不知所措的說著:「不勞煩,不勞煩。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想想又覺得自己的這兩句話說的真心是欠考慮啊,於是面上便有些發熱。勉強的定了定神之後,她又問著:「不知大公子喜歡什麼樣的顏色,什麼樣的圖案呢?」
徐仲宣見著她暈生雙頰的模樣,心中也自是一動。於是語氣不由的就又放柔了幾分下來。
「隨意什麼樣的都好。」
其實他原本想說的是,只要是你做的,隨意什麼樣的都好。但想想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就有些孟浪了,怕簡妍心中不喜,所以臨說出來的時候便掐去了前半句,只說了後半句。
既然他都如此說了,那簡妍也不好再問什麼了,只是說著:「那我便自己看著辦了。若是大公子到時不喜,可千萬別怪罪才是。」
徐仲宣笑著說了一句自然是不會,而後便拿了書,坐到香樟樹的石凳上看去了。
於是等到徐妙寧和徐妙錦回來的時候,見著的就是簡妍坐在書房的臨窗木炕上垂頭做著繡活,而徐仲宣則是坐在院裡香樟樹下的石凳子上看著書,兩不相擾。
徐妙錦大是失望啊,覺著自己這麼費盡心思的拉了徐妙寧出去,好讓徐仲宣和簡妍能單獨相處一會兒,說說心裡話,指不定簡妍就能看上她大哥了呢。不想現下他們兩個人竟然是一個在屋子裡做繡活,一個在院子裡看書,再是一句話都沒有的。那她這麼白忙活了半天又算是什麼呢?誰喜歡頂著日頭跑去看什麼荷花花苞啊。
於是等到兩個人回去的路上,徐妙錦語氣中多少便有些抱怨的意思。可見著她大哥自出來之後面上就一直帶了笑意,任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很高興,她不由的就心生詫異,問了一句:「大哥你怎麼這麼高興?」
明明她先時回去的時候可是見著他們兩人一個在屋裡,一個在院裡,並不在一處的啊。且往日徐仲宣多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似這般將心中的歡喜都擺在臉面上她實在是很少看到。而且,縱然是作為他的親妹妹,可她也好想公正的說一句,徐仲宣這樣兒,看起來真的有幾分傻啊。
徐仲宣渾然不知道現下自己已經在親妹妹的心中和傻子劃了等號,他只是轉頭對她笑道:「簡姑娘說要給我做個扇套。」
徐妙錦:……
就一個扇套而已,就值得你高興成這樣?
於是她便打趣著:「就一個扇套而已,值得什麼?花了一兩銀子,外面扇套鋪子裡隨意挑,隨意揀。若是高興了,再多花上些銀子,身上日日都能戴個不重樣的扇套。」
「那不一樣,」徐仲宣搖了搖頭,目光望著旁側池塘裡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葉,還有其間亭亭玉立的荷花花苞,語氣低柔,「她親手做的,怎麼能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