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爭執
秦珩定了定神,對自己說:不要害怕, 不要擔心。雖然不知道三皇兄爲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但是她完全可以從容應對。因爲四皇子秦珩已經死了, 而且她現在做女子打扮。
他認不出來的,他肯定認不出來的。
這麽一想,她稍微心安了一些,顫聲道:「公子這話好生無禮。」
秦珣黑眸沉了沉,微微勾唇:「是麽?如此說來, 確實是我無禮了……」他話音剛落, 就忽然伸手向前疾伸,去拽她的衣袖。
他速度極快, 裹挾著風聲瞬間而至。秦珩暗驚, 下意識身體後仰,另一只手緊緊護著衣袖。
只聽「呲啦」一聲,半幅袖子被撕裂,拽了下來,晃晃悠悠落在地上。
秦珩只覺得手臂一輕,低頭看時, 赫然看到一截白色的中衣和一段玲瓏的皓腕。比這更可怕的時, 她的面容無處遮掩。她待要另一只袖子去遮時, 却聽到三皇兄冰冷的聲音。
「秦珩!」
秦珩一驚,動作微微一滯,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垂下了頭, 渾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手足冰冷。
她該想到的,他既然出現在這裡,定然是知道了什麽。她方才一力遮掩,恐怕更惹他不快。
從小到大,他從未連名帶姓地叫過他。而他喚現下竟喚她「秦珩」,他定是惱到了極致。
夜風穿過門進入房內,帶著絲絲凉意,可是秦珣却身體滾燙,怒火滔天。不可否認,當袖子落地,他看清她面容那一刹那,他除了驚艶,更多的是驚喜。
四弟還活著,竟然還活著!
但是不過是刹那之間,憤怒如同潮汐汹涌而至,鋪天蓋地。還真是他的好四弟啊。
他驀地伸手,攫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他眉眼鋒利,不帶絲毫溫度:「說,你究竟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他目光沉沉看著她的裝扮。紅衣瀲灩,青絲如瀑,明麗端妍,教人不敢逼視。
這樣的裝飾打扮!好好男兒,竟然這樣打扮!
秦珣眼眸微眯,目光逡巡,從她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再到弧度美好的胸前,再到精緻的鎖骨,修長的脖頸,以及被他攫住的下巴。
視綫每移一寸,他胸中的驚駭與憤怒就會重上一分。這是,女子?!
秦珩身子發顫,秋水般的眸子裡蓄滿了泪水:「我……」
他果真還是認出她了。秘密被發現的絕望和對未來的恐懼讓她瞬間臉色蒼白,心神大亂。
秦珣心中一凜,憤怒而失望。
如果不是這張臉他太過熟悉,僅憑眼前人的聲音打扮,他不敢將其與四弟劃上等號。可是四皇弟秦珩,是他最親近最熟悉的人。老四變成什麽模樣,他都不會認錯。
他眼神黯了黯,攥住她下巴的手不變,另一只手徑直去探她胸前。
秦珩大驚,連忙躲避,急道:「皇兄想問什麽,直接問就是了,又何必羞辱於我?」
「羞辱?」秦珣冷笑,眼中一片冷寂。然而他到底是停下了手,他連聲道:「好,真好,竟是我羞辱你!」
秦珩看他神色,知道他此刻憤怒至極,她甚是懊悔,艱難搖頭:「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女子,男女授受不親,皇兄此舉……恐怕不大妥當。」
她心中又羞又急,他怎麽能那樣?!
「女子?男女授受不親?」秦珣眼中暗潮涌動,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女子?四皇弟?啊,不,也許我該叫你一聲四皇妹?」
秦珩一怔,眼泪從眼角流出,順腮而下。
這句話!這個場景!和她那個夢裡多麽相似!然而却有太多的不一樣。
三皇兄不是皇帝,他們也不是在宮中。難道說她躲來躲去,只是讓噩夢提前嗎?
她也不擦眼泪,任其緩緩流下,口中却道:「不是,不是……」
「不是什麽?」秦珣看見她的泪水,眼神微閃,到底是鬆開了禁錮著她下巴的手。
或許是他方才用力太大,竟在她白晰精緻的下巴上留下了明顯的紅印。
秦珩重獲自由,却不敢後退,唯恐惹得皇兄不快。她悄悄扯了扯缺半邊袖子的衣衫,心念急轉。
她現下已經無心去思考皇兄如何知道此地,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想爲今之計,是先求得皇兄的原諒和理解,至於其他的日後再做打算。
「我,我不是四皇妹。如果硬算,我排行第六。」秦珩聲音輕柔,嬌嬌怯怯。
但秦珣幷沒有因爲她的示弱而面色緩和,他只定定地看著她:「第六?」
秦珩思忖著措辭,軟語道:「皇兄,要不,你先坐。我慢慢跟你說?」
三皇兄目光沉沉,面無表情。
秦珩一時也不知該怎樣,只得先拖了一把椅子,神情殷切而略顯諂媚:「皇兄,你坐。」
三皇兄一個人,說明此事父皇多半還不知曉。不要慌,要穩住,她和三皇兄多年交情,他不會置她於死地吧?
暼了她一眼,秦珣坐下,冷冷地道:「想說什麽,你可以說了。」
他倒要聽一聽,她能說出什麽來。死人變成了活人,男人變成了女人。他的四弟還真讓他驚喜。
「皇兄,我能不能去換身衣裳?衣衫不整,不好跟皇兄……」秦珩的話在皇兄森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怎麽?想逃?」秦珣冷眸微眯,視綫從腕上一掃而過。看來宮中上下都是瞎子,這麽一個明艶照人的女郎竟無人識得。
很好,很好。
「沒有沒有,真沒有。」秦珩連忙擺手,「我見到皇兄,歡喜都來不及,又怎麽會逃?」
「歡喜?呵,那你的歡喜還真是特別。」秦珣漸漸冷靜下來,他想他已經大致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排行第六?那只能是早逝的六公主。可六公主三歲早天。四皇子實際上是六公主,那麽,這身份隱藏的恐怕不是一日兩日了。十多年的隱瞞,她藏得可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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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秦珩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現不像是歡喜,她索性避而不答,只講自己想講的,「皇兄記不記得我的母妃?我已經不大記得了。我從記事起,就成了四皇子,我也不清楚怎麽回事,皇兄也知道的,我從小又待又笨……」
秦珣冷眼看著她,幷不爲她的軟語所打動。又待又笨?若真是又待又笨,又怎能在皇宮裡守著這麽大的秘密,一守就是十多年?!
恐怕真正傻的人是他吧。竟傻傻地認爲那是個單純老實的好弟弟,傻傻的護了多年,也沒看出她待笨外表下的玲瓏心肝。
「……我只知道,我必須得當好四皇子,不然,不但是我,我身邊的人,都會受到連累。皇兄,這十多年,我一直很怕的,我唯一覺得開心的就是有皇兄護著我,有皇兄對我好。我要是真是四皇子就好了,可我不是……」
秦珣看著她,見她明艶的臉頰上泪痕斑斑,好不可憐。若在以前,他肯定會好好安慰她,不管她遇到什麽難事,他都會想辦法解决。可現在他心裡,比起心疼,更多的是濃濃的諷刺。
「我從荊棘崖上往下跳的時候,最捨不下的就是三皇兄了。」
「你說——什麽?!」秦珣瞳孔微縮,他猛地站起,澀然問道。
秦珩輕輕一笑,眼泪却流了下來,她輕聲道:「我長大了,不好隱瞞了。父皇還說要我娶妻,我又怎麽能娶妻呢?與其連累更多的人,還不如自己死去更好。」
秦珣的心狠狠一顫,她竟是這麽想的嗎?然而他說出口的却是:「呵,那你死了就不連累人了?」
這麽大的秘密,她竟從未跟他提過。他之前一直以爲,他是她的依靠,她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
原來都是他自己一厢情願。
秦珩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我就是怕連累人,才借了這麽一個機會,提前支開人,還給太子二哥寫了信。我沒想連累誰,真的。我從荊棘崖上跳下去,想著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如果不是周成救下我,我大概真的已經死了……」
她必須讓他相信,她不是假死,而是真的想死。——這兩者區別很大。兩人多年情意,她又是真正的無奈之舉,但願能得到他的憐惜。
嗤笑一聲,秦珣冷笑,怒氣更甚:「所以你尋死不成,被他救下,就跟他隱姓埋名,雙宿雙栖?」
「啊?不是,我……」秦珩有些茫然,這哪兒跟哪兒?重點不是她這一切純屬無奈,幷非有意欺瞞嗎?!她說:「我與周成清清白白,才不是什麽,什麽雙宿雙栖。」
說到後面,她聲音漸低。
秦珣輕輕搖了搖頭:「秦珩,你說你不想連累別人是不是?」
略一遲疑,秦珩點了點頭:「是。」
秦珣臉上浮起一個怪异的笑:「那你還真是善良體貼。」
秦珩忽然意識到不對,她想她大概說錯話了。
果然,下一刻,秦珣目光轉冷:「你妥善布局,巧借機會,還給太子修書一封。你不想連累人,你替每一個人都考慮到了,周成、杜子清、其他侍衛,甚至是剛認識一個多月的賈四張,你都怕連累了他們,好生安排。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
她做一切的時候,就沒想過他得知她身死,也會難過?
沒有,他對她推心置腹數年,在她心裡連賈四張都比不過。甚至她活了下來,也死死瞞著他。若不是他今夜發現了她,恐怕她會躲著他逍遙快活一輩子吧?
他獨自傷神,又爲她報仇,而她歡歡喜喜的隱藏在市井之中,瀟灑愜意。
秦珣視綫微轉,看到放在桌上的話本子,瞄了一眼,看向秦珩的目光就更冷了幾分:哦,她還有心思看話本子,還有個周成大晚上的去給她買冰雪冷元子……
秦珩楞了楞:「我,我自然是想到皇兄了。」她憶起當日在荊棘崖的山洞中午周成所說的話,她低聲道:「我自然是怕連累皇兄的。」
「呵,好一個怕連累我。」從始至終將他蒙在鼓裡,連她是生是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還說是怕連累?
秦珣微闔雙目,遮住眼中的複雜情緒。
想到自己爲四弟所做的種種,想到得知四弟亡故後自己的失態,秦珣一時之間憤懣、不甘、失望、心寒……種種情緒交織。他怕他多看她一眼,會忍不住用手掐斷她那細嫩的脖子。
「我跟皇兄關係一直很好,我的秘密暴露了,誰知道旁人會不會以此做筏子,來攻擊皇兄?」秦珩回想著自己那日與周成的對話,在心裡給自己的行爲有了新的定義:自知會牽累很多人,無奈只能尋死。
「你還真當我是傻子麽?」秦珣自嘲一笑,可不就是個傻子?對自己以爲的弟弟掏心掏肺,牽腸挂肚,却不想那人對自己從頭到尾都是欺騙。
更可怕的是,他明知她現在說的也不可能是真的,可他內心深處竟還不自覺地去相信她。
秦珩心中慌亂,忙去牽他的衣袖:「皇兄,我沒有……」
還未碰觸到,秦珣便避開了。她捉了個空。秦珩抿了抿唇,不安之餘腦海裡却隱隱有了些光亮。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唇畔浮起一抹苦澀的笑:「小時候也是這樣,我想跟皇兄親近,但皇兄不喜歡我。我還記得我第一回 給皇兄送冰雪冷元子,皇兄轉頭就賜給了阿武。後來皇兄總算肯跟我親近了,現在又惱了我嗎?我知道我這件事瞞著皇兄是我不好,可是皇兄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錯了……」
她說著,又試圖去牽皇兄的衣角,聲音已然帶上了哭腔:「皇兄打我,駡我都可以,但不可以不理我……」
聽她提起往事,秦珣冷硬的心隱約有了一道裂縫,記憶一點一點溜到了他面前。
她給的冰雪冷元子,她在危急關頭替他擋著危險……人情理之中的反應,不會作假。
或許她當時真的是想與他親近。
但是,她後來所犯的錯,也不能原諒。
秦珩眼角的餘光看到皇兄的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她悄然鬆一口氣,只要有緩和的餘地就好,以後好商量。
皇兄一步步向她走來,抬起了她的下巴,動作輕柔。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疼嗎?」
秦珩搞不懂這是何意,怔怔的:「不疼。」
「不疼就好。」皇兄手指上移,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不想我不理你?」
秦珩大力點頭:「嗯嗯,皇兄我知道錯了,你要打要駡都行……」
「我不打你,也不駡你。」秦珣眉眼溫和,慢條斯理,「做皇兄的,怎麽會打皇妹?」
他笑得溫和,可秦珩心裡却忽的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來。
秦珣在桌邊坐下,他環視四周,沒發現其他椅子,就伸手指了指紗幔掩映的床:「你也坐吧。」
秦珩不敢拒絕,依言踱至床邊,沿著床沿坐下。
「對你來說,我理不理你區別不大吧?你根本就不在意這個。」
秦珩下意識否認表明心迹。
然而秦珣却擺了擺手:「你不用急著辯白,我心裡有數。你在意的是我會不會替你瞞下此事……」
「我……」
「我的皇……妹,你說,我會不會替你瞞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