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見
盛亦的生日在四月中旬。
這一點, 秦懷發給虞星的資料文檔裡有寫,但她沒留心, 看過就忘, 還是童又靖提起, 才想起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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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她倆在校外單獨吃的, 飯後到常去的咖啡館休息。
「盛亦過生日你會去嗎?」童又靖攪著杯裡的奶茶, 問。
虞星皺眉:「我去幹什麼?」
「你說你去幹什麼?他肯定會喊你啊, 你去不去嘛?」
「十九歲又不是十八歲。」
「那也是一年只一次的日子。你去我們倆就可以一起作伴了!」
虞星用小叉戳破點心最上層的面皮:「不去。」
童又靖很希望有個伴,遊說道:「別啊!盛亦每年生日, 他家裡都會給他辦的很隆重,有好多好吃的,好多人都會去!」
本來只是猶豫, 童又靖這麼一說, 虞星越發不感興趣。
「人多有什麼好玩的,菜市場人更多,你跟我去嗎?」她笑道, 「而且你都說了,他家裡辦的隆重,請很多客人,我非親非故的腆著個臉湊什麼熱鬧?」
「同學啊!大家是關係好的朋友, 怎麼不能去?拜託, 更沾不上邊的人多得是擠著去的!」
「不了。」虞星堅持, 「我不喜歡湊熱鬧。」
童又靖說不動她,盯著她看了數秒, 作罷:「算了,反正盛亦肯定會找你的,你跟他說去吧!」
這是篤定她拒絕不了盛亦。虞星失笑,搖搖頭,不再多聊這個話題。
……
喝完咖啡回班上,上課前,盛亦突然打來電話。
虞星到走廊角落接聽。
他卻不為生日的事,開口而是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有飯沒吃完。」
能不記得嗎?虞星服了他催債的本事:「放心,忘不了。」
「既然這樣,不如下午放學後的晚飯……」
拖長的尾音仿佛姜太公的魚鉤,就等著她上鉤。虞星懶得浪費時間,乾脆地應下,「好,放學見。」
「放學我來找你?」
「行。」
盛亦滿意了,沒閒扯太久,上課鈴響前半分鐘,「體貼」地將她「放生」。
……
下午最後一節是班主任的課,虞星向來不看人下菜,哪個老師的課都上得認真。是以,除了被點名回答問題的時候,從來沒有被老師長時間注視過。
今天卻破例。
離下課還有七分鐘,教室外突然多出一個身影。
——盛亦。
他慢悠悠踱著步子出現的刹那,虞星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下一秒定睛看仔細,不是假的,真的是他。
高二三班的大半數人——甚至可以說是全部——不約而同朝外行了注目禮。
盛亦仿若未覺,站在第一扇窗戶正對的位置,往後一靠,倚住走廊闌幹,透過玻璃窗看向虞星。
班上其他人的視線不時瞟來,連講臺上的老師都頻頻看她,虞星僵著身子,頭皮發麻,在心裡狠狠將盛亦痛駡一千八百遍。
神經病啊!!
她說的是放學見,不是還沒下課的時候!她同意他來「找她」,也不是這麼個找法!大剌剌地杵在她班門口,盛亦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虞星捏筆捏得死緊,強迫自己忽略窗外那個人,集中聽講。
不知該不該說是托他的福,下課後總會拖兩分鐘的班主任,這回一秒都沒多待,鈴聲一響就走人。
只不過臨走前,留給虞星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一邊收拾東西,虞星長抒一口氣。
班上的學生今天走得飛快,明明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門外的盛亦和教室裡的她身上,偏要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求生欲強到極致。
當然了。背地裡議論是一回事,誰敢當著盛亦的面八卦他?又不是不要命!
平時收東西速度不慢的虞星,難得成了最後出教室的那個。
走出去,就見靠著闌幹的盛亦面帶笑意,提步迎上來。
「學——」
不等他說完狠狠在他鞋側踢一腳,虞星壓低聲斥道:「學你個頭!」
盛亦「嘶」了聲,挑眉:「你脾氣越來越大了。」
「少裝。我根本沒用力,你嘶什麼嘶?」
他一臉做作:「真的疼。」
虞星氣得想翻白眼,「你幹嘛到我班上來?你沒看到老師在?我好好上一節課,全被你攪和了!」
「看到就看到唄,老師又不是不認識……」
虞星瞪他,盛亦一頓,話音立時拐了個彎:「學妹說得是。下次我不上來了,就在樓下等。」
還有沒有下次再說吧。虞星腹誹,板著臉朝樓梯口走。
盛亦和她並排。
這個人「惡名在外」,在走廊和樓梯上碰見的所有學生,看見他全都下意識往旁邊讓出幾寸。
順帶連虞星也不敢直視。
通行無阻行至停車場,虞星氣鼓鼓坐進盛亦的副駕駛,從側門出了學校,半路才消氣。
那兩家小店開在一塊,生意不錯,到的時候人差一點坐滿。
虞星划算過,點的東西,分量正好夠飽,又不會浪費。兩家店一前一後吃完,不到四十分鐘。
見時間還早,盛亦提議:「上次那個商場在街對面?去逛逛?」
虞星想了想,正好消食,點頭同意。
兩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閒話。
邁進商場大門,盛亦忽地開口:「我生日快到了,那天童又靖他們都會去,你也來?我去接你。」
事先已經得知,虞星很淡定:「不了,我就不去了。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盛亦側眸睨她,面色不如先前明朗,「為什麼不去?」
「你過生日不是很多人麼?我去幹什麼,我又不認識。」
「童又靖他們幾個不是在?」
「他們幾個我是認識,但是別人我不認識啊。」虞星道,「朋友之間的聚會無所謂,那種正式場合就算了,我去不合適。」
盛亦沒說話,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虞星和他聊起別的事情,仿佛沒察覺他興致變低,又或者是故意岔開話題。
在商場裡逛了二十多分鐘,逛回一樓,虞星看看露天小噴泉處休息的人,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他沒反應。
她以為他沒聽清:「回去了吧,嗯?」
盛亦轉身走了幾步,在噴泉前一處石凳坐下。
虞星一愣,跟過去:「你怎麼坐下了?我們該回學校了!」
「我累了。」他長腿一伸,姿態懶散。
「這裡回去不遠,要不然你等回學校慢慢休息?」
盛亦抬眸盯著她,薄唇吐出兩個字:「我不。」眼睫輕眨,他說,「我過生日你都不來,我不想走了。」
……還帶耍賴??
虞星勸道:「學長你別鬧了,等下回去要遲到的,快走啦!」
「不走。」
她著急,上前拉他,盛亦坐著巋然不動。
虞星急了,鬆開他的胳膊:「走不走?」
「不走。」盛亦誓將無賴耍到底,「除非你答應陪我過生日。」
「我們當時說好的。」虞星板起臉,「我尊重你的喜歡,你也要尊重我。現在這樣又開始威脅我了?」
她轉身要走,盛亦長臂一伸,拉住她的手腕。
「我沒有威脅你。」
虞星被拽住,站著回頭,「沒有?」
盛亦默了默,眉頭蹙起,好幾秒才放平:「就當我求你,行不行。」
無言許久,虞星深呼吸幾回合,而後,掙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人。
憋著一口氣,虞星心裡不痛快。給他幾天好臉色,他又開始得寸進尺!越想越不爽,腳下匆匆,往公交車站走。
過馬路等紅燈時,突然接到童又靖的電話。
摁下接聽。
「喂?」
「喂,星星你回來沒?回來幫我帶杯喝的。」
虞星道好:「我在回來路上,等會坐公交車。你要喝什麼?」
童又靖詫異:「公交車?你不是跟盛亦一起出去的嗎,怎麼坐公交車?」
「別提了。」虞星不悅道,「他說過生日那天要我去,我不去,他就開始耍賴坐下不肯走。我怕遲到就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你先走啦?」
「嗯。」
「……把盛亦一個人扔在那?!」
「嗯,他不肯走。」
紅燈快要跳轉成綠色,虞星想掛電話:「我要過馬路了,你發消息……」
「先等等。」
「怎麼了?」
只聽那邊童又靖長長抒了口氣:「那個,我跟你說。」
「嗯?」
「你別告訴盛亦啊。這種事,按理來說我不應該多嘴的……」
……
沿路返回商場,到露天休息處一看,盛亦還在那沒走。他依舊是先前的姿勢,背影散漫,周身圍繞著一股淡淡的、好像誰都融不進去的氣息。
他看著噴泉,不知在想什麼。
虞星想過去,猶豫停下腳步。
站了站,瞥見不遠處的冰淇淋店,她快步過去,要了兩小桶冰淇淋。
虞星捧著冰淇淋回到他面前。
盛亦看見她,眼裡閃過明顯的詫異。
「……你怎麼回來了?」
虞星抿緊唇,不答,遞給他一桶冰淇淋。
盛亦接過:「為什麼給我買這個?」
虞星在他身旁坐下,撇嘴:「你上次不是想吃嘛。」
他們第一次來這個商場的時候,他看見什麼都想去試試,那天這家冰淇淋店門口大排場龍,他看著眼熱,覺得一定好吃,開口要她買。
其實她心裡知道的,他什麼沒吃過什麼沒見過,那些好奇和熱情,不過只是想和她多待一會兒。
但當時,她只想著早點帶他吃完那幾家店,早點完事。
「你不是走了嚒。」盛亦拿起插在冰淇淋上的勺子,慢悠悠問。
虞星捏著勺子挖起滿滿一勺,板著臉道:「怕保潔阿姨把你當成垃圾清走了。」
他勾唇,沒說話。
虞星吃下一口,實在不得勁,用力把勺子叉回綿綿的奶油冰上:「我真是欠了你的!這樣吧好不好,你過生日我真的不方便去,我給你準備禮物,你生日那天抽個空出來拿,行不行?」
她肯回來就是有得商量,盛亦哪會不知,故意拿起喬來:「可是生日最重要的切蛋糕環節……」
「我給你買一個小蛋糕!送禮物的時候吃,就當切蛋糕的時候我在場吃過了成不?」
「長壽麵……」
「我請你吃碗長壽麵!」
「生日祝福……」
「學長,你不要得寸進尺!」她忍不住咬牙。
盛亦倏爾一笑,朗眉星目燦若桃花:「好吧,我勉強接受。」
明明她退讓這麼多,搞得像是他多委屈似得。虞星深吸一口氣,沒好氣:「祝你生日快樂啊!」
「謝謝。」他倒似真的十分快樂,彎著眉眼,喜意仿佛要順著眸光溢出來。
虞星狠狠瓦一勺冰淇淋,忍不住在心裡歎氣。
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盛亦竟然會有在她面前賣慘的一天。
上次在公寓門前就被他得逞了一回,這次……
但也並不全是因為同情。
虞星斂眸,垂下眼。
剛剛在馬路邊,童又靖在電話裡和她說:「我知道你不高興,我也不是道德綁架你,但是……你要不還是和盛亦好好說一下,別扔他一個人在那。可能要廢點嘴皮子,但他會聽的。」
她不明所以:「為什麼?」
童又靖躊躇半天,結結巴巴告訴她——
盛亦小的時候,經常被他爸爸單獨扔下。
尤其是童年。
他的母親生下他一年多,就因產後抑鬱復發自殺了。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的父親盛國懷,便一直處於大受打擊的狀態中。
盛亦的父母愛得深,當時知道的,都說盛國懷是個情種。這本是好事,後來卻不了。
母親離世時盛亦才不到兩歲,平日由盛國懷和家裡的幫傭照看他。說是這麼說,但盛國懷大多時候不願意讓別人插手。
比如,陪兒子玩著玩著就將他獨自扔在別墅院子裡時;比如,陰天突然將兒子關在大門外時;比如,教兒子騎兒童自行車,騎到一半毫無徵兆鬆手任他摔倒大哭時……
這樣的時候,盛國懷不允許任何人上前。
當時照料的幫傭,多少都感覺出盛國懷不穩定的心理狀況,然而沒人敢說,更不敢違背主家意思多管閒事。
那幾年,盛老爺子和盛亦的姑姑一同在國外忙著集團的事務,無暇顧及。
於是盛亦一邊長大,一邊習慣了很多不該習慣的事情。
用餐禮儀不標準會被父親突然一餐叉紮在手背上;
能走路以後,坐車回家有時在快到山頂別墅會突然被父親扔下,要自己走上去;
經常被父親關在房間裡,不能外出,只有無數的書,翻不盡的書可以看;
有時睡到半夜,父親毫無徵兆出現在床邊,會狠狠打他,過後又會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盛亦快到七歲,才被察覺異狀的盛老爺子接到身邊。那會兒盛國懷的精神狀況已經很嚴重,他離開那個「家」,半年不到,盛國懷就去世了。
對外說是病死,但實際上是自殺。
愛妻離世,痛苦轉嫁到兒子身上,撐了幾年以後,也自我了斷追隨而去。
盛國懷是不折不扣的情種,他愛妻子愛到甚至對兒子產生了恨。
可憐嗎?可憐。
……但盛亦呢?
這些事情只有當年和他們關係親近的一些人家才知道,童家、沈家和盛家素來走得近,知情不奇怪。
一樁舊事,童又靖說起它的語氣,和虞星聽過後的心情,一樣沉重。
她找不到可以準確形容的詞。
同情或是可憐?都不是。
就是突然一瞬間,心酸酸的。
想到盛亦的張狂,散漫,無所謂,想到他目空一切的眼睛,想到他溫和儒雅的笑……
還有,抓著她手腕說的那一聲,求你。
她沿路返回的時候,心跳的有點快,怕回去他已經走了。
虞星不想再往他心上插一把刀,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懶得去細想,但她知道,這時候應該回去。
他的囂張,過分,惹人厭,全都消散不見。
一瞬間想起的只有他道歉的樣子、認錯的樣子、還有低頭求全賣乖討好的樣子。
此刻坐在石凳上,坐在這裡,虞星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按捺下多餘的紛雜念頭。
「學妹。」盛亦忽然叫她。
她忙回神,轉頭:「嗯?」
他揚唇一笑:「這個冰淇淋真好吃。」他吃得差不多空了,視線下落,停在她手裡那一桶上。
虞星沒辦法:「知道啦,我這杯也分你……」
將面上吃過的部分扒拉到一旁,一連挖了幾大勺到他的紙桶中。
明明他眼裡寫著這個意思,卻還裝模作樣嘖聲:「學妹,你好不講究。」
「那你還我!」虞星眉頭倒豎,伸手要挖回來。
盛亦側身躲她,「給了我的就是我的,哪能要回去……」
「還我……!」
不遠處,噴泉水柱升起,變幻著各種形狀。
以後會怎麼樣,不知道。
但現在很好。
多餘的事不需要想,他們誰都不去想。
就這個當下,這一瞬間。
雪糕分你一半。
這一刻,酸甜苦辣一起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