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決定一旦下了, 後續的操作並不難。
顏明所述的蛙類確實常見, 西南田間地頭有,關鍵是藥粉及其調配手法。
顏明馬不停蹄,將其調配成一種汁液。邵箐看過,汁液呈乳白色, 無絲毫異味。
此時已入夜。
青翟衛轉戰平陶鹽驛。
高陵的鹽船明日離開平陶, 趁著夜色把一艙毒鹽換了下來,至於新鹽, 只能先從旁邊的鹽船挪過來用著。
毒鹽交給顏明設法銷毀, 至於隔壁少了鹽的鹽船,只好先設個法子絆住,再讓莊延儘快從外購鹽運回補上。
密鑼緊鼓的一個晝夜,人人神經繃緊,天亮前, 堪堪將諸事辦妥。
……
黑黝黝的天際泛起魚肚白,天光漸現, 沉寂一夜的平陶城蘇醒,食市開張, 行人不絕, 鹽驛大碼頭停泊的新舊鹽船也陸續揚帆起航。
平陶城西郊的一處江邊丘頂, 有二人無聲立於其上, 看高陵鹽船自東邊駛來, 在眼前順著河道拐了一個大彎, 往西北而去。
魏景一身黑衣負手而立, 墨色寬袖在江風中獵獵而飛。
邵箐側頭看他。
魏景早恢復如常,江風中他紋絲不動,寬額挺鼻的側臉英俊依舊,邵箐卻有一種他一夜之間瘦削了的錯覺。
她喃喃道:「對不起。」
邵箐並沒有絲毫後悔自己的行為,若真鑄成大錯,恐她會對當初二人的互相救贖心生愧悔。
但此時此刻看他,她心底卻酸酸澀澀的難受極了。
她同樣感到內疚。
她最知道他的入髓苦痛,她最知道他的仇深似海,連旁觀的她都覺得傷痛難忍,更何況是身處其中的他。
邵箐不後悔自己昨日行為,但卻為自己阻止了已這般傷痕累累的伴侶感到內疚,覺得很對不住他。
她低頭:「對不起。」
「阿箐,這與你何干?」
對於她的致歉,魏景蹙了蹙眉,他轉過身來,將她擁住為她擋去江風。
他微涼的唇貼著她的額際:「決定都是我下的,與你何干?」
「不許再說對不起。」我們之間不需要。
暖熱的身軀擁在懷中,熟悉的溫度熨帖著他冰冰涼的心,魏景雙臂收緊,閉了閉眼,臉上方現出一絲脆弱來。
「阿箐,我覺得我對不起我的母后皇兄,也對不起我的嫂嫂侄兒。」他低低道。
兩難的決定一下,親眼目睹鹽船起航,他心中某個位置如釋重負。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深沉的愧疚,讓他片刻無法安寧。
他違背的自己誓言,沒有盡全力為母兄嫂侄復仇,他對不起他的慈母,對不起他的胞兄,也對不起他可憐的侄兒嫂嫂。
這種情感如同海潮,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唯有在妻子身邊,他才能表露傾吐。
魏景劍眉深深蹙起,英挺的面上現出痛苦、掙扎之色,深切且濃重。
邵箐抱緊他:「會成功的!」
她心臟無法抑制地泛起痛意,擰著疼,難受極了。她啞聲道:「會成功的。你母后皇兄嫂嫂侄兒在天之靈,想必也更願意看見你這般做。」
……
邵箐從來沒有這麼焦慮地期盼過一件事,甚至比她當初密林中期盼能逃出生天還要更熱切一些。
她那天病體未愈又逢宿疾發作,身體其實還有些不適,但她已完全壓下並忽略了,只緊張盯著每日的情報,一再祈禱著。
等待的時光總是難熬的。
韓熙得令領人尾隨鹽船而去,消息一天三報。鹽船正常航行,第四天抵達高陵碼頭,卸鹽,運輸,入庫。
最關鍵的一環終於到了。
屏息以待中,終於在十二天接獲喜訊,此批官鹽出庫。
邵箐大喜過望。
魏景立即下令,按計劃行事。
……
*
與南部的山高林密路狹不同,安陽郡北部雖也有山,但去平坦開闊得多了,耕地極多,人煙稠密。
高陵古城,安陽郡治所,一泓護城河水環繞古樸巍峨的城牆,高矮不同的屋捨鱗次櫛比,人聲鼎沸,極為繁華。
比較起來,城西要更安靜,因為此處乃貴人聚居之地,尋常小民甚少涉足更不敢喧嘩。
郡尉鮑忠的府邸正在其中。
郡尉乃一郡二號人物,僅次於郡守之下。但到了安陽郡,鮑忠作為何二公子一派在本郡的頭領,他一直和郡守董度平分秋色。誰也壓不了誰,但彼此都無時無刻不想將對方壓服,乃至徹底擊垮。
不久前的私鹽案將二人的矛盾徹底激化,僥倖全身而退的董度恨毒了鮑忠,雙方正鬥得如火如荼。
這日,鮑府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韓熙。
鮑忠極欣賞魏景,立即親自見了,本以為只是尋常通訊,他正暗贊送信者不俗,誰知韓熙呈上的信箋,卻讓他大吃一驚。
「濮人對我和子況生恨?欲借董度之手一石二鳥,徹底將我置之死地?!」
魏景藉口夷族告密,將濮人陰謀敘述得清楚明白,鮑忠大驚之後便是大喜。;
「好!好一條毒鹽計!」
他「騰」一聲站起來:「我馬上佈置,此次必要將董賊一網打盡!」
韓熙立即拱手:「某略長武藝,奉縣尊之令,在使君手下聽令。」
這一點,魏景在信上說了,韓熙身手很不錯,若鮑忠需要使喚人手,正好效命。
底下人很有心了,鮑忠自然不會拒絕,叫起韓熙,立即傳了心腹來緊急佈置。
魏景所謀甚大,為了不露破綻和漏洞,必要以快打慢,建立在萬分緊急的情況底下。所以,此時「毒鹽」已經出庫,進入販售的狀態中。
「毒情」爆發迫在眉睫。
鮑忠最多只有一天的準備時間,當夜郡尉府燈火通明,佈置在連夜緊急進行中。
他雄心勃勃,將濮人報復的對象嫁禍於董度。
致數千上萬百姓遭遇毒害致死,案情之嚴重足可以先斬後奏。務必要利用此次天賜良機,將三公子一派連根拔起,從此徹底掌控安陽。
「萬事俱備,明日毒情一旦爆發,周遷範亞,你二人立即率麾下將士包圍郡守府,將董賊一黨擒獲!」
鮑忠徹夜不眠,卻精神抖擻,他面前兩員心腹將領周遷范亞鏗聲領命:「標下定不辱命!」
立在末位的韓熙眼簾微垂,遮住一抹暗光。
是時候給董度透露風聲了。
……
魏景所謀,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鷸鳥有了,這河蚌如何能少呢?
莊延的胞弟莊韋,早早配合平陶來人,已經盯上的郡守府一名謀士邱令,並套上了關係。
於是在一大清早,董度就接到了兩個讓他大驚失色的消息。
南城北城爆發疫情,患病者紅疹斑斑,極其駭人,去察看的屬官連爬帶滾回來,說疑似天花。
在場所有人驚慌失措,董度尚來不及讓人把這屬官移出去,緊接著又收到一個大消息。
天花是假的,此乃夷族秘毒,更糟糕的是鮑忠早知曉此事,佈置好嫁禍他不說,更要先斬後奏今早就率兵拿下他。
他大怒:「好一個陰險歹毒的鮑賊!」
董度立即下令:「立即持我印信去西郊大營,命張德孫安即刻率軍前來,反擒並殲滅鮑賊一黨!」
……
兩派領命前來的兵卒毫無意外地戰在一起,並且越演越烈,很快就由一開始的數千人,迅速演變成高陵東西兩座大營的內戰。
發展到了這種地步,雙方騎虎難下,唯有徹底打敗對方並殺死,然後將罪名扣上去,才能全身而退。
不死不休。
鮑忠是郡尉,本身就是武將,而董度也非文士,這二人親自披掛,指揮並上陣衝殺。
韓熙的勇猛極得鮑忠賞析,很順利進入核心圈。於是,鮑忠沒多久就吃了敵方一箭,箭矢穿透他的上腹,他登時重傷墜馬,是韓熙奮不顧身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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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氣銳減,很快就處於下風,董度乘勝追擊,鮑忠一方不敵,他不得不退守東郊大營,給何二公子傳訊的同時,密令底下心腹諸邊縣來援。
……
至此,魏景所謀之勢終成。
垂眸在日夜兼程送至的的密令上一掃而過,他沉聲下令:「傳令,即刻點兵,星夜馳援。」
該準備的,早已準備妥當。陳琦鄧光領一千縣兵留守,他親率四千兵馳援,而三千青翟衛早化整為零前往高陵,必要時可暗下調換或合兵。
魏景令下,立即傳往縣兵營,諸人匆匆各自準備去了,他站起:「阿箐,我們立即更衣出發。」
平陶幾傾巢而出,卻有善毒且仇深的濮人虎視在側,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心將妻子獨留下來的。
攜邵箐前往高陵先安置,這是必行之事,魏景唯一猶豫的是,是讓她與軍隊一同前行呢?還是吩咐人護著她徐徐上路。
馳援高陵,分秒必爭,拋下輜重一路急行軍,他怕妻子太吃力。
但邵箐毫不猶豫選擇了與軍隊同行。現在兵力都得使在刀刃上,如何再好分出人手一路護她?且平陶一行乃騎兵步兵混合,急行軍速度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
這幾個月她一直在苦練馬術,騎馬總不能比步兵辛苦的吧?
就這麼定下來了,魏景使人給邵箐制了一身新甲衣,正好能用上。
她一身軟甲,英姿颯爽,緊隨魏景身側。
魏景身披赤色鎧甲,手提湛金□□,一勒韁繩,眺望西北,銳利雙眸閃過一抹勢在必得之色。
「傳令,全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