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忙碌了一整天的熊抱族人們,迎來了天地間最寧靜的時刻。
林素輕耷拉著腦袋、拖著疲倦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帳篷,自辟谷之後很少睡覺的她,突然想倒頭就睡。
這個少主實在是!
太磨人了。
一晚上,拉著她問東問西,還讓她拿著一只小木棒、站在石板前,硬生生手繪人域疆域圖!
而那家夥仰在鋪滿了珍稀凶獸皮的軟榻上,吃完水果吃烤肉,吃完烤肉吃湯羹!
最可氣的是,那欠打少主問她吃不吃,她客氣地說了句已經辟谷,那家夥竟然派人去給她收集了一碗露水!
“唉——”
林素輕低頭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趴倒在了床榻間,一時間翻身都不想翻身。
自己以後,就要在北野修行了嗎?
六年也並不算太長,對於真正厲害的修士而言,也不過是一次兩次閉關的功夫。
在手腕上的玉鐲取出一面玉牌,林素輕手指輕輕滑動著,將一個個字跡放入玉牌中。
玉牌晶瑩的微光映著她吹彈可破的面容,那張小臉上時不時露出幾分思索,寫了一陣,薄薄的衣袖自手腕微微滑落,玉臂撐著臉頰略微出神。
修行日長、突破艱難,她總歸難免會有些苦悶,漸漸養成了將自己心事寫進記事玉符的習慣。
寫著寫著,林素輕眼前不由浮現出少許畫面。
蔚藍天空、白雲漫卷之下,她坐在巨狼背上隨風奔馳;
黃昏晚宴時,一位位面容上洋溢著熱情的熊抱族少女拉著她跳舞歡聚;
嘖,少主身邊還有幾個沒被打昏過的英俊侍衛;
畫面一轉,卻是熟悉的山門竹林中,相依相偎的師弟和師妹……
‘在這北野蠻荒之地,其實也不錯嘛。’
草原上的露水也挺甜。
林素輕嘴角露出少許微笑,看玉符內新寫入的數百字,滿意地將它收回玉鐲,迷迷蒙蒙就要如此睡過去。
用打坐代替睡眠,算是修士的基本職業素養。
但今天,林素輕突然想開個小差。
飄飄渺渺宛若玄妙夢境,自在逍遙難得無拘朦朧。
突然……
“林仙子,林仙子?”
林素輕被人喚醒,睜眼的一瞬,三張帶著頭盔的壯漢面容填充滿視線,著實把她嚇得一激靈。
捂衣領、翻身、握劍,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就是長發略有些凌亂。
“你們想做什麽!”
這三名侍衛連忙後退半步,表明自己沒有敵意。
“林仙子,少主請您立刻過去一趟,有急事商量。”
林素輕頓時緩過神來,收起長劍立刻答應了聲,跟隨三人去了隔壁帳篷,暗罵自己為何如此大意,這般處境竟還能睡得著。
待她到了吳妄的大帳,被引著去了角落,方才愕然發現這裡藏著一個暗門,連通了另一處稍小的帳篷。
這裡自然就是吳妄的臥房。
此地布置頗為華麗,林素輕卻沒心情打量,看著似有些虛弱、躺在大床上的吳妄,忙問:
“少主,怎麽了?”
呃,自己怎麽已經有點關心這家夥了。
“快來。”
吳妄抬起右手,似是要她攙扶。
林素輕快步衝向床邊,剛要扶住吳妄的手掌時,又不由頓住動作。
少主的病。
看少主面露倦色,莫非是因在研究如何克服這般病症?
唉,
年紀輕輕就得了此病,這一生幾乎與女色隔絕,雖她林素輕是修行中人、本該寡欲,但依舊覺得,眼前這個少年人頗為可憐。坐擁權勢又如何?
擁有強橫的實力又能如何?
他始終是有遺憾的,人生不可能圓滿。
“少主,我該怎麽做?”
林素輕柔聲問著,一縷調皮的月光照在她的發端,竟讓她看起來有一種難言的神韻。
“碰我一下啊,這還用問?”
吳妄扭頭看了眼林素輕,略帶鬱悶地嘟囔著:“有點失眠,剛好借你用一下,記得明天中午再喊醒我,我正在長身體需要充足睡眠。”
林素輕:……
呸!
掐死你好不好啊!
“愣著幹什麽?”
“哎,來了,少主您好好休息,明天見哦。”
林素輕掛著甜甜的假笑,手指用力戳了下吳妄的胳膊,後者瞬間歪頭昏睡了過去。
幾個侍衛從旁閃來,將林素輕隔絕在外。
他們倒是沒有半分松懈。
……
又過一日。
午後的大帳內,只剩下了孤男寡女兩道身影。
“素輕,可以嗎?”
“少主如果有需要,我這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這個真的可以嗎?”
“您怎得比我一個女兒家還婆媽?我都不在意這些。”
“那,來吧。”
吳妄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林素輕:“不要為難,我只需要基礎的修行功法,試試自己能否修行。”
林素輕略帶無奈地應了聲,解釋道:
“我們清風望月門給弟子用的築基功法,其實並非是我們山門獨有,而是人域流傳的幾本基礎功法之一。
只有那些大宗門會有自己的築基功法,讓他們弟子修為高深後可直接轉修更高深功法。
所以少主不用擔心,我只要不吐露望月清心訣,就不會違背門規。”
“原來是這般,”吳妄摸著下巴沉吟幾聲,“那來吧,我準備好了。”
“可。”
林素輕鄭重地點點頭,在手鐲中取出一只蒲團擺放在身下,裙擺飄揚間,已是中規中矩地盤腿入座。
有一說一,人域女修的打坐姿勢確實很優美。
吳妄有樣學樣,讓人搬來了個普通的千年暖玉搭配萬年玄冰芯拚接而成的玉石蒲團,坐在林素輕正對面。
林素輕眼都看直愣了,小聲問:
“少主,咱們氏族盛產寶玉嗎?”
“啊,”吳妄隨口應著,“那座大雪山方圓三千裡內的各類礦產都屬於我們氏族,這個范圍這也算是我們氏族的疆域。
我的老母親就住在那座大雪山上,有空帶你去見見,說不定還能給你一點好處。”
林素輕禁不住歪了下頭:“熊抱族的地域這麽大?”
“你以為就這裡這麽點人,能成為北野第二大氏族嗎?
此處是王庭,也就是我爹處理族內事務、舉辦各種祭祀典禮的地。
我爹是族長,也是氏族首領,他要帶著自己的親衛在各處巡視,兩三年才會來一次王庭。”
吳妄有點惆悵地揉了揉眉心,歎道:
“現在你應該知道,我這怪病給的壓力有多大了。
一不小心就會造成氏族動蕩,如果我這怪病治不好,只能想辦法讓我爹娘再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林素輕小聲問:“妹妹也可以繼承族長之位嗎?”
“一樣的,”吳妄笑道,“很多時候,這裡的女子地位比男子要高一丟丟。
明面上族內是族長說了算;
實際上,族長必須充分考慮各位祭祀的意見,而真正能影響到族長做出決斷的祭祀,大多都是女性。
我祖母便是族內地位最高的祭祀,母親是族內實力最強的祭祀,她們在整個北野都有名。
而新選族長的妻子,大多都是從小培養的女祭,通曉祈星術、容貌優中選優、擁有豐富的學識……”
吳妄話語一頓,隔著帳篷邊緣看了眼雪山方向,嘴角微微撇了下。
好久沒見自己的老母親了。
林素輕並沒有注意到吳妄的細微表情,此刻雙眼放光地問著:
“少主也有這樣的未來道侶嗎?可愛嗎?現在已經見到了嗎?”
這老阿姨怎麽……如此八卦?
吳妄淡然回道:“應該是有的,不過因為我這怪病,母親和祖母都沒對我提過。你還教不教了?”
“哎,是,您聽好,我先為您講什麽是修行,這段話是入門時掌門曾為我們講的。”
林素輕清清嗓子,讓自己的坐的更正了些,注視著吳妄,一本正經地緩聲道:
“修行之前,當知人族過往。
大荒自古,強者多不勝數,強族遍布各處,然我人族自身羸弱,如何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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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神祇生而執掌天地道則,各方凶獸生而肉身強橫,吾人族若要存於世間,焉能依附強神?
神祇凶獸寧有種乎!
火皇燧人演火之大道,搏殺凶獸、開辟人域!
天皇伏羲八卦演盡數萬修行法,護我人域十萬載安寧!
今日所修之法,具是前人心血,為我人族強盛,人域繁衍強盛!
生而為人,需知自強。
修行之法,自為人道不熄!”
吳妄面色凝重地點點頭,眼底也燃起了少許火光。
林素輕努力回憶著自己入門時的情形,沉吟許久方才道:
“正式修行前,我們先了解何為氣、何為精、何為神……”
伴著她還算清潤的嗓音,吳妄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吳妄此前研究過人域修行之法,雖涉獵不深,但也算有些基礎。
不多時,按林素輕的指點,他已閉目凝神,開始呼吸吐納,聚集空氣中飄蕩的靈氣,凝聚自身的第一縷‘氣息’。
‘年紀輕輕,認真起來的模樣也是挺吸引人的嘛。’
林素輕托著下巴打量眼前的少年人,看他面孔尚有些稚嫩從而過於清秀,可眉宇間又有一種難言的氣度。
可惜,長了張嘴。
而且注定是這大草原上高高在上的首領,跟她這種小修士也不過只有六年的交集。
自己怎麽這麽快就對他改觀了?
林素輕略有些錯愕,隨後又仔細想了想。
他的怪病應該佔了一部分,讓自己在這裡頗感安心。
嗯?
林素輕微微一驚,瞪著眼前的少年。
他身周出現了一縷縷微風,這些微風摻雜著淡淡的青、藍流光,朝吳妄口鼻、掌心、腳心匯聚而去。
納、納靈?
第一次打坐就開始納靈?
這!
接下來,讓林素輕震驚之事接二連三,她那檀唇微張,一時半會竟合不上。
吳妄身周出現微弱星光,這些星光匯聚成溪流,一圈圈纏繞在吳妄身周各處,將他面容襯得宛若神明。
林素輕小心翼翼放出自己的靈識,立刻察覺到,吳妄體內正有氣息流動。
而氣息流動的路徑……就是她剛才傳授吳妄人域第四套基礎修行法《千納訣》的小周天路徑!
林素輕禁不住低頭歎了口氣。
這真是吳妄第一次打坐?第一次接觸千納訣?
呵,呵呵。
這世上果然是存在天賦異稟,像她這種打坐半年才完成第一次小周天的普通修士,簡直是差勁本勁了。
怪不得師弟會選擇師妹,還扛著船跑了……
“嗯?”
吳妄突然眉頭緊皺,身周星光突然閃耀了下,體內那團已接近成型的氣息突然炸散。
他悶哼一聲,面色突然變得蒼白無比,嘴角沁出一絲鮮血。
林素輕也是一驚,身形衝起就要去幫吳妄平複氣息,但探出的手掌堪堪懸停在吳妄背後,又想到了吳妄的怪病。
“來人!”
林素輕扭頭呼喊:“快來人!”
“我沒事,咳,咳咳,”吳妄擦了擦嘴角的血,“就是氣息岔劈了……你這功法確定是正版的?”
“嗯?”林素輕禁不住歪了下頭。
“你按剛才所說的運轉下氣息,”吳妄站起身來,“坐這邊,靈氣會更充沛些。”
林素輕答應一聲,略帶遲疑地依言照做。
吳妄卻是愁眉緊鎖,一邊注視著林素輕那勉強也算曼妙的身段,一邊在心底不斷分析問題出在哪。
似乎是祈星術與人域修行法……
相斥。