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拆穿
薛裕親自駕著馬車帶外甥女出門, 他駕車技術很好, 馬車行駛得又快又穩。車簾晃動, 會有陣陣涼風吹進車裡。
身心舒泰的謝凌雲坐不住了,她悄悄上前, 軟語央求:“舅舅, 讓我試一下吧!”
“不成!”薛裕想也不想地拒絕, “你又不會駕車,出了事怎麼辦?老老實實坐好了, 等會兒就到了!”
他揚起馬鞭, 在半空虛虛地抽了一下, 馬鞭破空, 發出清脆的聲響,馬車行得更快了。
謝凌雲心裡癢癢的,又不好直接告訴舅舅,自己是會騎馬的。——她的騎術,上輩子是師父親自傳授的, 不過她倒是沒出過遠門,也沒駕過馬車。
舅舅是苑馬寺卿, 也是有品級的人, 竟然親自駕車,而且車技還不錯。謝凌雲意外之餘,對舅舅又生出幾分好感來。
人說娘舅親,娘舅親。這是她舅舅,也是她很親很親的人。
薛裕帶著外甥女一路向西行, 去看賽龍舟。要趕時間,薛裕駕著馬車只管往離家最近的小西河跑。街上行人寥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小西河名字中雖帶了個小字,但事實上並不算小。兩岸柳樹成排,柳樹下站滿了人。
薛裕將馬車暫且交給河邊的一個閒漢看管,又塞給那閒漢一些銀錢,這才扯了外甥女,匆匆忙忙去看河面。
河邊亂糟糟的,謝凌雲跟著舅舅往岸邊湊。她偶一抬頭,發現舅舅竟然用臂膀護著她,似乎是怕她給人衝撞了。她心裡感動,沖舅舅笑了一笑。
薛裕並未注意到外甥女的笑容,他在旁人的罵罵咧咧中,成功把外甥女推到了前排,指著河面,哈哈一笑,大聲道:“怎麼樣?”
謝凌雲定睛看去,她看到數群穿著鮮豔的人,在舟上舞得煞是好看。其實,也不算什麼新鮮,可她心裡仍然充滿了喜悅。連週遭嘈雜的人聲都變得格外動聽了。她興奮得直拍手:“好!好!”
想了一想,她又覺得單單是兩個好字不足以表達她的歡喜之情,就又加了一句:“好的很吶。”
是,的確是很好啊,涼風習習,雖然間或帶來一些並不好聞的汗味,可她仍覺得開心。在外面,彷彿連空氣都帶了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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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毫不起眼的男裝,面上也抹了一層黑粉。站在河岸邊,和別的看客並無差別。但是這清麗如鶯啼的聲音一出,瞬間引得了一些目光,詫異,驚愕。
謝凌雲察覺到旁人詫異的眼神,微微一愣,瞬間瞭然。她咳了一聲,粗聲粗氣道:“很好,很好!”
正在看龍舟的舅舅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輕一笑。謝凌雲抬了頭去看舅舅,卻聽到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謝凌雲耳力好,此刻雖人聲鼎沸,可那聲輕笑還是給她捕捉到了。她面上一熱,沒來由就認為是在笑自己,她低下了頭。然而過了片刻,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抬頭,去搜尋發出輕笑的人。
目光所及之處,儘是看客。她一時也看不出發笑的是誰。她便丟下此事,繼續看賽龍舟。不過這一回,看到高興處,她卻忍著,不再發出驚嘆了。
聽旁人大聲歡呼,不能出聲的她,忍得頗為辛苦。
看了一會兒,這一輪剛分出勝負,就聽舅舅說道:“阿芸,咱們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這就回去了?”謝凌雲都沒注意到自己話裡藏不住的遺憾。
薛裕應道:“是啊。再不回去,你娘要擔心的。”
謝凌雲點頭:“嗯,我知道了,舅舅。那,咱們這就走吧。”她低了頭,不敢再看向河面,只想就這麼悄悄離去。反正還好啦,至少看了一局,也不算是毫無收穫。
她目光低垂,正欲動身,卻忽然看見一道寒光閃過。她心下一凜,抬眼看去,只見陽光下,有人正持著一把匕首,作勢往另一人腰間刺去。
謝凌雲沒有多想,身形微閃,瞬間就到了持匕首那人的身邊。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她便伸手扼住對方手腕,冷聲道:“你要做什麼?”
那人吃痛,手腕無力,匕首落地,好巧不巧正砸在他的腳背上。他穿的布鞋被割了一道口子,有血緩緩滲出。
“誒呦,誒呦……”他蒼白著臉直叫,汗珠從額頭滾滾而落。謝凌雲這才注意到這個歹徒很年輕,中等個頭,相貌平平,臉色白得可怕。
這一幕落在周圍看客的眼裡,著實令人驚駭。有人驚叫一聲:“殺人了。”遠遠躲開。謝凌雲週遭很快空了一片。
然而這麼大的動靜,事件的另一個主人公這時才慢慢地回轉了身,他目光從謝凌雲的手上移到她的臉上,在她臉龐停頓了片刻,方輕聲道:“真的是你啊……”
謝凌雲愣了愣,應聲道:“啊,是你!”
她認得這個人,這不是觀音廟前那個取水的少年嗎?認出了他後,她就看向他的身後。那兩個神情冰冷動作一致的隨從呢?怎麼不見他們?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上回跟著你的那兩個人呢?”
兩人同時開口,說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話。謝凌雲無視少年微變的神色,指了指手上的人:“他拿了匕首要刺你……呶,給你。”她鬆了手,歹徒委頓在地,呻.吟不止。
謝凌雲這時看到了上回跟在少年身後的兩個人。他們迅疾奔來,俱是一身黑衣,手持利刃。兩人身手利落,直接按住了歹徒,令其動彈不得。
歹徒不停求饒,一個大男人哭得甚是淒慘:“我不是要殺人,我就是想偷他的錢,我只是想偷錢……”
“你們送他見官吧。”謝凌雲道。她知道這輩子跟師兄師姐們說的不一樣,很多事情還得交給官府做主。
“我只是想偷錢,沒想殺人……”
謝凌雲額角跳了一跳,她掃了少年一眼,看其衣飾乾淨整潔,質地也是上好的。她又瞧了一眼他的腰間,嗯,的確綴了一個荷包,青色的,鼓鼓囊囊的,可能是有不少錢,不過形狀卻不像是銅錢,也不像元寶。
她待要細看,卻見那少年正似笑非笑看著她。她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飛快移開了目光。她看向一臉擔憂的舅舅:“舅舅,咱們走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舅舅的神情似乎更凝重了。他嘴唇動了幾動,卻沒發出一點聲響。
謝凌雲不解:“舅舅?”舅舅是被嚇著了麼?
薛裕勉強一笑,給了外甥女一個安撫性的眼神,這才轉向少年:“殿……”
紀恆沖薛裕點頭致意,上前一步,沖謝凌雲拱手道謝:“多謝姑娘出手相助,在下無以為報,一點薄禮,望姑娘笑納。”
他說著解下了腰間的荷包,如玉的手指在青色荷包的映襯下,格外好看。
謝凌雲望著遞到面前的荷包,下意識後退一步,擺手道:“我不能收。”
她怎麼能收別人東西呢?一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習武之人的本分。二則,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能收男子的荷包?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麼?給阿娘知道了,要罵死她的!
“舅舅……”謝凌雲向舅舅求助。她有女扮男裝,她還特意塗了黑粉,她沒故意洩露身份,她也沒做什麼事。可他非要給她荷包!
她記得師姐們說過的,行走江湖時女扮男裝,保證沒人看得出來。騙人的,都是騙人的,她第一回就給人瞧出來了!而且這人還絲毫不留情面,竟然直接拆穿了她的身份,叫她姑娘!世上哪有像她現下這麼黑的姑娘!
是了,這個人本來就是蔫兒壞蔫兒壞的。上回在觀音廟,她順著他的話說她是神仙,不是還被他取笑了麼?
薛裕面上尷尬,輕聲道:“殿……”
紀恆瞧了薛裕一眼,以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紀恆想了想,解開荷包,掏出一顆珠子來,說道:“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就是顆夜明珠,姑娘拿著玩兒吧!”
謝凌雲擺手:“我不要。”夜明珠!拿去給她玩兒?她拉拉舅舅:“舅舅,咱們回吧。”
江湖中人出手扶危濟困,怎麼能收人的謝禮呢?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翩然離去,不留名姓啊。
薛裕嗯了一聲,這才施了一禮,說道:“下,我們先回去了。”
他扯了外甥女就走,唯恐再生事端。謝凌雲察覺到舅舅的不大對勁兒,只當是自己出手時驚到了他。
在回去的路上,她委婉跟舅舅解釋:“舅舅,我從小力氣就大,我寫字的時候,掰斷過好幾支筆。我那會兒看見……”
薛裕暫時將馬車停下,扭頭低聲對外甥女道:“阿芸,你將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舅舅。”
舅舅的嚴肅緊張讓謝凌雲愣了一愣,她輕聲道:“也沒什麼,咱們不是要走了嗎?我正好看見那個壞人拿了匕首要刺人,就按住了他的手,不讓他刺。我力氣大,他匕首就掉了。後來的,你都知道了……”
“胡鬧!”薛裕難得的嚴肅,“你力氣大?你力氣能有多大?你換了衣衫,可你還是女娃娃。怎麼能冒冒失失的就去跟歹徒爭鬥?這回好在那人只是個小偷,本事低微,你運氣也好。如果真是個窮凶極惡之徒,你的性命還要不要?”
“舅舅,我……”謝凌雲心說,窮凶極惡之徒,她也不怕,未必是她的對手。而且即便那人武功極高,她也不該因此而退縮。
“我偷偷帶了你出來,是讓你惹事的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你娘交代?”薛裕想是氣急了,胸口劇烈起伏。
謝凌雲心裡難受:“舅舅,你別生氣。我下回不惹你生氣了。”
其實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若是還遇上那種情況,她還是會出手的。但是,她會想想辦法,不讓親人長輩生氣。
薛裕一聽就知道外甥女沒認為自己有錯。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阿芸,你是不是真覺得自己力氣大些,就能天不怕地不怕了?也不想想,你一個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氣……”
謝凌雲知道舅舅是擔心自己,不再爭辯,低了頭虛心受教。
薛裕說了一會兒,又道:“再者,你也不知道人家是否需要你的幫忙。”
謝凌雲想到那兩個神情冰冷的黑衣人,點一點頭,心說,興許呢。也許用不著她出手,那兩人就已經解決了此事。不過並非人人都如方才那人一般,有兩個勉強有用的隨從。
薛裕看外甥女的模樣,嘆了口氣,慢慢說道:“阿芸,不是舅舅要說你,你可知道……算了,不說也罷。”
“知道什麼?”謝凌雲奇道。
“你……唉。”薛裕猶豫再三,方咬牙道,“你可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