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對所有人都冷言冷語的顏一鳴居然主動與江逸說話,在座衆人皆是無比詫異,而坐在最上座的江老太太,本就厭惡江逸不喜歡顏一鳴,如今一看頓時覺得兩個人越發礙眼。
如今顏一鳴來了,江二太太不好再當着顏一鳴的面說她不好,一場鬧劇一樣的見面終於得以終止,江老太太擰着脖子說聲自己累了,很不耐煩的讓所有小輩們快走。
衆人這才慢慢散了,江逸走出有些透不過氣的房間,迎面而來的涼氣激得整個人都清醒了起來。走出院子滿眼皆是皚皚白雪,漫天銀白中一抹亮紅色佇立在不遠處的雪地上,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過身來,膚色比滿地的白雪還要白的刺眼,輕笑道,
“可算出來了。”
分明這只是第二次見面,但她如此熟稔的模樣,就像兩人已經相熟很久,可是江逸卻又清楚地知道,他們從未見過。
她比他要大三歲,所以他本該叫她一聲“五姐姐”,可是不知爲什麼江逸總是不願意這麼叫她,於是恭恭敬敬的喚了她一聲“五姑娘。”
男孩子總是比女孩子發育的晚一些,更何況江逸還比她小了三歲。
顏一鳴似笑非笑的瞧着比自己要小一個頭,小臉微微皺起的江逸笑道,“沒大沒小,該叫姐姐。”
江逸沉默了片刻,“我未正式入宗族,算不得姐姐。”
“那入了宗族便會叫了?”顏一鳴踩着腳下的雪道。
江逸與顏一鳴並排走着,抿了抿嘴脣許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而低聲問她昨日爲什麼會來。
“因爲我是姐姐啊”,顏一鳴又將話拐了回來,笑眯眯的瞧了他一眼,“你若不叫我姐姐,我可就不待你這般好了。”
江逸心中莫名一慌,但一擡眼便看見她眼中的笑意,當即又明白她又在逗他,她若是真的不待他這般好,那也不會說出這種話。
江逸突然覺得有些無奈,“那便等入了宗族再說吧。”
站在遠處看着兩人遠去的江二太太,實在搞不懂這個平日裏冷冰冰一句話也不說的顏一鳴爲何會與這新來的小野種這般熟稔,旁邊是適才被顏一鳴擠到後邊的江三姑娘,一雙像極了江二太太的細長眼中皆是氣憤。
因着江老爺的官職到底比江二老爺高一些,所以二房總是要比一房矮上一截,其實她怕顏一鳴倒並非是因爲江老爺的緣故,而是顏一鳴本人。
那雙眼睛總是沒有一絲感情,看着就叫人膽顫,更因爲明知活不過太久所以整個人有點極端的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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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在背後議論起她不慎被她聽到,還沒等到她辯解一二那瘋丫頭便拿着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尖細簪子抵着她讓她再說一遍。
那丫頭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說她本就活不過幾歲,惹急了她小心拉着一個人做墊背。
江三姑娘那天回來後嚇得三天不敢出門,江二太太一氣之下去找江夫人理論,正巧遇上顏一鳴發病。
按理說江老爺不會去管府上內宅的事情,但是牽扯到了寶貝女兒,江老爺當場發怒了,將江二老爺叫來狠狠訓了一頓說他不好好管教不少妻女,可是想氣死阿鳴。
江二老爺被大哥訓斥一頓,又瞧着小侄女煞白煞白的臉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回頭又將江二太太與女兒召集起來好好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之後江二太太便與江三姑娘再也不敢當着顏一鳴的面說她不是了。
“總歸是個短命的”,江二太太安慰着女兒,“要是哪天真一氣之下沒氣了,還得尋我們的晦氣。”
本來就短命,如今更是嫁不出去,江二太太與江三姑娘終於心中平衡了,不敢明面上再去招惹顏一鳴,背地裏越發放肆的與外人說顏一鳴病的根本起不了牀。
如今瞧着她與江逸遠去的背影,江二太太冷笑一聲,一個病秧子一個小野種,前者比不上自家已然定了好親事的女兒,後者更是比不上她那被夫子們可勁兒誇的兒子。
她纔沒這閒心去管他們爲什麼這麼要好。
都是些沒出息的玩意兒。
江逸與顏一鳴走了一路,路上許是遇到僕人許是遇到庶出的江家子女,顏一鳴便頃刻間收了笑容,就像今日剛剛見她時的冷淡模樣。
江逸不知道她爲什麼待他是不一樣的,但是他喜歡極了這種感覺。
等回到院落裏,周圍又是清清靜靜的一片,江逸坐在火盆邊輕輕咳嗽了兩聲,昨日着了涼,今天到底是沒有恢復好。
身邊伺候的小丫頭歡歡喜喜的進來,江逸瞧着她手上還散着熱氣的小沙壺隨口問這是什麼。
“五姑娘說少爺您昨兒着了涼,所以特意讓人煮了薑湯送過來,少爺您着涼了啊?”
江逸“嗯”了一聲,脣邊揚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緩緩喝着薑湯,拿出當初帶來的書本,坐在火盆邊認真的看了起來。
他知道這十年時光一定難熬,但是如今,卻覺得,實則也不算太難熬。
轉眼便是年末。
快要過年,江府上上下下也添了許多喜氣,府裏早早就掛上了紅燈籠,張燈結綵好不熱鬧。
江逸進了江府已然半月。
他住的極遠,性子有冷僻,實則沒有太多人來尋他麻煩在,還不過到底知道他在府上不討喜,送來的東西不是缺東少西,就是別人用不到的破爛玩意兒。
伺候江逸的幾個小丫頭每每氣的眼睛通紅,江逸卻依舊錶情淡淡。
碳火少了便多穿幾件,蠟燭少了便坐的近一些,每日的飯菜不算很好,但能喫飽就行,他分明只有十三歲,卻沉穩的不像個十三歲的孩子。
他總是在看書,他來江府時衣衫不過兩件,卻帶來了整整兩箱的書,小丫鬟們好奇下翻了翻,卻發現僅僅只是認得幾個字的她們壓根什麼都看不懂。
顏一鳴身邊伺候的大丫鬟藍秀曾與顏一鳴說,這位小少爺看着不動聲色,實際上倒是有些本事。
這府上的下人們慣會看主子的眼色行事,老爺喜歡的姨娘,連帶着姨娘與生下來的少爺小姐們都是有地位的,而老爺不喜歡或者老太天不喜歡的,平日裏膽小怕事,就連下人們有時候也敢辱罵一兩句。
可是府上最不得寵的少爺小姐,也比江逸的出身好的多,可是這麼多日後,藍秀卻發現伺候江逸的丫鬟們不敢對着江逸說一句重話,甚至還有些害怕。
顏一鳴聽聞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有些人有些本事就是天生的,七年後的江逸能在偌大的官場上混的如魚得水,更不說一個小小的江府。
不過就算丫鬟們欺負不了江逸,但是府上供給他的東西確實是太少。
江逸能接受顏一鳴幫他一次兩次,次數多了這小孩卻怎麼都不樂意了,顏一鳴依舊記得小江逸看着她,許久後躊躇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可憐。”
可憐個鬼,顏一鳴第一時間在心中暗罵了一聲。
可憐誰也不會可憐你。
顏一鳴看明白小小少年骨子裏的傲氣後,便再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明着幫過他了。
顏一鳴只是想個法子不讓他這麼敏感的知道,江逸卻因爲她驟然的遠離只當她是生氣了,一張因爲沒有長開顯得有些精緻的臉蛋上終於露出一抹着急,那雙墨黑的眸子終於不似平日裏的沉寂。
那是江逸第一次來顏一鳴這裏,衣着樸素的小小少年坐在顏一鳴對面,面上浮出一絲掙扎後擡眼瞧着她緩緩道,“五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
少年的聲音乾淨而又清冷,但許是太難開口,這聲“五姐姐”聽起來又有着幾分害羞。
顏一鳴愣了愣,瞧着耳根已然發紅的江逸,沒有半點掩飾的笑了起來。
“沒有”,眼看着江逸因爲她的笑又瞬間板起了臉,顏一鳴急忙道,“沒有生氣,我明白你的意思。”
兩人自從熟悉後會說很多話,顏一鳴說她待他好是因爲自從他來以後,這府上最小的那個就不再是她,做了姐姐所以才這般待他。
可是江逸總是覺得並不是這樣,他依舊有種錯覺,總是覺得顏一鳴像是早早就認識他。
顏一鳴說她並未生氣,江逸終於鬆了一口氣。
在他不曾發現的時候,顏一鳴的一句話已然讓他這般在意。
外邊又在下着雪,藍秀等丫鬟爲了過年正在做紅燈籠,一會兒過來與顏一鳴說,等小少爺回去的時候帶兩個燈籠回去,免得過年看起來冷冷清清的。
許是想起了曾經母親與江五爺都還在時的場景,又許是已經提起才發覺如今就連年夜也只剩他孤單一人,江逸眼中有什麼迅速一閃而過,淡淡的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藍秀是好意,但是這話說出來卻依舊不算好聽,顏一鳴眼尖的看見江逸即使面上看不出一絲端倪,放在桌子上的手卻是微微一動。
面上裝得再如何不在乎,可是又怎會是真的不在乎。
除夕那夜,江府上下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就連丫鬟們也藉機跑去外邊玩,只有江逸一人,依舊與平常一般,坐在燈前看着書。
可許是外邊鞭炮聲太響,江逸看得並沒有那麼投入,他怔怔的看着燭火一點一點的燃盡,直到耳邊響起了輕輕的踏雪聲。
江逸只當是丫鬟們鬧回來不曾搭理,卻在那聲音越來越近後,擡眼對上顏一鳴精緻的眉眼。
她舉着手中的燈籠,露出一個好看極了的笑容道,
“我們一起守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