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瓊娘覺得眼花, 只推開琅王再揉眼去看,湖岸邊風吹芳草萋萋, 卻再沒半個人影……
而那邊琅王又拽著她鬧上了。
依著琅王的意思, 便是今日非得問清這小娘子的真心,不然總是跟她兩個爹孃相看後生,萬一眼瞎看中了哪一個, 豈不是又要他費時費力地去棒打野鴛鴦?
瓊娘看著琅王變著法兒的拿話敲打著她擇婿的問題, 便徑直將話挑明:「奴家不想嫁人。」
琅王聽了很是高興, 面帶微笑牽著她的手在船頭站定, 低頭看著她清麗的剪影, 道:「算你受教, 不叫本王費心,待過些時日,本王在朝中的凡務了一了, 便託媒人去你父母那下聘。」
瓊娘覺得琅王沒有聽懂自己話裡的意思, 便自重申:「奴家的意思是這輩子, 誰也不想嫁。」
琅王覺得瓊娘在撩撥他,世間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但是想到了瓊娘正好是戀家的年紀,大約是捨不得父母兄長,猶自發著嬌憨,便是全不在意地撇嘴輕笑,徑自說道:「待得本王的花轎上門, 由不得你不嫁。」
瓊娘對著一尊泥捏的不通七竅的牛魔王, 琴絃彈得空響也是滿懷無力之感。
乾脆收起琴絃, 不再費心與這王爺廢話。
這輩子如果琅王安分守己,大約能逃脫皇寺幽禁之憂,但是他與太子不睦,乃是滿朝共睹的。
一旦老皇駕崩,他的前景也是堪憂。自己重活一世窺得先機。然而人的脾氣秉性不能改變,就衝著他前些日子在宴席上,當著皇帝面前毫不收斂的表現,也是難有善終。
自己何苦來的受了他的牽連?只是現在琅王氣勢未頹,人又不講道理的那一類,少不得虛以委蛇。
既然王爺愛與她談情,便說上一說,可是瓊娘心內自有打算,以後一定要快些打算,遠離煩擾在身邊的重重漩渦……
當下也不再跟他廢話,只撿了無關要隘的閒語來談。
她前世裡,與這琅王並無什麼交集,大約只聽有關這位琅王荒淫暴虐的種種傳聞。
如今因著種種因緣,倒是對他多了不少的瞭解。
這位王爺固然是滿身的臭毛病,性情也被養得驕橫,但是長時間久處之,這人驕橫之下,又有些讓人刮目相看之處。
待得二人食過飯後,便坐在船中擺佈棋盤下棋。若是換了從前,瓊娘倒是覺得臨波湖上,執子下棋甚是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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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她整日勞心勞力,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的空閒,又要對著琅王耗費腦子,哪裡還會闆闆的坐著陪他下棋?
就如爹孃所言,琴棋書畫乃是富貴之人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擺弄著消磨時辰的。
以前的柳家將瓊,難以苟同;而現在的崔家廚娘,只能默默點頭——此言甚有道理。
靈機一動,便想了個主意,照著她前世記下的一盤殘局棋譜,擺下了無解的殘局,讓琅王破解。
待得她將一顆顆棋子擺定。琅王白玉高冠下的俊臉頓時凝重,濃眉擰到一處,雙手擱在雙腿盤坐的膝蓋上,凝神望著棋盤一動不動。
瓊娘穩住了纏人的王爺,自然得出了空閒。
她揀選了船艙裡一處軟椅坐下,端起清茶一盞品酌一口,再迎著涼風習習極目遠眺。
滿眼的湖光山景,雖然怡人,可是她最後是對著湖外樹叢上飛起的片片白鷺發呆——這般一動不動地坐著甚好,若是以前,恐怕會詩興大發,吟誦出類似「白鷺驚起愁與飛」的矯情詩句。
但是此時滿湖瀲灩白翠相間的美景中,瓊娘慢慢打了個哈欠,鉛墜的眼皮再合不攏,便這麼靠坐著睡著了……
也不是睡了多久,突然身子一動,自己被人抱起,猛地睜開眼一看,原是琅王將她抱起,來到了棋案旁,也不管她倦意正濃,猶自揚著眉得意道:「看,解開了!」
瓊娘被他放在了團墊上一看:可不是解開了!
瓊娘不信,要他擺出解局的過程。琅王有意炫耀,便一一照做。
瓊娘瞪圓了眼,心道:竟然還可這般破局?
這下子瞌睡全無,棋癮也被徹底撩撥了出來。她咬了咬嘴脣,再擺一殘局。這次她並沒有躲在一旁,而是全程看這王爺如何破解。
那王爺凝神了一會,長指在棋盤上空來回比劃滑動,過了片刻,提子落星,整個棋盤頓開。瓊娘與他來回走了幾步後,再次敗落了下風。
來回破解了三場殘局後,瓊娘輸的是心服口服,開口問道:「王爺演棋幾年?棋路詭變,讓人佩服。」
琅王很是受用,倒也實話說道:「本王不耐久坐,是以未曾學棋,只是萬歲總找本王下棋,便跟著陛下略通了棋路,知曉了些皮毛。」
瓊娘頓住,擡眼打量著他,可是看琅王的神色,也不像張帆吹牛皮的樣子,當下只能是心生佩服。
同時不僅暗道:此子未曾在此項鑽研,竟然這般靈光,可見不是驕蠢之人。為何最後在帝君臣子的棋盤上,擺棋這般糊塗,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眼看日頭漸落過了正午,瓊娘便請琅王將船靠岸,她不敢回家太晚,免得家人生急。
琅王覺得自己與這小娘揹著家人偷偷相見,正合了市井書局裡最愛印寫的才子佳人私定終身的橋段。
他以前曾經堵了寄居王府的堂妹楚曦看這等閒書,當下沒收,閒著犯了幾頁,那等子私會,豔俗得很!當是教壞了大家閨秀的。
可是自己現在成了一段俗豔故事裡的事主,又覺得少了媒人的呱噪,只有一對男女在青山綠水下的情投意合,這才迎合了詩經裡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這般一來,他私會個商戶小娘子這等見不得光的豔史,也成了世間並結連理的典範楷模。
當下琅王心美,樂得扮成君子,待得下船之後,扶了崔小姐的纖手下船。囑咐馬車伕回去的路上少些顛簸,讓瓊娘且再睡會兒。
而馬車一路疾馳回了皇山小道上後,瓊娘由著丫鬟喜鵲將她扶下馬車,自一路順著山路下去,迴轉食齋。
可是沒下幾階臺階,便看到一人站在臺階處,直直地望著她。
此人正是就不曾見過的尚雲天。
而瓊娘看到了他一身青色的長衫後,心內更加篤定,原來上午時,在湖旁遠遠望船之人正是尚雲天。
她在前來用齋的貴夫人們的口中已經聽聞,這一年的考場舞弊案終於大爆發了。
只是與前世舞弊案裡,琅王被弄得聲名狼藉,被迫離開京城不同,這次被潑了滿身是屎的卻是當朝太子。
想來這舞弊案也快到了曲終之時,身為事主之一的尚舉人得了清白與自由,才會出現在此吧。
瓊娘自覺與他無話可說,便自覺錯身而行,想要急急下山。
可是尚雲天卻不肯相讓,直挺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不動。
瓊娘詫異地又望了他一眼,卻猛地發現,尚雲天的模樣依舊是少年郎該有的青澀,可是一雙眸子卻分外暗沉,佈滿了血絲的眼直直地盯著她不動,仿若見到了什麼遺失已久的至寶。
瓊娘見他不讓路,只能開口道:「公子為何攔路?還請讓開。」
可是尚雲天卻一改以往的書生靦腆,只陰沉著眼眸,嘴脣微微顫動道:「恩考之後……我被人推入了河中,河水很涼,倒灌進口鼻裡,萬分的苦痛……於是生死彌留之際,我做了個夢,夢裡你我結為年少夫妻,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你賢良持家,為我育有一雙兒女……」
當尚雲天死死地望著自己,說出這等前塵時,瓊娘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炸立了起來,喉嚨的酸意上湧,緊捂著拳頭,聽著他未盡之言。
尚雲天猶在如夢呢喃:「可是當我被人救起,趴伏在河岸邊時,為何今世的一切全變了樣子。瓊娘你早早返回了崔家,每次見我都是冷若冰霜,而原本該金榜高中的我,卻莫名被人替了卷子,到處求告無門……瓊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的夫君尚雲天啊!」
瓊娘再也聽不下去,只冷冷說道:「公子說得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若是落水燒壞了腦子,便請郎中鍼灸治療,你若再攔,休怪我翻臉無情!」
這次尚雲天沉思了一會,倒是讓開了路,可是當瓊娘在狹窄的山路錯身而過時,他突然抓住了瓊孃的手臂,猛地將衣袖撩起。
頓時,那血紅色的「卍」符出現在了尚雲天的眼中。
他的面色因為興奮,略顯猙獰,只緊抓著她的胳膊道:「瓊娘……果真是你!你也重活在了這一世上!」
說著,他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在他的胳膊肘彎處,竟然也有一個萬字符,只是方向為反的「卐」形,顏色漆黑,甚是凶煞的模樣。
尚雲天猶自癲狂道:「瓊娘,你到死都沒有原諒我嗎?這一世,你怎麼這般自甘墮落?竟然跟那弒君的賊子暗自幽約……」
瓊娘懶得跟他糾纏,其實早在他描述落水時,河水倒灌的時候,就勾起了瓊娘所有痛苦的回憶,現在被他抓住了手腕,簡直噁心得不得了。
尚雲天不比琅王,沒有武夫的底子,瓊娘只使了個巧勁,便將這男人絆得摔倒,狠狠趴伏在了地上。
那丫鬟喜鵲也是個彪悍的,雖然不知這書生滿嘴是夢,胡謅些個什麼。可是他出手輕薄了小姐,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那王爺跟小姐私會,她是看得清楚的,就是說將來小姐很有可能入王府成為尊貴的夫人。
到時她小喜鵲也便高升一步,成為侯門帥府的大丫鬟,這是何等榮光,豈容一個無賴書生攪合了?
當下又狠狠補上幾腳,這才急匆匆地追攆上瓊娘一路下了山去。
待得瓊娘上了食齋的半坡,見尚雲天並沒有追過來,這才略略鬆緩了一口氣兒。
與正在飲茶揀選著香菇的爹孃打過招呼後,她叫喜鵲跟自己打上一桶熱水鬆泛下筋骨,平緩下思緒。
浸泡在蒸騰的溫水時,瓊娘半閉著眼,一邊輕輕撫摸著手肘處的萬字符,一邊極力梳理著突發的亂象。
看來這萬字符的確是跟自己的重生有關。難道那個重生了的柳萍川也有一個?只是為何自己的是正旋的紅字,而尚雲天的卻是反旋的黑字呢?
略過尚雲天口中種種令人作惡的前塵不提,他那一句「弒君賊子」指的是誰?
難道是……楚邪?
可是前世楚邪雖則有了造反的苗頭,卻被萬歲早早壓制,人也被囚在了皇山寺廟中,怎麼會又幹出弒君的勾當?
不對!瓊娘用水抹了抹臉頰,再次想到了關鍵的一處,那便是她、柳萍川和尚雲天在前世裡離開人世的時間有先有後,知道的前塵也是各不相同了!
也許,他們三人之中,尚雲天是前一世裡最後死去的。他自然也能知道關於楚邪更多的經歷,甚至最後的結局。
瓊娘按著額頭,想起尚雲天說的那句「弒君」,越想越氣,簡直是恨鐵打磨不成鋼——果然是傲橫到骨子裡的不受教!被囚禁在了皇寺,皇帝待他也甚是禮遇,並未斬草除根,他怎麼偏偏做出了弒君的大逆不道的罪過?
這等子的禍根!可是要攪得大沅朝黎民蒼生都不得安寧?犯下這等滔天的大罪,是要在史書之上遺臭萬年嗎?
到了最後,瓊娘發現自己竟然隱隱替那瘟神擔憂時,便急急打住了。
她覺得自己一定要在心裡分清了界限,什麼柳萍川,尚雲天,乃至這個琅王,最後都不能打擾她這一世的寧靜清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