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朵
方明曦被肖硯的動作弄的渾身一顫,脊椎骨縫中彷彿嵌入異物,一節一節卡住,整個人都僵了。
抬頭和他目光對上,半秒不到又猛地收回。
她不說話,只安安靜靜躲在他懷中。
肖硯作了這番姿態,看架勢是沒打算讓他們把她怎麼樣,至少這會兒在他面前不行。
紋身的張老闆並非沒有眼色的人,心下不虞,礙於面子也不能全表現在臉上。
「算不上得罪。」張老闆兩只眼眯瞪成不一樣大,道:「就是年輕姑娘脾氣有點太沖。既然是肖老闆的人,那就算了。」
「張老闆大人大量。」肖硯淡笑,沖卡座空位抬下巴,「坐下喝兩杯?」
「不了,我那邊還有一堆人,呼啦啦都來了你這兒擠不下。」張老闆哼哼笑了兩聲,「改天有空再喝,回見。」
肖硯頷首。
一堆人怒沖衝來,鎩羽而歸。
大廳里仍舊放著不清靜的音樂,但沒了危險追在後頭,方明曦一顆心總算放下。
「我身上坐的舒服么?」
上方傳來的聲音讓方明曦一頓,下一刻,面貼著的胸腔輕震,比方才低了幾個度的聲音傳入耳:「你還要坐多久。」
她觸電般回神,彈簧似得飛快從他腿上跳下地。
滿座人都在打量她,方明曦扯扯衣擺將褶皺拉平,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道在後面,沒事就走。」肖硯變了副神色,剛剛應付那幫人的零星笑意煙消雲散,磊硬面龐浮上冷淡,同片刻前彷彿兩個人。
——就像在醫院初見那次,揪著她的頭髮,動作、表情、語氣,全無半點憐憫與溫度。
方明曦緩慢動了動喉嚨:「……謝謝。」
無論如何他救了她這次。
肖硯端起酒杯喝了口,橙黃液體面上飄一層白沫,碎冰隨著搖晃,在透明杯身中啷噹啷噹。
他放下杯子,抬眸睇她,「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看在鄧揚的面子上。」
方明曦抿唇,垂頭視線朝下,躊躇道:「鄧揚,鄧揚他……」
「鄧揚出院了。這次運氣好,頭上只是留疤沒大礙。」
方明曦默然。
肖硯瞥她,說:「他經不起你折騰。你要是真想謝我,那就離他遠點。」
言畢,他不再看她,自顧自喝酒,好似桌邊沒這個人。
方明曦沒說話,站了幾秒,扭頭就走。她走進後邊通道,在狹仄昏暗的長道里行了幾步,而後提步狂奔。
……
「硯哥。」寸頭給自己滿了一杯,笑嘻嘻捏著杯沿同肖硯的碰了碰,「嗑啷」清脆一聲,他挑眉問,「你剛剛為什麼幫那個丫頭片子?」
肖硯把沒抽的煙扔還給他,「你耳朵不好?耳朵不好去治。」
寸頭撇嘴。
他哪裡耳朵不好,剛剛硯哥的那番說辭他聽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想再問問么。
肖硯沒空陪他廢話,方才的小插曲過去即是過去,在他這轉瞬就翻了篇。
「周六去陂縣那廠看一看。」他說,「馬上要到交單的時候,都是訓練用的東西,材質要過關。」
寸頭聽他說正事,也收了玩笑神色,「周六去?可是周六關教練就到了,要不周日?」
肖硯稍作考慮,道:「沒事。周六等關教練到了,給他接完風,晚一點可以讓他一塊下去看看。」
那個廠說在陂縣,實際在來往陂縣和瑞城的路上。
「行,那就……」
「算了。」肖硯皺眉,改了主意,「接完風我們自己去,讓關教練適應適應,早點休息。」
「好嘞!」寸頭沒異議,仰頭一氣將杯中酒喝完。
.
白天課業結束,沒有晚自習,方明曦和周娣吃過飯就從食堂回了寢室。她看書,周娣玩手機。
周娣是嘴閑不住的性子,看到什麼好玩的都要轉述講給方明曦聽,一個嘴皮子不停,一個注意力停在書本上偶爾應一聲,只有她倆在的寢室顯得分外安寧。
周娣翻了會兒網上八卦,朝空的幾個床鋪看了眼,「她們幾個今天又出去了?你在食堂看到她們沒。」
方明曦的聲音跟在翻書的動靜后,「沒。」
周娣嘖聲:「夜生活忒豐富。」想到什麼,又略不爽道,「這都什麼事兒,學校里那麼多人,一個比一個過的多姿多彩,到周末學校附近的小賓館都住滿了,那些人什麼事兒都沒有。倒是你天天窩在寢室,放假約你玩也不見人,編排你的比誰都多。」
方明曦似應非應嗯了聲,比前幾次話多些:「別管人家的事。」
「我也不想管啊,誰想管。」周娣朝天翻白眼,「就說咱們寢室這幾個,回來的晚了又要我們開門,大半夜的折騰,吵死了。」
方明曦沒答,專註寫著,筆尖在書上沙沙摩攃。
手機震了震,屏幕亮起跳出一條新消息。
瞥見劉姐的名字,她一頓,點開看完,內容不少:「在忙嗎明曦?我劉姐。前天的單算完了,賣的還不錯,只是你差點就把場攪和了,我們這邊也有點難做。這樣,原先說好90的底金我給你70,抽成也扣一點,總共算120。要是行,你禮拜日過來拿,中午我在莘街茶葉店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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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明曦打下兩行又全數刪掉,重新編輯回復,只有兩個字:「好的。」
周娣在鋪上問:「我聽到你手機響,你在弄什麼?」
「沒什麼。」方明曦把手機推到書桌角落,繼續提筆。
周娣扒著床欄杆往下瞧了眼,見她安安靜靜寫作業,收了腦袋。
上鋪周娣說話聲不停,方明曦一搭搭應著,天漸漸變黑。
七點不到,她暫時停筆,起身倒水喝。接了一杯,沒等她坐回桌前,保溫瓶剛塞上手機就響了。
來電顯示寫著鄧揚的名字。
鈴聲炸耳,周娣奇怪:「怎麼不接?」
方明曦暗暗抒氣,直至響到快結束才摁下接聽。
……
瑞城醫藥專科學校的大門建得不醜,但和不遠的立大相比,氣勢上卻差了不止一個等級。
鄧揚等在右邊過道第一個路燈下,見方明曦出來,當即迎上。
方明曦本來已經換好睡衣,因他這通電話只能把白天的衣服穿上才出來。
鄧揚問:「吃飯沒?餓不餓?」
「找我什麼事?」她不答,直接開門見山。
鄧揚皺眉,展平后問:「這兩天給你發消息為什麼不回?」
「有事在忙。」
「忙到連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
方明曦默了默,「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沒事我回去了。」
「等……」鄧揚一聽就要拉她,手伸出去然而她並沒動,只能尷尬往回收,「這周六晚上有流星雨,我們計劃周六吃完晚飯開車去陂山。」
「你找我就是說這個?」方明曦平靜聽完,面上沒有絲毫起伏。
鄧揚道:「到時候我來接你。」
「不了,我沒時間。」方明曦扭頭就走,「沒別的事我回去了。」
鄧揚伸手拉住她,「你是不是還在氣我那天沒聽你的跟人打架?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那下也喝了點酒,我……」
「跟這個沒關係。」方明曦輕輕掙開他,回身同他對視,「你還記不記得剛認識的時候,我們是怎麼說的?」
鄧揚臉微僵,表情不甚好看。
方明曦不再跟他多說,往校內走。
三步功夫,鄧揚突然從背後衝過來,再度擋在她面前。
「又怎麼?」方明曦皺眉。
「你媽媽夜宵攤被砸的事……」
聽他提起這個,方明曦臉色略沉。
「我打聽過了,已經知道是誰乾的。」鄧揚看她,頓了頓,「你周六跟我們一起去陂山,我會提拎他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有人再敢用這種餿辦法自作主張替我出勞什子的氣。」
方明曦稍默,淡淡問:「你現在是威脅我嗎。」
「不是!」鄧揚著急,「我怎麼可能……我只是……」他詞窮,顯出些許心虛。
「是睿子,還是唐隔玉?」方明曦問的直白。他說的已經夠清楚——自作主張替他出氣,那必定就是他身邊那幾個。
他那幫朋友里,跟他最鐵的是睿子,在醫院時差點沒忍住動手揍她。而唐隔玉是他發小,打從鄧揚追她開始,就沒有一天看她順眼過。
鄧揚眼神閃躲,避而不答:「以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再有下次我親手廢了他們。真的,你沒必要問……」
「告訴我。」方明曦打斷:「你告訴我,周六我就跟你去陂山看流星。」
.
「事情到底還是怪我,如果不是那天我沒忍住動手……」
鄧揚將整件事敘述一遍,然而最後幾句沒說完就被唐隔玉截去:「你有病吧?!怪你,怪你什麼?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伏低作小?」她眼尾朝方明曦一斜,哼聲,「惡不噁心。」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鄧揚被氣著,「老子讓你來是來道歉的,你他媽不會說話閉嘴成不?!」
方明曦不吭聲,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動。
唐隔玉不爽:「還要怎麼道歉,我來都來了,是不是非得我給她下跪才滿意啊?」
倆人聲音都不低,引得服務生朝這邊看了好幾次,好在咖啡店裡沒什麼人,不影響生意。
「砸攤子的人是你找的?」方明曦看著唐隔玉,眼神專註得嚇人。
「是,就是我。」唐隔玉沒好氣。
鄧揚腳下踢她,眼神冷下來,「道歉。」
唐隔玉抿緊唇,對著鄧揚和方明曦兩個人,莫名窩火。那火氣燒得快,不多時躥遍四肢五骸,氣息都急了。
「道歉!」鄧揚瞪她。
唐隔玉深吸幾口氣,突地站起來,「好好好道歉!我道就是了!」她從背包里拿出錢包,抽出一小沓錢扔在方明曦面前,「砸壞的攤子我賠,真是對不住了,還差多少我明天給你補上!」
鄧揚氣的咬牙,「你——」
方明曦站了起來。
「明曦……」鄧揚微愣,他怕方明曦受不了這個激,不想她卻笑了,隨即揚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唐隔玉臉上。
「啪——」的一聲脆然重響,將唐隔玉和鄧揚兩個人都打蒙了。
唐隔玉回神,眼睛瞠圓作勢就要朝方明曦衝去。
鄧揚眼疾手快扯住她,死死拉著她不讓她碰方明曦。
「——你要是打她,以後就別聯繫了!」
唐隔玉一僵,扭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鄧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